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過去兩天時間,這兩天裏,每每暮色降臨,花玉瑤總是會帶着蝶衣進入後山花谷,然後子夜時分出來,來蕭塵這裏看一看便又走了,而蕭塵也對自己的反噬隻字不提。
到第三日時,蕭塵體内的反噬終于再次發作了,這一次,仍舊是花玉瑤替他将反噬抑制下去。
“如何?好些了麽?”
似乎這一次,不知不覺間,花玉瑤對他已有些不一樣了,連言語間都顯得關心了許多。
“又讓宮主耗費功力,蕭某心中頗爲過意不去……”
“不必言說。”
外面風清月明,花玉瑤止住了他繼續說下去,許久才又道:“你身上這反噬之傷,不知不覺已經比蝶衣更加嚴重,之所以還能撐到現在,是因爲你修爲不低,倘若換作旁人,早已心脈俱焚而亡,要麽心志不堅而走火入魔。”
“我知道,隻是……”
蕭塵雙眉微鎖,現下她爲蝶衣治傷,已經損耗過重,自己實是不好再開這個口,本是素昧平生,她又不欠自己什麽,何苦要爲了自己師徒二人如此費心費力。
花玉瑤繼續道:“現在隻是三天一發作,再過不久便是一天一發作,每次發作都會令你承受上一次三倍之多的痛苦,到最後……神仙也回天乏術。”
“我知道……”蕭塵眉心漸鎖漸深,仍是開不了這個口,又笑了笑,岔開話題道:“這些日,多謝宮主替蝶衣治傷,不如趁着此時月明,我陪宮主到谷中走走吧。”
“恩……”
兩人去到外面,不知不覺來到一座崖邊小亭,臨清風,對朗月,亭中卻已備好美酒,花玉瑤輕斟一杯酒,向他遞去:“公子,請。”
“多謝宮主。”蕭塵接過酒杯,本來有反噬在身,不宜飲酒,但總不好推卻,說道:“蕭某敬宮主。”
花玉瑤也端起一杯酒,掩面而飲,兩人堪堪飲得數杯,谷中百花飄香,月色溫柔如水,花玉瑤放下手中酒杯,看着他道:“蝶衣身上的傷已經逐步穩定下來了,那公子明日便是要離開了麽?”
“恩……”
蕭塵放下酒杯,看着杯中月影,這些日在未央宮,蝶衣有她治傷,自己也多虧得她照拂,方能一次次将反噬壓制下去,隻是這種感覺,隐隐變得有些微妙起來了,他知道自己此來神魔淵,終究隻是過客,宛如一陣風,來去匆匆,卻總是無意使經過的湖心泛起了漣漪。
“可是你身上的傷,隻有一個人能治。”花玉瑤看着他,臉上平靜無波地說道。
蕭塵頭一擡:“誰?”
“我。”花玉瑤看着他,靜靜道,此刻美目裏也像是泛着漣漪,倒映着湖光秋水,溶溶月色。
“宮主……”蕭塵微微一愣,搖頭笑道:“宮主又說笑了,你爲蝶衣損耗已是頗重,蕭某又豈好……不說這個了,來,臨行前,蕭某再敬宮主一杯。”
花玉瑤接過他遞來的酒杯,這一次卻隻是靜靜看着他,許久才道:“你身上的傷,隻有憐花惜意才能治好,世間再無别法,即使你找到天書的上半部,現在也來不及了。”
“我……那宮主,不知宮主……”
蕭塵看着她,說話也變得有些吞吞吐吐了,倘若要他請未央宮主再耗功力替他治傷,着實開不了這個口,而且事情恐怕不會如此簡單,這憐花惜意訣似乎也并不簡單,她要替自己治傷的話,可男女有别,恐怕過程不會如同給蝶衣治傷那般輕松。
“留下來,我替你治傷。”花玉瑤放下了手裏的酒杯,看着他忽然道。
“宮主……”蕭塵起先還未反應過來,以爲未央宮主隻是讓他明日留下來,但随即便恍然大悟,她這句“留下來”,是讓自己往後一直陪伴在她身邊。
面對突如其來的一句挽留,蕭塵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拿起酒壺往杯中斟酒,有意岔開話題,笑道:“如此月色,怎負良辰美景,喝酒,喝酒……”
花玉瑤一下按在了他手背上,搖搖頭道:“你身上的傷,已經不能再拖了,答應我,留下來,我便替你治傷。”
此刻在她臉上,竟是出奇的平靜,平靜得像是沒有風的湖面,蕭塵慢慢放下了手中酒壺,看着她眉間深意:“承蒙宮主錯愛,隻是蕭某……”
“有何不可?”花玉瑤打斷了他的話:“你留下來,我替你治傷,日後再去尋那上半部天書,你想做什麽,我都陪你去,共享這世間繁華,不好麽?”
面對突然的訴衷情,蕭塵一時間更是有些不知所措了,輕聲道:“實不瞞宮主,其實在下已有婚約在身,此次前來神魔淵,也是被迫無奈,終究還是要回去的……”
兩人對坐不語,又過了許久,蕭塵繼續道:“宮主待蕭某如此坦誠,蕭某其實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不瞞宮主,其實在下乃是很多年前的人,這一世是讓人複活,所以很多事,我要去找出真相,這一生,大概注定漂泊。”
花玉瑤看着他,其實她已經猜到些許,他如此不凡,又豈是一個平平凡凡之人,說道:“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找。”
“宮主,莫非還不明白嗎……”蕭塵看着她,輕歎一口氣,又望着天上明月:“蕭某這一生,已是負人良多,今日不願……又在此多負一人。”
“不願……多負一人。”
花玉瑤靜靜看着他,她做爲三大勢力未央宮之主,有着絕世修爲,有着無雙美貌,世間不知有多少男子傾慕于她,而她從來看不上任何一人,唯獨眼前這個男子,像是在她心裏留下了一點漣漪,尤其是每每想起在神魔山脈的時候,盡管百花谷主隻是她的元神分身,但所有事,都像是她自己親身經曆一樣。
“要治你身上的傷,唯獨我二人合運憐花惜意,但是憐花惜意,我隻會傳給我的夫君,或是……未來的夫君,你……當真不肯爲了我留下嗎?”
花玉瑤看着他,繼續道:“你身負前世之謎,我可以等你,等你返回仙界,返回人界,将所有事都處理完了,你再回來便是,隻要你今夜答應我……我便替你治傷。”
蕭塵深吸了一口氣,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說道:“那我若是騙了宮主呢?我可以欺騙你,等你将我身上反噬之傷治好,我再一去不回,即使此時此夜答應了你,又能如何?但我……不想欺騙宮主。”
“不想欺騙我……好,我明白了。”花玉瑤看着他,臉上仍是平靜如止水:“我還是會替你治好她身上的傷,這是之前答應你的,你放心。”
“如此,多謝宮主,夜已深,蕭某告辭……”
蕭塵站起身來,拱了拱手,往涼亭外面去了,這一路上,心裏五味雜陳,也不知是何滋味。
“明燈照空局,悠然未有期。”花玉瑤有些怅然若失,看着空空蕩蕩的亭台,月未缺,酒未盡,卻隻剩芳影。
“月無常圓,人有悲歡,世事又何曾盡如人意……”
顧影自憐,一杯接一杯,不知飲到幾時。
……
次日清晨,蕭塵從屋中走出,一夜未眠,此時去到蝶衣居住的庭院,正好花玉瑤也在。
“你來了。”
“宮主……”蕭塵拱了拱手,又向蝶衣看了去:“蝶衣,好些了嗎?”
“恩恩,蝶衣好多啦,師父不要擔心。”
“恩……”蕭塵輕輕一笑,撫了撫她的頭發,又向旁邊未央宮主看了看,最後轉過頭道:“蝶衣,師父有些事,要先離開,這些時日,你留在宮中,好好聽宮主的話。”
“啊?師父又要走啊……”蝶衣嘟了嘟嘴:“好吧,反正我也習慣了,每次去哪,師父都把我一個人丢下……”
出了谷,蝶衣依依不舍目送他離開,而蕭塵也并未離開得太遠,仍在東越境内,距離百花谷大概百裏之遙的一座幽谷裏。
一來他擔心蝶衣,二來想起上次和百花谷主去神魔山脈,風雲堡必然不會善罷甘休,這些日花玉瑤爲蝶衣治傷消耗過大,他擔心風雲堡會突然對未央宮不利,是故不敢離開得太遠。
入夜時,天上忽然下起了驟雨,冷風凄凄,電閃雷鳴,蕭塵盤膝坐在山洞裏運功,卻忽感胸口一悶,卻是那天書反噬又發作了,這一次來得更急更猛,短短片刻,便令他全身有如火焚一般,更可怕的是,竟引得逆魔三變也隐隐間運轉了起來,還有七劫斬心訣……
“呃……”
一聲悶哼,蕭塵隻覺五内俱焚,雙眼逐漸布滿了血絲,已然有走火入魔的趨勢,倘若再強壓下去,最終必然走火入魔!
“呃!”
又一聲悶哼,蕭塵仍是不願放棄,雙手不斷往自身各處大穴點去,但最終卻是一口鮮血噴出,甚至連那本已經忘卻的“逆魔天玄箓”也隐隐間再次浮現腦海。
逆魔一變,以血爲掌;
逆魔再變,以氣爲拳;
逆魔三變,以魂爲刃!
“轟隆隆!”
天上電閃雷鳴不止,隐隐約約竟将他此時的模樣映得有些猙獰可怕,外面寒雨飄了進來,然而一落在他周身半丈之外,便化爲水汽蒸騰開來,頃刻間,隻見整座山洞已被白霧填滿。
“呃……不行!”
此刻蕭塵左眼已經變得血紅,但還尚存一絲清醒,雙手不斷結印,運轉起了瑤光心法,此時在他體内,就像是有三股氣在對峙着,一股是無上純淨的仙元真氣,一股是黑暗森冷的魔元魔氣,還有一股是亦正亦邪的陰陽之氣!
逆魔天玄箓,逆魔三變魔之又魔;瑤光心法,七劫斬心玄之又玄;八部奇書,無字天書詭異萬端。
而此刻,這三大曠古絕今的絕世奇功,竟然全都集于他一身,在他體内自主瘋狂地運轉了起來,令他快要撕裂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