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句實在話,李素對于諸葛亮那一堆反間操作最後會實現怎麽樣個效果,其實是心裏真沒底的。
他也沒希望孫權居然那麽順利、抽走整整兩萬舊部自立了。要知道孫權投曹的時候也就剩三萬人左右的戰兵,這等于是歸曹兩年半,最後居然隻付了不到一萬人的代價就脫身了,這防備也太松懈了吧?
對李素來說,最好的結局當然是孫權出于恐懼,不得不求自保,但是失敗了、被反撲、雙方血腥厮殺,然後李素趁着兩敗俱傷的時候攻進去。
要是孫權功虧一篑死在曹仁手上、然後曹仁也剛剛元氣重傷被李素搶人頭,那就是最完美理想狀态。
孫權背信棄義的脾性李素是挺不喜歡的,陰的人世上有他李素就夠了,而且李素好歹是建設新規則的人。
可惜,假設不得,沒有重來的機會。那就自己動手呗。
如今的局面,也從另一個方面說明了兩個問題:
第一,孫權這家夥的演技是真的好,兩年半,跟曹操的長女演得那麽恩愛、溫良謙恭,沒有野心。
第二麽,就是曹操估計也是真心欣賞了孫權。曆史上曹操就說過“生子當如孫仲謀”,隻是他跟孫權沖突比較嚴重,所以隻是感慨一下。這一世孫權卻成了他女婿,他是真的惜才了,所以放松了警惕。
真是終日打雁最後卻被雁啄,曹操這一世吞了孫策的遺産,也吞了袁紹的遺産,算計了兩個後繼無人的盟友,最後卻被反噬一把,賠了一個女兒。
也算是因果報應、造化弄人吧。袁譚袁尚的不成器,也是促成曹操降低對故友後人戒心的一個重要因素。
事已至此,孫權活都活下來了,李素還真不好刻意再把孫權弄死,畢竟大漢朝廷要講究信義,李素一再跟劉備循循善誘地強調“統一戰争過程中,可以在戰場上用陰謀詭計,但不能在使節承諾上出爾反爾”。
雖然這次不能算是“出使談判”,而是反間計。但嚴格來說,孫權響應了李素和諸葛亮的計策,那就相當于一邊發出要約、一邊直接承諾了。
李素連模仿華沙戰役時的“停止進攻”操作都不能做,尤其他現在兵精糧足、養精蓄銳都還沒消耗呢,說自己無力進攻也沒人信啊。
否則将來曆史上肯定會被抓住攻讦的,現在優勢那麽大,犯不着留争議污點。
孫權将來是死是活,就看他的機緣吧。
如果曹家都是死硬分子,全部拒絕投降,那沒得說,估計将來都不會有人找孫權報家仇了。
但如果曹家也有相對軟弱的苟且分子,想投降求生。那說不定他們會自行爲孫權殺妻的事兒尋仇,這就不關朝廷的事了。
朝廷隻要秉公執法,對于私鬥尋仇之人依法處置就好。
但不管孫權死不死,爲了朝廷的信用,李素之前跟吳景談判時就說過不罪及家族,加上現在孫家又反正了。
所以哪怕孫權本人最後真遭到曹家複仇死了,也得讓孫權的某個弟弟繼承爵位,家族能得到延續。
同樣的,曹家如果有人最後尋仇,那依法也隻是罪及本人。
曹家那些還算忠厚或者沒什麽野心的成員,隻要提前真心投降、帶着籌碼投降,朝廷也接受了,那最後當然也不能胡亂牽連。
李素連那麽長遠的事情都想到了,似乎那些曹家孫家之人已經是砧闆上的肉。
……
又兩天之後,五月二十八,濡須口。
李素的十萬大軍,在濡須口戰場部署了整整六萬,把這兒作爲了揚州漢軍北伐的頭号主戰場。李素本人和諸葛亮也是在這一路督戰,五牙戰艦也都集中在這兒。
另一路東路從京口進攻瓜州的部隊,不用太多人,也開不了五牙大船。主要是東路走邗溝,隻有山陽池(今高郵湖)以南那段天然河道中渎水可以航行大船。
而山陽池以北的邗溝河段,完全是春秋末期吳王夫差挖的純人工運河,太淺太窄了,鬥艦都不能開,最大通航能力隻是艨艟。
這也是爲什麽雖然從揚州北伐淮南,明明有兩條河可以連接江淮,但實際操作中,南方部隊就主要死磕合肥、壽春的原因。
東路邗溝能走,但不能發揮南軍戰船更大更堅利的優勢,隻能用跟北方人一樣小的船,裝備平等地進攻。
偶爾有南軍用大船進入中渎水和山陽池,北方守軍也壓根兒不會在山陽池應戰,隻會直接龜縮到廣陵郡最北端、連接淮河的淮陰縣。等着南軍自行放棄大船之利。
因爲這些特性,在戰前會議上,諸葛亮還建議過李素可以考慮多玩點花活,比如就利用北方人覺得因爲大船進不了邗溝北半段、所以南軍不可能主攻那兒,來個反其道而行之。
發揮揚州漢軍水戰精熟、還會用撐杆水雷等獨門兵器的優勢,隻用小船也把仗打得有聲有色,以突破淮陰。
但李素沒有采納,他現在優勢很大,穩妥正面硬推就行了,哪邊都有足夠的力量。
因爲已經得知了敵軍内亂的消息,漢軍士氣非常高漲,加上船堅砲利,完全可以擺出竭盡全力猛攻的姿态,絲毫不怵守軍的拼死抵抗。
甘甯作爲這一路的主攻将領,這幾年也有些郁悶,平揚州之後他因爲不習慣熱帶氣候,錯過了跟趙雲太史慈那樣去交趾、林邑國立功的機會,這口氣憋了一年多,現在總算有地方發洩了。
所以甘甯不顧自己已經身爲高級将領,好幾次還身先士卒帶領戰船沖殺,一天之内,就把曹軍在濡須口的最外圍水寨船塢攻破了。曹軍大中型戰船被擊沉繳獲者達數十艘,漢軍船隊成功突入了濡須水。
曹軍的防守規模和兵力分布,也基本上被李素戰前充分的情報工作摸索清楚了。
曹仁區區五萬,還在孫權自立的過程中因爲跟孫權的第一波摩擦消耗了些,後續還要被孫權牽制一部分。曹仁在濡須-合肥一線能分出兩萬老兵專注對付李素就很不錯了。
……
殺進濡須水後,李素原本以爲此後便該是連續兩三天的平靜,畢竟曹軍總不至于笨到沿着河節節抵抗、打成添油戰術分批送人頭。
通往長江的河口船塢水寨都守不住,在河道裏有什麽好守的?要守也該重新集結兵力,再另選一個有地利的重要地理節點決戰。
李素認爲這個點有可能是濡須水的北口,也就是巢湖水流入濡須水的位置。
如果那兒也沒有曹軍敢重新集結一戰的話,那就等于是白白放漢軍船隊安然通過整個巢湖湖面。
下一個可能的決戰點就該是淝水注入巢湖的居巢縣,甚至直接到合肥。
不過,李素還真是低估了曹軍的勇氣。
就在他覺得“直到巢湖入濡須水河口之前,不可能再遇襲”的時候,他還真就遭到了一批曹軍敢死之士的襲擊。
那是在他攻破濡須南口後的兩夜一天之後,五月三十這天黎明時分。
漢軍船隊抵近到了距離濡須水北口還有八十多裏的河面位置,本來不出意外的話,再開一天多,六月初一午前就可以抵達濡須水北口——
也别嫌船隊開得慢,主要是進了濡須水之後,風力不如長江江面上那麽大。
而且李素的船隊是逆流而上的,要受到水流速度的懲罰,一天開六七十裏很正常,還需要耗費不少士兵的體力劃船,帆槳動力并用。
然後,就是在這麽一個黎明時刻,上遊有百十艘曹軍走舸小船,和近二十艘艨艟,運載士兵總數估計超過三千,就這麽摸黑順流而下,高速沖來。
好在漢軍的戒備也不曾松懈,五牙戰艦前面還有艨艟突前好幾裏地哨探,岸上也還有巡邏騎兵搜索前進。
所以曹軍偷襲船隊在十幾裏外就被發現,然後遭到漢軍示警,很快有艨艟過來攔截。
曹軍意識到無法再偷,在即将進入纏鬥之前果斷放起了火,利用順水速度優勢往下沖。
這一招别說正常情況下還是挺歹毒的。
大約八年多之前,孫堅統一江東的征讨作戰中,孫策、周瑜對付廬江太守陸康時,就在濡須水水戰中用過引誘敵軍大船到狹窄逆流處、然後突然高速順流沖擊火攻。
曹軍雖然不擅長水戰,但看來也是有将領學過了曆史戰例,所以試圖模仿周瑜當年的勝利模式。
隻可惜,李素諸葛亮豈是陸康那種不知兵的陳腐老儒可比的?
而且從曹軍的實戰操作就看得出來,指揮此戰的曹軍将領隻是學了曆史戰例知識,卻不懂具體實踐,也壓根兒不了解漢軍水師的水戰真正實力。
那種感覺,落在李素眼裏,就像是一個電競高手,看到對面的敵人忽然用一些很古早的戰術、似是而非地A過來。
倒不是說戰術本身不對,而是那對手簡直就是掉線了好幾年才重新連回來,壓根兒沒跟上對最新版本的理解。
他不知道李素五牙戰艦的水線裝甲,對于小船沖撞這種水線接觸式縱火攻擊,防禦效果有多好嗎?
連韓當黃蓋周瑜都知道啊!
哦,周瑜還在夷州和流虬殖民,韓當黃蓋都已經住過戰俘營、都刑滿釋放被另外安置了。
雖然那些人至少都是三年前出的事兒,但李素對于那些實戰檢驗過漢軍水戰高級戰術的敵将,隻要不能爲我所用的,哪怕刑滿釋放也會監視,不會讓他們有機會接觸故主或其他假想敵的。
這麽一想就沒事了,曹軍不懂行,依然用古早掉線的版本理解來送死,不奇怪。
曹軍火攻船很英勇,拼死渾身冒火往下沖。
甚至因爲不得不提前舉火,好幾條船上的士兵都來不及轉移到其他船上撤退,隻能是堅持在火船上操舵,到最後時刻才直接跳河逃生。
還因爲曹軍的淮南兵普遍水性略差于江東兵,有些人黑夜中不辨方向,遊泳耐力也差,有不小心淹死在濡須水中的。
但他們的戰果,隻是白給了而已。
漢軍五牙戰艦舷側有足量的撐杆手,提前戒備撐住了不少火船不讓靠近。
即使沖擊力夠大、遇到的撐杆數量較少,成功把漢軍的撐杆崩斷并繼續撞上來,也已經慣性動能大大衰減。
相撞時對五牙戰艦船舷包鐵裝甲的破壞效果已經很弱,也難以快速蔓延起足夠大的火焰,輕易被漢軍訓練有素的損管隊撲滅。
最後,就隻是燒沉了漢軍先鋒哨探攔截的一些艨艟走舸。
而五牙戰艦隻是有幾條略微燒傷、甲闆船舷熏黑了,但一艘都沒沉,火全部被撲滅。
這樣的損失交換比下來,漢軍損失甚至還不如曹軍自己燒掉的放火船多,可謂畫虎類犬。
漢軍頂住這波班門弄斧的火攻後,立刻水陸并進,讓岸上搜索前進的騎兵部隊也沿河搜剿,幹掉了不少遊上岸的曹軍火船士兵,尤其很多曹兵遊泳登陸時武器都沒有,隻能是直接投降。
一夜下來,反而殲滅了曹軍兩千多勇士,要不是直到戰鬥結束時,天都沒徹底放亮,以至于搜剿追擊一方視野不好,漢軍絕對可以把這些白給勇士全部一網打盡。
得到了那麽多俘虜之後,李素爲了解開心中那個“曹軍水兵部隊怎麽都突然這麽勇敢了”的疑惑,就讓甘甯麾下将士拷問軍情,想知道後續濡須水、淝水沿途各據點的曹軍守将情報。
畢竟,戰前的情報工作再充分,也隻是大緻知道曹軍在淮南戰區總共大緻有多少兵力、哪些将領。但曹軍内部具體怎麽分配調度,李素也是不可能知道的。
經過兩場勝仗,抓了那麽多俘虜,總算可以進一步打開戰争迷霧了。
甘甯的人對于拷打獲取情報顯然也很是拿手,立刻得到了李素要的信息。
甘甯入内回報時,李素也是輕松地笑着先猜測了一個答案:
“前面這巢湖口水寨的守将,是李典還是呂虔?曹仁在壽春,滿寵不像是那麽激進有勇氣的,劉勳在合肥,這是戰前就打探到的,他更沒這個本事。”
李素非要猜一猜,也是想在屬下面前顯示一下他對敵軍衆将的了解,再固化一波“丞相料事如神”的刻闆印象。
可惜,甘甯回報的答案卻是讓李素尴尬了:“都不是,因爲朱治忽然自立,李典暫時被拖在皖縣。如果我軍推進得夠快,李典估計會擔心側翼被威脅,不得不放棄朱治北撤。
眼前這巢湖水寨的敵将,原本還真是呂虔,不過也因爲最近曹軍叛變投降極多,曹仁愈發不信任外姓人獨鎮一處,把不少曹家宗族年輕将領派到各處要害監軍。
派到這邊的,乃是曹仁之侄曹休,聽俘虜說,昨晚的火攻就是他堅持要嘗試的。另外東路幼平那邊的進攻路線上,最要害的淮陰縣,被派了曹仁另一個侄兒曹真。”
李素一愣,随即釋然。這些年輕将領都才二十幾歲年紀,尤其曹真比曹休更年輕一些。他們本該十幾年後年近四旬時,才漸漸走上曹家一線将領的舞台。
現在曹家居然讓這些人提前獨守一些軍事要害,可見也是内部人心不穩、人才凋零到了一定程度了。
年輕人就是氣盛呐,難怪還敢主動嘗試來一波夜襲火攻白給。
這樣也好,折損了兩千多嫡系精銳,今天突破巢湖口水寨的時候,遇到的抵抗就更輕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