一、開戰
靠近裏見氏根據地佐貫城的三船山據是因爲樣子像三條船連在一起倒放在地上而得名,但就佐貫城内的裏見義堯和裏見義弘父子二人看來,三船山就像針一樣在不停刺痛自己的眼睛,因爲北條氏政在三船山上修築的砦無時無刻不在威脅着佐貫城。
裏見氏在永祿七年(1564年)第二次國府台之戰的慘敗遭到了很大的損失,連裏見義弘之子裏見弘次都在該役陣亡了;然而更糟糕的事卻發生在之後——一向被義堯父子視爲股肱的重臣勝浦城城主正木時忠背叛了裏見氏,正木時忠的背叛帶來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一時間總州豪族紛紛背離裏見氏;裏見氏的勢力大爲衰退,連根據地久留裏城都不得不放棄以集中兵力固守更險要的佐貫城。(因爲各種資料各執一詞,關于裏見氏一度放棄久留裏城之事并不能肯定。但永祿三年北條氏是直接進攻久留裏城的,因此此刻如果裏見氏仍舊以久留裏城作爲根據地,則北條氏的主攻目标應該是久留裏城而非佐貫城。爲此本人采納了裏見氏一度放棄久留裏城的法。)
第二次國府台之戰的獲勝是北條氏政在繼位之後獲得的第一次顯赫功勳,氏政也爲此自我肯定了自己的東關東征服戰略,一旦這一戰略完成,北條氏就将成爲天下第一的豪強;北條氏的目标就可以不再局限于東國,而立場得到強化的氏政也就不必再聽父親的唠叨了。雖然之後數次進攻佐貫城都沒有獲勝,但氏政并不因此死心。稍後,氏政命令藤沢播磨守和田中美作守在緊鄰佐貫城的三船山上修築了一個砦以監視佐貫城内的一舉一動,從而找機會徹底消滅宿敵裏見氏來貫徹自己的戰略;然而在三年的時間裏,這個機會一直沒有降臨。
雖然遭到了巨大的打擊,但裏見義堯父子并沒有因此而一蹶不振。在經過三年的恢複後,義堯父子已經在圖謀恢複自己房總霸主的地位了,在三船山砦與佐貫城之間長達三年的對峙終于走到了盡頭。
永祿十年(1567年)八月,裏見氏開始在佐貫城大規模的集結部隊,這種行動當然瞞不過近在咫尺的三船山砦守将。很快,藤沢播磨守要求增援的報告書就送到了北條氏政手中。在氏政看來,自己期盼已久的徹底消滅裏見氏的機會終于到來了;既然剝了皮的兔子自己送上門來,那麽吃掉它是很自然的選擇,北條氏政迅速動員了大軍攻向佐貫城。
面對北條氏殺氣騰騰的三萬大軍,裏見氏在總動員後兵力仍舊不到北條軍的一半。如果采取正面作戰,那麽兵力處于絕對劣勢的裏見軍能獲勝的機會就微乎其微,因此在戰前的軍議上,正木時茂提出了類似于武田軍在第四次川中島之戰所用戰法的策略。武田軍在第四次川中島之戰的戰法取得了勝利,但武田信玄是在己方兵力占優勢的情況下才分兵夾擊上杉軍的,而以裏見軍目前的數量來使用這樣的戰法則可算一種極大的冒險;一旦出錯,等待裏見氏很可能就是滅亡。盡管所有人都流露出了擔憂,但沒有人能提出更好的方案,于是裏見義弘最終決定采用正木時茂的方案。
永祿十年(1567年10月5日)八月二十三日,由裏見義弘親自率領的裏見軍本隊在虛空蔵山布下了陣式,而北條氏政則将本陣設在了三船山。看着虛空蔵山上稀稀拉拉的幾支部隊,北條氏政胸中油然生出了一種必勝的感覺,北條軍的将領們也和北條氏政一樣認定了己方的必勝。然而北條氏政等人所不知道的是正木時茂在頭一天晚上利用北條軍的松懈率領别動部隊迂回到了三船山以北的八幡山,此刻的北條軍已陷入了裏見軍前後夾擊的勢态,但北條氏政對此一無所知,北條軍也未在後方(北方)布置有力的防衛部隊。
裏見軍本隊八千餘人在正木時茂的養子正木憲時的統帶下首先向三船山的北條軍發動了攻擊。久經戰陣的北條軍當然不在乎這種普通的攻擊,憑借優勢的兵力,北條軍很快就取得了主動,裏見軍開始向南敗退。
一看到裏見軍開始敗退,三船山上尚未參戰的北條軍将領就按奈不住了。要想在必勝的戰鬥中立下功勳就需要取得敵軍的首級,而現在看來就是最好的機會,敗退中的裏見軍的戰鬥力應該很低,于是獲取敵軍首級所要付出的代價想必也不會高……北條軍開始了對裏見軍的瘋狂追逐,就連自己已置身于一片難以行動的水田中也沒有在意。
看着北條軍已陷入了障子谷的水田之中,立馬虛空蔵山的裏見義弘稍微把緊提的心放下了一兒,策略的第一步已經很完美的完成了,通知用的狼煙也已經升起,剩下的就看正木時茂的别動隊了;然而一想到正木時茂,裏見義弘又産生了一種不清道不明的擔憂…
二、奇兵隊長——因爲背叛而奮戰
一見狼煙升起,正木時茂便率領軍馬迅速突向三船山;而正木時茂自己一馬當先沖在了最前面。百首城城主正木大膳亮時茂作爲房總裏見氏的首席重臣和首席大将至今已經有三十四年了,而且在血緣上正木時茂還是裏見義堯的舅父,以時茂這種在房總地區數一數二的地位本來根本就不必要身冒矢石沖在第一線,然而在永祿七年(1564年)時茂的弟弟正木時忠叛降北條氏之後,時茂在裏見氏的立場就變得非常尴尬了。
将一個家族分成兩部分投靠不同的勢力以确保家族生存是勢力在戰國時代所使用的常見手法,因此在正木時忠叛降北條氏之後,認爲正木時茂根本就和正木時忠早有共識的流言就沒有停歇過。更有甚者,有人預言正木時忠的叛降隻不過是先去爲正木氏的徹底背叛鋪路的,一矣時機成熟,正木時茂就會帶着主君的首級投向北條氏……雖然沒有人敢在以豪勇著稱的槍大膳正木時茂面前這麽,但時茂确實知道流言一直在主公裏見義弘耳邊萦繞。
關于正木時茂的流言裏見義弘聽到了不少,但義弘對此一直置若罔聞。在第二次國府台之戰的慘敗後,連根據地久留裏城都已喪失的裏見氏經不起一次内亂了。尼子氏衰落的殷鑒未遠,裏見義弘并沒有愚昧到要故意把自己降到與尼子晴久和尼子義久父子同一水準的地步。當然,裏見義弘也沒有對正木時茂更好,因爲一旦着了痕迹,反而使正木時茂産生什麽猜疑就不妙了……幾年下來,正木時茂多少體察到了主君義弘的良苦用心,于是時茂極力想要找一個機會來洗刷自己身上的污名,而沒有什麽機會是比沖上三船山親自取下北條氏政的首級更好的了。
自我陶醉于自己的東關東征服戰略中的北條氏政顯然沒有察覺裏見軍的戰鬥力和第二次國府台之戰相比似乎下降得太過不合常理了,然而當“有兵馬從後面殺過來了”的消息報過來後,北條氏政卻馬上察覺到了這一。終于醒悟到自己已經中計的北條氏政迅速對形勢做了分析,目前北條軍主力在障子谷的水田之中擠做一團一時無法回援,雖然北方殺來的敵人兵力不多但自己身邊的護衛部隊數量也不多,爲了慎重起見還是将本陣南移下山和主力會合後再圖反擊好了……
擠在障子谷的水田之中的北條軍很快也知道了後方敵襲的消息,也和北條氏政一樣知道己方中計了;和北條氏政不同的是水田之中的北條軍被三船山所阻隔而看不到從八幡山方向殺來了多少敵人。片刻後,大家看到了氏政的本陣開始轉移;于是北方有敵軍大部隊突襲的流言開始在各個部隊間快速傳播起來,北條軍陷入了恐慌中。
裏見義弘在虛空蔵山觀察到了北條軍混亂狀态,于是誘敵的裏見軍也開始轉入了反攻。當氏政的本陣在三船山下與己方會合時,正木時茂率領的部隊也已從北條軍背後(北方)猛撲了過來,這支部隊的速度遠比北條氏政想像中快得多,北條軍真正遭到了前後夾擊。于是北條軍的士氣迅速衰竭,指揮系統很快就失去了作用……戰場上呈現了一面倒的狀況。
這樣的情況是北條氏政未曾預料到的,眼見自己已無力回天,北條氏政下令撤退。然而此刻的北條軍連撤退也做不到了,在裏見軍的猛攻下北條軍迅速崩潰了、士卒開始四散逃逸,就連北條氏政自己也陷入了被敵軍斬殺的危險中——正木時茂直沖着氏政的本陣殺了過來
三、殿軍——爲了背叛的死戰
北條氏政當然不能就這樣死在三船山下,然而此刻還忠實的留在氏政身邊的人沒幾個了。氏政環顧了一下周圍,指定了岩槻城城主太田氏資負責擔任殿軍掩護自己撤退。
自從出了名動天下的太田備中守資長入道道灌之後,太田氏就長期在武藏國擁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然而爲了太田道灌的冤死,在太田氏和主君扇谷上杉氏之間産生了無法彌縫的裂痕。于是在相模的後北條氏興起并開始攻略武藏之後,太田氏就背叛了主弢r/>??扇谷上杉氏而轉投北條氏,并在北條氏取得江戶城、河越城的戰鬥中立下了首功。太田道灌的嫡曾孫太田新六郎康資爲此成爲北條氏屬下江戶衆的首領,而分家的太田美濃守資正也成爲了他國衆的首領。(據《北條氏所領役帳》記載,太田康資在北條氏的所領排名曾爲第六位,而太田資正則爲第十五位)
太田氏諸将之所以會投靠北條氏并不是因爲欣賞北條氏,主要是因爲厭惡不知好歹的主君扇谷上杉氏而已。因此在加入北條勢之後,出自名門清和源氏的太田氏總對來路不明的北條氏抱以藐視的态度,在政治上也力圖與北條氏保持一種準平等的地位。在實力還不足的情況下,北條氏對太田氏采取了懷柔政策,太田康資和太田資高(太田資正之子)都成爲了北條氏康的女婿;而資高之後更得賜了一個“氏”字而改名爲氏資,成爲了相當高格的一門衆。
然而北條氏在事實上也不喜歡自尊自大的太田氏諸将,于是在天文十五年(1546年)河越夜戰之後,獲得了關東主導權的北條氏開始想方設法的削弱太田氏了,北條氏康在武藏進行的幾次檢地都主要是針對太田氏。到了後來,連太田康資之下的江戶衆武将遠山丹波守綱景的領地都超過了太田康資,于是北條氏與太田氏之間的關系就進一步惡化了。
在上杉(長尾)軍第一次進入關東之後,岩槻城城主太田資正首先投靠了上杉政虎并參加了對田原城的圍攻;不久太田康資也背叛了北條氏。之後太田康資和太田資正二人聯合了裏見氏與北條氏對抗。在第二次國府台之戰北條氏獲勝後,太田康資逃附同是出自清和源氏的房總裏見氏;而太田資正的居城岩槻城則遭到了北條軍的圍攻。孤立無援的固守是沒有希望的,太田資正和太田氏資父子都知道不會有人來拯救自己了;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太田氏資出面與圍城的北條軍交涉,最終雙方達成了放逐太田資正以換取太田一族安泰的條件。于是太田氏資繼任了家督并放逐了父親太田資正和弟弟梶原政景。在北條氏方面雖然承認了太田氏資岩槻城城主的地位和太田氏舊領的安堵,但太田氏資自己卻在之後被北條氏政“請”到了田原城,而岩槻城留下的是由氏政指定的親北條氏的城代。
三年來,太田氏資在田原城裏受盡了折磨;看在氏資妻子的份上,沒人在上傷害氏資,但那些不堪入耳的諷刺卻無時無刻不在刺傷氏資的心靈。雖然背叛父親是不得已,但背叛畢竟是最爲人诟病的行爲;先是跟着父親背叛主君北條氏,之後又連父親都會背叛的人還有誰不能背叛呢?難道會是妻子、嶽父、大舅子嗎?聽着别人冷冷的諷刺,太田氏資真可謂是外慚清議、内疚神明。如果因爲背叛得到的是太田氏的興旺和氏資個人的發達也就罷了,可是得到卻是田原城内的軟禁……名利雙失的太田氏資幾乎是不惜一切代價要改變自己目前的處境。
“如果成功掩護了北條氏政的撤退,那麽也許利用戰功回到岩槻城;如果失敗了,那至少可以像個真正的武士一樣去死(也許三年前就該這樣了),同時也證明了自己确實沒有背叛妻子、嶽父、大舅子……”太田氏資慨然應承了北條氏政的命令,率領着剩餘的幾個人(太田氏資所部本來就隻有五十四人)勇敢的迎向了正木時茂那些如狼似虎的追兵、也迎向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刻——這也是氏資一生中最爲耀眼的一刻。
根據《裏見軍記》的記載,北條氏政最終帶着四、五個人逃回了田原城,然而卻已經狼狽到了連坐騎都被舍棄的地步。而障子谷的水田在之前阻礙了北條軍的進攻,此刻又阻礙了裏見軍的追擊,北條軍多數都逃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