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這次帶來的步軍,以張郃的冀州本地兵爲主,他非常清楚這些兵種與騎兵對戰時的實力斤兩。
河北槍兵聞名天下,都是雙手握持長槍大戟沖鋒,對于克制重騎兵效果頗佳。反正不管什麽重甲,遇到長矛鐵戟猛力捅刺都是防不住的。哪怕鐵甲紮不穿,人也會被巨力捅下馬來。
這種配置隻是不耐突騎遊鬥放箭,最怕被風筝,因爲雙手握長矛配不了盾。
但隻要指揮得當,用己方騎兵纏住張飛重騎、己方長矛密集陣專門上去輸出。然後張飛的輕騎,就交給曹軍的輕騎去對付,憑借着四五倍的兵力優勢,碾壓還是手到擒來的。
關鍵還是微操,利用好兵種相克,在排兵布陣時以己之長攻敵之短,而曹操覺得自己的統帥才能顯然是碾壓張飛的。
還真别說,血戰持續到一炷香的時間後,張飛一開始的優勢就不明顯了,騎兵漸漸被纏住。
甚至開始有鐵胸甲騎兵因爲沖突不出,雖然奮死砍殺捅刺了數倍的敵軍,但依然陷入槍林矛叢中被亂捅刺殺。曹軍每殺死一隊鐵甲騎兵,都忍不住上去扒屍體上那寶貴的整片鍛鋼胸甲。
從交換比來看,張飛每付出一個鐵甲騎兵的傷亡,依然可以确保擊殺三倍以上的敵人,但他人數太少,遲早會拼光,便下令全軍向來路的方向突圍。
考慮到張飛隻是在最後局勢轉向的階段付出了較大的傷亡,但前面大部分時候還是絕對占便宜的,平攤一下後也就還能接受。
他的速度優勢依然明顯,純騎兵要撤退,曹操那邊步騎混編當然是留不住的。
而如果讓樂進和張郃獨領騎兵死死咬住,一旦跟步軍主力拉開距離,又有可能被張飛返身殺敗。
雙方各有顧慮,投鼠忌器,便這麽逶迤一追一撤,張飛偶爾還回身敲打一下,然後才走,竟也安然把一萬多騎兵全部安然撤走。
這一天的厮殺,激烈的血戰從頭到尾隻持續了不到半個時辰,剩下的都是在運動戰追擊。不過那段短暫的厮殺,張飛就付出了一兩千人的傷亡,曹軍則接近五千。考慮到兵種的差距,張飛隻能算是不虧。
雙方一直追到午後,行出數十裏,已經逼近了易京樓要塞。
這地方是從易水往北進攻、想要通往薊縣和其他幽州核心腹地,必然繞不過去的,不然當年公孫瓒也不會選擇在這裏建造要塞。(但公孫瓒實力不濟,後方皆反,所以袁紹不怕進兵時被卡住易水航道,袁紹完全可以在公孫瓒的後方直接得到補給,公孫瓒就隻剩一個孤城要塞)
……
易京樓遺址内如今還有數千袁熙軍防守。土台高達十丈,台上還有堅石巨木修葺的數丈高樓,張飛一直沒興趣強攻,就是分兵圍死。
但這種圍困已經持續了些時日,攻方也會加固包圍圈,所以如今是“樓外套營”,圍樓方的營地本身也如同城池一樣成了一個鐵桶圈,絕對不會讓裏面的人突圍出來。等薊縣破了、袁熙本人都死了,這種地方直接招降即可。
攻守雙方工事隻隔一百五十步,甚至不擔心守方用床子弩或者投石車轟擊圍樓營地,因爲張飛知道樓内沒那麽多物資,能丢的早就丢完了。雙方工事貼得近,進攻方的包圍圈半徑才短,施工量才小。
此刻張飛徐晃等撤到圍城營地,立刻分數門魚貫入營。營内還有三萬步軍接應騎兵部隊,完全可以擋住曹軍追殺。
少數曹軍騎兵腦子不好使一時沒反應過來,追擊張飛至此,就愣愣地試探性沖營,結果全部被射成了刺猬,稍微死了幾十個後,警告的效果就達到了,後續自然都冷靜下來不再白白送死。
曹操要麽繞過去不打,直接深入敵後救援薊縣。如果要拔掉張飛這顆釘子,那就得先把張飛圍樓的營地打穿。
易京樓當年本就被公孫瓒修在易水北岸、南側可以俯瞰封鎖易水航道。曹操繞過去的話就意味着水道被斷,水師之利被放棄,所以這肯定是不舍得的。
曹操便帶着追兵繞着張飛的營地巡視了一下,一來是摸清張飛的大緻規模,順便看看營地防禦工事到底有多強。
營地的防禦效果顯然不能跟被圍的要塞相比,曹操估摸了一下,多花三五天破壞,抹平雙方的地理優劣勢,後續就相當于是跟張飛在城外打一場野戰。
張飛的陣營,最容易被突破的位置,還是北側。因爲南面是緊鄰着易水了,曹操攻營前要直接打登陸戰,懲罰太大。
如果深入易水北岸,再好整以暇迂回打回來,就沒有登陸懲罰了。
同時易京樓内的袁熙軍殘部,還有可能在順風仗的時候,幫忙稍微打點支援,總的來說挺有希望擊潰張飛的。
但真正讓曹操擔心的,是他覺得張飛這樣應對,不會是另有陰謀吧?張飛就靠這兒的營地,就指望把問題解決了?
眼下還看不出敵人的意圖,曹操隻好是謹慎求證,他一邊吩咐做攻營準備措施,一邊把騎兵斥候瘋狂往外撒,偵查半徑更是擴大到前所未有的厚實,一旦發現異動可以立刻随機應變。
張飛每天在圍樓營内呐喊搦戰,跟曹軍互相對罵,還有一些重型器械的對轟,如是相持了兩日,一直拖到七月十九。
就在曹軍覺得已經準備了相當一部分攻營器械,士兵也養精蓄銳恢複了些狀态,這天傍晚後方忽然傳來一個噩耗。
一隊從易水河口泉州縣來的急報斥候,沖進了曹操大營,當時曹操正在吃晚飯呢。
“丞相!昨日泉州港(天津)外海忽然發現大批劉備軍戰船,我軍水師倉促迎戰失利,如今已經被敵軍奪取了河口水寨,還順勢燒毀了左右警戒的附屬水寨,敵軍已經把易水等河流的入海口堵了!”
曹操頓時覺得腦子一嗡,差點兒頭風病都要犯了。
這是把他的船隊退路堵了?堵在易水這條内河裏入不了海了?無法沿着渤海岸邊再往南溜回漳水、黃河裏?
“這不可能!我軍已經在漁陽沿海都布設水寨前哨,如何不能提前預警?”曹操短暫暈眩之後,好不容易抓住一點頭緒,立刻摔碗怒斥,麥飯都撒了一桌。
信使也很無奈,哭訴道:“丞相,敵軍非常精熟水文和附近海域地理,不是沿着海岸航行而來的。
而是從遼東遠海、朝着正西邊直插泉州港水寨。出現在海面視野盡頭時,已經離泉州水寨不足二十裏了!所以我軍在漁陽的警戒水寨沒能提前預警!”
曹操聽得呆若木雞,反應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想起一個問題,他回身質問程昱:“我軍的水師爲何沒有掌握如此航行之法?
前些年陸遜那孺子幫我軍調練水師時,如果不貼着海岸、想直接從東萊去三韓,縱然靠司南、觀日月航行,但抵達之時,南北依然能誤差百裏以上!
遼東來的船,爲何南北誤差找得如此精準?能避開漁陽等地沿岸的前哨警戒水寨?莫非劉備真有天助?”
曹操越說越灰心,最後半句是強忍着不甘,盡量壓低聲音質問的,已經近似于自言自語的呢喃。程昱也知道,丞相這是怕打擊了己方的軍心士氣。
打落牙齒和血吞呐!
與此同時,程昱心中也漸漸升起了一絲恐懼。
他莫名想起了前天清晨時分,曹操渡易水時,那番揮鞭談笑的豪言壯語:“人言李伯雅燭照萬裏、諸葛亮神機妙算,依我看不過如此!”
哪裏不過如此了!對方明明完全可以實現這些你覺得不可能的事情!隻不過是用了你無法想象的招數!
但,這一切真的來了!
事實上,趙雲和太史慈的海軍能不貼着岸航行、精确找準方向,從深海遠海直接一頭紮到泉州港水寨,顯然是用了一種叫做“緯度航行法”的航海技術。
這東西曆史上到了唐宋的時候,阿拉伯人就掌握得不錯了,并借此高效穿梭于印度洋。
漢末的華夏人,也不能說完全不懂這東西,畢竟航海者看太陽角度星星角度還是會看的。但畢竟沒有六分儀經緯儀,對三角函數計算也不夠定量精确,所以隻是大緻估個數,不會很準。
以陸遜之才,幫曹操編練航海沙船四年多,十三歲的時候就虛報年齡出海,也依然經常是開出去一千裏、緯度誤差能有個一百裏,誤差率接近百分之十。
遠洋渡海,經常要重新看到陸地後,立刻靠岸問問這兒是哪裏,在海圖上重新标注,然後再貼着岸往真正目的地行駛一段,找回誤差。
劉備軍那邊的海軍,一來是更多普及了李素和諸葛亮的數學工具,會精确定量分析。二來也是海圖測繪更爲精确,把渤海沿海每個點的緯度都精确标注了,觀星觀日找緯度也測得比陸遜更精确一個數量級。
當然,這兩點不是說光靠理論學習就能搞定的,有知識儲備還要有實踐。趙雲太史慈麾下這支部隊,是實打實去年往返航行了一萬三千多裏、最遠到暹羅灣打了個來回。
那航海經驗已經是無比豐富,可以說如今東亞世界沒有第二支如此遠航曆練過的海軍,所以才能把上述的理論知識充分練熟,想用就能用出來。
否則就是把李素諸葛亮那些數學工具原原本本告訴陸遜,讓陸遜的人抄答案,也未必抄得精确——就好比物理化學實驗室裏,把實驗步驟告訴學渣,學渣也有可能做不出來實驗。
不管怎麽說,趙雲和太史慈已經用曹操從未想過的偷襲出現姿态,斷了曹操的水路退路。
從航海接敵,到一開始的偷偷北上、再到遼東的數月潛伏隐忍,沒遇到曹軍進攻遼東就始終不暴露自己,每一步都是非常需要實力的。
曹操沒看穿,确實是情報不足被誤導了,而且技術想象力也有些缺乏。
非智謀之罪也。
上述這些理由,曹操和程昱此刻當然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的,或許要等打完仗才能對他們揭開謎底。
但不管怎麽說,眼下最重要的是見招拆招。哪怕想不通趙雲爲什麽會出現,你還是得全神貫注去應對這個突變。
現在到底該怎麽辦?是繼續準備打張飛,還是回頭對付趙雲?還是果斷放棄全部水軍和辎重,棄船走路突圍?
畢竟,不幹掉趙雲的話,人有可能跑掉,船和物資是肯定跑不掉了。河口一堵,船又不能從陸地上開個一百裏開到南邊的漳水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