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塵擡起頭來,這一刻,有些分不清究竟是現實,還是幻境,又或者是,夢境。
仿佛這二十幾年,隻不過是自己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醒了,于是又回到了玄青門,又回到了紫宵峰,又回到了當年,什麽都未變。
“師父,是你麽……”
蕭塵眼眶有些濕潤,聲音也有些哽澀,曾經夢見過多少次回到這裏,令他魂牽夢萦的地方。
然而夢裏,卻不知身是客,一次次化作了漆黑冰冷的囚牢,将他囚禁。
“塵兒,你來了……”淩音站在他面前不遠,還如從前一般,模樣未變,聲音未變,隻是臉上,少了些許當年的清冷和嚴厲,多了一分溫馨。
“師父!”蕭塵沖過去,用力将她抱住了,昔日少年時,隻與她肩膀高,如今,已是比她高出一個頭了。
這一切,都宛如真實一般,又豈能是,夢境。
淩音輕輕搖頭一歎:“你爲何還是看不破,這人世間,春去秋來,枯榮流轉,你我修仙之人,又豈能如紅塵中人一般,爲一個‘情’字所困惑?”
這個“情”,當然不是指男女之情,而是萬物之情,修仙之人,當應看破紅塵,斬七情六欲,方能成就大道。
“師父……”蕭塵擡起頭來,仍是不明白,一個人如何能無情無義,如何能看破一切,放下一切,倘若這便是修仙,那這個仙,不修也罷。
淩音輕輕松開他,轉身向後走去,緩緩道:“若爲情困,心中必生執念,爲師當年斬三屍時,便已看透。而你生性活潑,爲師當年便知,你終究難以跳脫這道情障,如生執念,便生心魔。”
蕭塵微微一怔,師父常說她當年已斬三屍,已斬七情六欲,不爲天下任何事任何人再動情念,可她當年,又爲何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來救下自己?這難道不也是一種動情麽?
淩音又轉過身來,看着他道:“所以今時今日,你仍是連第四劫心魔劫也未能參透,每每心生執念,便衍生心魔。”
蕭塵微微一顫,确實如此,雖然是因爲逆魔天玄箓的緣故,但每一次,又何嘗不是自己心生了執念?思念及此,不禁有些慚愧。
“所以第五劫情義劫跟第六劫紅塵劫,你更是難以參悟。”
淩音緩緩走了過來,手一揮,隻見大殿四方,忽然漂浮出來無數金光文字,蕭塵怔怔道:“這些……是什麽?”
“這是爲師畢生所學,七劫合一。”
“七劫合一?”
蕭塵怔了怔,七劫合一,不是要等到完全參悟七劫後,才能修煉麽?
“現在,爲師将七劫合一傳于你,站好。”淩音說着,雙手一拂,忽然間,隻見四面的文字動了起來,然後猶如泉水一般,迅速的向蕭塵腦海裏灌去。
“啊——”蕭塵仰頭發出一聲長嘯,頓時隻覺難受無比,身體也動不了,這種感覺,就像是當初在蕭家古墓,那本逆魔天玄箓,自主印入他腦海一般。
“師父,你做什麽?”
隻見他臉上青筋暴起,四面的金光文字,不斷往他腦中灌去,淩音身形一動,忽然掌貼他背後,一股醇厚的功力,往他體内注入了去。
“師父!你做什麽!”蕭塵凜然大驚,然而此時卻無法動彈,身體快要撐爆了一般,難以承受淩音宛如汪洋大海一般的功力。
不知過了多久,四面的文字,已經全部印入了他腦海,而淩音的功力,也渡入了他體内。
這一刻,蕭塵隻覺渾身充滿了力量,猶如得到了古仙傳承一般,已然直接突破了大乘境,達到了渡劫期,此劫一渡,必是直升上仙之境。
淩音的功力乃是專門爲他而設,不等同上次天機子的功力,天機子的功力需要他融合,但是淩音此刻渡入的功力,直接便與他融合了,不會有任何反噬,當然,也需要他渡劫之後,方能完全發揮。
“師父!”
淩音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蕭塵又忍不住漸漸紅了眼眶,他從未想過,師父會有老去的一天。
淩音搖了搖頭:“塵兒,方才爲師已将七劫合一印入你神海,你要記住,一旦你想好了,便可運轉此功,可使你立即臻入傳說之境。”
蕭塵身體一顫,立即達到傳說之境……
“但是,運轉之後,你便再也不能動任何情念了,一旦動情,七劫反噬,必死無生。”
蕭塵又是一顫,這個情,并非是單單指男女之情,而是萬物之情,對仙兒,對白楹,對未央,對心兒,對父母家人,甚至是對芝巒和咕叽獸、咕噜獸,乃至對師父的感情,都不能再動一點點,不能再對塵世,有任何一絲的留戀。
這不正是……修仙麽。
“好了,爲師所餘靈力已經不多,這個,你放在身邊。”
淩音說着,雙手一幻,面前多了一樣事物,乃是一塊玉牌,蕭塵微微一怔,這是玄青門的掌門仙令……
“塵兒,你要記得當年爲師的話,修仙之人,當以天下蒼生爲首,個人生死感情,爲次……”
說完最後一句,淩音的身影漸漸淡去,最終消失無蹤。
“師父!”蕭塵手一伸,然而觸摸到的,卻是一片虛華幻月。
如夢裏看花,水中望月,這次又是幻境,又是淩音當年留下的幻境。
不知過了多久,蕭塵在現實中清醒了過來,隻見宮殿四壁,又布滿了苔藓,頂上裂開的裂痕,正在不斷滴水,一滴一滴,滴到了他手裏握着的玄青仙令上。
蕭塵看着手裏的玄青仙令,深吸了一口氣,如今自己,是玄青門最後一個弟子了。
“喂!小子!你死哪裏去了!”
“咕叽!咕叽咕叽!”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了芝巒和咕叽獸的聲音,蕭塵收起仙令,随即走了出去,芝巒見他出來,立時暴跳了起來:“死小子!你剛剛一下子就沒影了!每次去哪都不先說一聲!本大仙還以爲你被抓走了呢!”
“咕叽!咕噜!”咕叽獸和咕噜獸也一下子蹦到了他身上來。
蕭塵哭笑不得,看着一貓二獸,人世間的情義,自己如何能抛掉半分。
“好了,這裏什麽也沒有,我們出去吧。”
“咦?不對!小子你說話躲躲閃閃的,你剛剛是不是找到好東西,自己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吃掉了?本大仙怎麽感覺你身上多了一股仙力?”
“你以爲我是你麽?好了,快走。”
片刻後,一行人來到了外面,臨走前,蕭塵又回眸看了一眼水簾山洞,歎息一聲,便也不再回頭。
沒走多久,忽然聽見前方有人聲傳來:“聽說那個女魔頭也來了?現在怎麽辦?上次去絕情宮,我們也有份……”
“東洲是待不下去了,今天先躲躲,明天就啓程去中洲,我不信到了天元城,她還敢闖進來殺人……”
兩人話未落,遠處蕭塵忽然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寒氣,心中立時一驚,然而還來不及沖過去,隻聽見兩聲慘叫響起,等過去時,隻看見地上躺着的兩具屍首,均是被一劍封喉。
“喵了個咪!”芝巒也追了上來,看着地上剛死的兩個人,怔怔道:“完了,你那心兒要開始血洗東洲了,本大仙已經看到了一場即将到來的血雨腥風……”
蕭塵也感到幾分膽寒,心兒要是再這般殺下去,必定會被天下正道視爲人人誅之的女魔頭。
而如今皇甫心兒的修爲到了何等境界,他完全猜不出了,因爲此刻,他竟然完全無法感應剛剛皇甫心兒往哪個方向去了。
“小子别發愣了,快離開這裏,不然待會被人撞見,說是你殺的人,跳進東海也洗不清。”
蕭塵眉頭一皺,手掌一擡,随即凝出兩道火苗,将地上兩具屍體化爲了灰燼。
“喵了個咪!”芝巒又一下子暴跳了起來:“小子!你這是在助兇殺人!你也會被天下正道所不容的!”
“好了,别廢話,快走,待會讓人撞見你殺人毀屍,我跳進北海也洗不清。”
“你你你!又不是本大仙做的,青天白日盡說瞎話,虧你還是玄門弟子,啊呸!啊呸!啊呸呸呸!”
……
接下來的一路,蕭塵發現了不少屍體,全是被皇甫心兒所殺,她手中的劍,以及她所用的功法,都會造成獨特的劍傷,一擊斃命,隻需仔細一探,便能看出。
芝巒不斷搖頭:“完了完了,這回死定了,本大仙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不能再跟你走一起了……”
蕭塵眉頭緊皺,就在這時,遠處忽然有“沙沙”之聲響起,芝巒一驚:“糟了!有人過來了!”
“噓……”蕭塵打了個噤聲手勢,神識探出去,卻是兩個北軒家的人,從服飾一眼就能看出。
“是北軒家的人……”芝巒也感應到了,小聲道。
蕭塵心中冷冷一笑,想将自己暗殺于這山林裏,那便看看誰才是獵物!
就在這時,隻聽一人小聲道:“那姓蕭的在沒在這裏?剛才冷無情也來了……”
“噓……小聲點,我現在看見冷無情,都感到害怕……啧啧,不愧是我北軒家最鋒利的一把無情劍啊,嘿嘿……”
蕭塵手指一捏,臉上一下子罩滿了殺氣,身形一動,一瞬間出現在了那二人面前。
“誰!”那兩個北軒家的人吓了一跳,一人驚道:“你是蕭塵!”
兩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立即取出傳訊玉箋,然而卻聽“砰”的一聲,玉箋被蕭塵兩道真氣打得粉碎。
“你!”
兩個北軒家的人臉色慘變,想要逃走,但卻被一股強大氣息所籠罩了,根本不敢動一下,動一下,便是死。
蕭塵眼神寒冷至極,一步步逼近,冷冷道:“你們這次,又來了多少人?有幾個地仙?”
“兩……兩位長老!”左邊的男子渾身一顫,心想他總算還是忌憚地仙之境的人麽?想了想又道:“還有兩位,正在來的途中……”
“也就是說……總共隻有四個了?不夠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