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塵不再與她說話,徑直向林子前方走去,二人偕行一個時辰,途徑幽谷小溪等多處景緻清幽的地方,耳畔時聞鳥鳴聲響起,但是南邊鬼哭嶺的方向,始終山岚蘊繞,看似不遠了,偏偏就是無法抵達,正如追日一般,你往前走多遠,仿佛落日也同樣在往西移動一般。
沒過一會兒,天上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素憐月又撐開傘,走在蕭塵右邊,傘不大,卻也剛好能替二人擋住部分雨絲,蕭塵轉過頭看了看她,她也看了看蕭塵,輕輕一笑,如花綻放。
蕭塵不理會她,隻是腳步放慢了許多,二人就這樣漫步雨中,聽着傘上滴滴答答的細細水聲,仿佛此刻的雨絲也變得溫柔了起來,蕭塵深吸了一口氣,一股黯然神傷湧上心頭,此情此景,若是未央該有多好……
行走片刻,素憐月揉了揉撐着雨傘的左肩,向蕭塵看去:“公子不打算替我拿會兒雨傘嗎?”
蕭塵淡淡道:“素心青光傘,千年前一個人稱‘祖師婆婆’的魔教奇人所煉制,可抵擋任何玄門兵器攻擊,在魔教法寶裏排行也不低,你不怕我搶了嗎?”
素憐月捂着嘴咯咯一笑:“公子若是想要,這傘就是贈給公子也無妨。”說到最後,媚眼如絲,含情脈脈如看情郎一般向他看了去。
蕭塵愣了一愣,倒是沒料到她會這樣說,冷哼一聲繼續行走,素憐月嫣然一笑,繼續道:“隻盼将來有朝一日,公子登臨仙王之境時,莫要忘了今日小女子贈傘之誼便是。”
隻盼将來有朝一日,師哥登臨仙王之境時,莫要忘了今日師妹……
雨,像是忽然停了,蕭塵也忽然不走了,冷風掠過他的衣襟,也像是掠起了回憶中的輕瀾,素憐月轉過身去:“公子怎麽了?”
“沒有,想起一個故人而已。”蕭塵冷冷道,走了上去:“那個人,現在應該已是仙王之境了。”說這句話時,他手指緊緊捏在了一起,仿佛指甲也快嵌入掌心一般。
素憐月咯咯一笑,笑得身子輕輕顫抖,道:“公子可真會說笑,倘若公子的故人已是仙王之境,莫非公子……”
“莫非公子是幾千年前的人?”說這句話時,素憐月臉上笑容已經逐漸斂去,她目光緊緊停留在蕭塵臉上,似乎想從對方神色間找出一絲細微的變化,但是蕭塵臉上沒有任何變化,也向她看了去。
二人目光就這樣相撞,仿佛這一瞬間,陷入了某種奇怪的氣氛,但是這種氣氛很快便消散了,接着是素憐月輕輕的聲音:“公子,雨停了。”
雨停了,天邊紅雲冉冉,已是臨近黃昏,素憐月輕輕收起雨傘,向他一笑,蕭塵雙眉微鎖,越發覺得此女心思缜密,日後言行,當須謹慎。
兩人又行出三五裏,到一清溪前,忽聞蛙聲成片,當二人走近時,忽然“咚咚咚”響個不停,卻是許多體型比巴掌還大的青蛙往水裏鑽了去。
蕭塵去到上遊,找了個沒蛙的地方,到岸邊蹲下,捧起水胡亂洗了把臉,又胡亂飲了幾口,這溪水清涼,他想再跳進去洗個澡,但礙于素憐月在後面,多少有些不雅,飲了幾口,便走了回去。
“公子不怕有人在水中下毒嗎?”
“若論下毒,誰比得過羅刹宮碧寒仙子?仙子随手一揮,隻怕這方圓十裏也是寸草不生了。”
素憐月輕輕一笑,走到溪邊,也捧起水慢慢飲下,但瞧她體态輕盈,動作柔緩,唇邊跟下巴上還沾着幾滴晶瑩的水珠,她轉過身去,剛好瞧見蕭塵在看她,輕輕一笑:“公子怎麽了?”
蕭塵冷哼一聲,将頭偏開,素憐月輕笑一聲:“暮色将至,溪口對岸有個山洞,不如先歇息一夜再走吧?”
蕭塵沒有說話,雙足一踏,往溪水對面平平飛渡過去,兩人進到一間山洞,這山洞幾丈見方,不寬不窄,草遮木掩之下也難以爲人察覺,蕭塵盤膝坐在洞口,靜心運功,不知過了多久,“咕噜”一聲響,也不知是倆人誰肚子叫了一聲。
蕭塵仍是閉目運功,幾日下來都未曾食過東西,腹中雖有些饑餓,但還勉強撐得過去,素憐月在洞中走來走去,秀眉微蹙,踱步片刻,往洞外去了,沒過一會兒,拿了兩隻扒好皮,串在樹枝上的大蛙進來。
“喏,幫我烤烤。”
蕭塵睜開眼,斜睨了她一下,随後目光停留在了那兩隻蛙上面,那蛙比尋常青蛙大了不少,看上去甚是肥美,他站起身來,接過素憐月手中的蛙,瞧了兩眼,一下便往外面扔了去。
“你……你做什麽?”
“想死,盡管吃好了。”
素憐月愣了愣:“什麽意思?”蕭塵道:“這蛙本是無毒,但死亡的一瞬間會産生一種毒素,無色無味,卻是極烈,尋常人食之必然六神錯亂,最終癫狂而死,仙子擅長使毒,莫非連這也看不出?”說到最後,向她看了去。
素憐月随即露出驚訝之色,過了一炷香時辰,天色漸暗,蕭塵始終在洞口盤膝運功,而素憐月則坐在一塊石闆上,雙手支頤,看着他,眼神裏好似帶着頗多幽怨。
蕭塵睜開眼,轉過頭向她看了一眼,道:“你這樣看着我作甚?那蛙有毒,與我有什麽幹系?”
“哼!”素憐月輕哼一聲,将頭偏開,好似在說“就怪你”一般。
過得片刻,隻聽一聲鵝叫在天上響起,素憐月如似大喜,跑到洞口,撿起一粒石子往天上彈去,咻的一聲,便将那飛鵝打了下來。
待将飛鵝宰好洗淨,夜色已籠罩下來,素憐月捧着隻鵝走到洞口,見裏邊黑漆漆一片,問道:“怎不生火?”
“蕭某早已習慣黑暗,何須生火。”
素憐月也不多言,衣袖一揮,附近幹枯的樹枝便都聚攏過來,自動架起一個柴火堆,蕭塵淡淡道:“仙子一手驅物術倒是使得不賴。”說完掌心真氣一凝,一道藍色火苗竄上指尖,咻的一聲朝那柴火堆飛去,便将柴火點燃,使得洞内溫暖了一些。
“公子的純陽真火也是人間少有。”素憐月輕輕一笑,又道:“隻是怎不用我留給你的火折子?”
“扔了。”蕭塵淡淡道。
素憐月臉上一驚,随即釋然,笑道:“公子就愛說笑。”說完又将鵝遞過去:“喏,這回沒毒了吧?”蕭塵往那洗得白白淨淨的鵝上看了一眼:“做什麽?”不過說歸說,但說完之後還是将鵝接了過來,拿起木枝串好,在火堆上烤了起來。
半晌後,素憐月坐在火堆前,雙手支頤,愁眉苦臉看着蕭塵手裏那隻烤得半生不熟的鵝,搖頭歎口氣,然後無奈看着他。
蕭塵看了看手裏有些地方烤焦,有些地方還是半生不熟的鵝,又向她看了一眼,道:“看我作甚?你未必便比我烤得更好。”
素憐月搖頭歎口氣:“唉,人稱殺神,天元城叱咤風雲,然而卻連烤鵝也不會。”
蕭塵愣了愣,然後理直氣壯道:“誰規定會殺人就一定會烤鵝了?”
他感覺自己有道理,因此反問得理直氣壯,不過倒還真有些道理,他這世出生四大世家,向來是錦衣玉食,連束發這等事也是交給小若來做,又哪裏會燒烤這等山野之事?饒是上一世他因兒時頑皮,在玄青山下烤過半隻山雞,幾千年了,那等“本領”也早忘光了。
終于,還是将鵝烤好了,雖說有點“外焦裏嫩”,倒也還算過得去,素憐月接過烤好的鵝,對着翅膀輕吹了幾下,撕下一小塊肉絲來,放嘴裏嚼了兩下,點頭似是稱贊:“還好,可惜少了胡椒跟鹽巴。”
“無聊。”蕭塵轉過頭去,看着躍動的火焰,他也沒想到,今天自己竟會給一個魔教中人……烤鵝?
那火焰在他凝視之下,仿佛漸漸升高了,裏面倒影出一張舊時的臉龐,如水的雙眸,當年的那個人,還曾記否。
蕭塵漸漸有些出神了,伸出手指向那火焰探去,直到将他手指燙了一下,他“嘶”的一聲縮回了手指。
“公子?”素憐月見他這突然十分奇怪的舉動,大是不解。
“沒事。”蕭塵搖了搖頭,再看那火裏,隻餘一堆燃盡的焦木,沒有,沒有未央的影子,從來就沒出現過。
“公子難道不餓嗎?”素憐月将隻撕下一隻翅膀的燒鵝遞了過去,蕭塵看了一眼,冷冷道:“蕭某不與魔道中人分食一隻鵝。”
素憐月愣了愣,然後噗嗤一聲大笑了出來,這一笑便是前仰後合,再也停不下來了,蕭塵看了她一眼:“有什麽好笑的?”
“沒……沒……”素憐月仍是笑得花枝亂顫,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學着他的話道:“我……我不與魔道中人分食一隻鵝……”她也不知爲什麽,總覺得蕭塵一本正經說出這句話來時,十分好笑。
“跟那狸貓精一樣,有病。”蕭塵似是被她笑得有些尴尬了,一拂衣袖,起身走到洞口,望着滿天星辰,閃閃爍爍。
素憐月在後面笑了一會,終于停了下來,問道:“公子口口聲聲稱我們爲魔道,那小女子不才,想問公子一問,當今亂世,于公子看來,何爲正道?”
蕭塵沒有說話,似是真的答不上來,萬仙盟那些人口口聲聲稱維護天下大道,而他們所維護的正道,所行之事比起魔道也好不到哪裏去。
素憐月笑道:“若公子答不上來,那麽便由小女子來告訴公子。”
蕭塵轉過身去,很想聽聽,從她一個魔教之人口中又能講出些什麽大道理來,即便講出來了,那也定然是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