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飛聽龐統的計策,似乎确實有利于快刀斬亂麻,他便拿出耐心,仔細追問細節,顯然已經是打算采納了:
“隻是不知兵分兩路之後,南路需要多少人馬?”
龐統:“不多,南線這一路的關鍵,是出井陉口的時機和速度。因爲隻要北路主力在奪取代郡、上谷的過程中,袁熙感受到漁陽、廣陽也受到威脅,肯定會把常山和中山的兵馬調回來協防。
畢竟常山與中山是高幹的駐地,袁熙隻是受命協防,地盤不是他自己的。而廣陽漁陽這些,是袁熙自己的腹心要害,他不會爲救他人之股肱,不顧自己之心腹。
而我軍若是全程都靠攻堅,一個個郡攻拔下來,雖然也能勝,卻遷延日久,容易多生變故,還苦害百姓。如果可以把常山、中山的守軍,從堅城内調動起來。
在他們從常山回撤涿郡、廣陽的途中,追擊野戰勝之,就省了在後續攻城戰中再苦戰殲滅這幾萬人的麻煩。如此,将軍全取幽州和常山、中山二郡的速度,肯定反而會比計劃更快,此所謂欲速則不達,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龐統好說歹說獻策了一些他覺得可以因時制宜優化的地方,張飛覺得确實有利可圖,便拍闆照此實施。
張飛本來是應該帶領北路主力人馬、沿桑幹河突進的。
但按照新計劃,似乎南線滹沱河井陉口的部隊雖然人數少,卻要求更高,得精銳一些,令行禁止擅長打運動戰。
張飛内心的挑戰欲還是被點燃了,決定親自帶人數相對較少的南路軍打奇襲。
不過好在連滹沱河都能用于後勤運輸後,可以支持的部隊規模也更大了一些,能多提供一萬人的後勤。
最後的分兵結果,是徐晃帶着北路桑幹河進軍的部隊,以及降将麹義,負責正面進攻。
之所以帶上麹義,是考慮到麹義在袁紹陣營内部曾經頗有威名,戰功更在顔良文醜之上,在滅公孫瓒的戰争中,麹義的軍功也是數一數二的。現在要再攻幽州,有了麹義的名聲,說不定能迫降招降一些自覺無望的幽州袁軍。
張飛則帶着王平,還有随軍參謀的龐統,由滹沱河走井陉口。
……
三月二十五,徐晃、麹義率先帶着五萬人,按原計劃從雁門郡與代郡邊境,發起了全面攻勢。
畢竟他這一路的部隊集結和後勤調度,都是提前準備好了的,随時想動手就能動手,不像南路部隊要臨時調整調度。
當然,爲了迷惑敵人,徐晃打的是張飛的旗号,反正這種戰鬥也不需要張飛親自出陣單挑,張飛本人在不在敵人一時也摸不清。這也是龐統建議的策略細節之一。
代郡這地方本來也就在燕山以外了,這地方和更東邊的上谷郡,都屬于内長城和外長城之間的谷地。南側的内長城是沿着燕山山脊修的,北側的外長城是沿着陰山的部分險要而修的。
所以這些郡的核心富饒地區,也就是桑幹河兩岸,桑幹河的河水,主要靠燕山北坡和陰山南坡的降雨彙聚成各條支流,最後注入到兩山之間最低谷的位置。
離桑幹河遠一些的地方,都是丘陵草原、叢林爲主。坡度緩一些的地方适合放牧,聚居着不少内附的烏桓人,所以這兩個郡算是馬牛羊這些畜牧業的重要産地。
基本上烏桓人生活在山坡丘陵上,漢人則在河谷裏農耕。
所以要進攻這些偏遠貧窮之地,徐晃也不需要多少花哨的操作,就沿着桑幹河一路推好了。兩岸山上的烏桓人不太在乎漢人打來打去誰做主,也犯不着爬山去牧區圈地。
反正劉虞活着的時候在烏桓人裏威望很高,但劉備當年滅張純,在北方威望也不差,劉備還是幽州本地人,張飛也是,打着他們旗号的部隊衣錦還鄉,多多少少也有一定的号召力加成,烏桓人就看看戲兩不相幫。
這種情況下,短短十天之内,桑幹河沿線的代郡班氏縣、北平邑、東安陽、桑幹縣,四五處縣城連續被徐晃的大軍應聲攻下。
這些縣城有的甚至連像樣的城牆也沒有,守兵少的才不過千人,根本不可能固守。
其中桑幹縣的情況算是最好的,有三四千人的二線地方衛戍部隊駐紮,還有兩丈高的城牆。但是在徐晃下令猛攻、而且麹義也派出他的先登營擺開架勢、威逼利誘之後,桑幹縣的守軍就直接崩了,選擇投降。
畢竟麹義的先登威名,在袁紹軍中傳播極廣。雖然經過屢次血戰後,麹義最初的嫡系先登營規模其實連五百人都不到了,但投降劉備之後近兩年,居然又給他把先登營這種兵種給擴招了起來。
說來其中原因也是可笑,因爲麹義這人自傲,覺得自己是涼州武威人,自己家鄉的袍澤都是久在邊關屍山血海殺出來的,民風彪悍。而冀州人是内地農耕區的順民,不夠尚武。
麹義當初在袁紹手下時,壓根兒不屑于用冀州本地兵源來補充先登營,甯可把冀州兵另外編制。他非得找到西涼老鄉、至少是當年也在皇甫嵩手下打過仗的老兵,才肯引爲嫡系,這就導緻多年來先登營越打越少。
不過投降了劉備之後,因爲劉備占據涼州,麹義隻信任老鄉的臭毛病稍稍得到了一些緩解,他可以請求放下一部分冀州降軍的兵權,換一些西涼老鄉當兵。
考慮到他肯把多年帶領的部隊主動放下一部分兵權,劉備對于麹義的這種行爲也就不會多想,不認爲這是在“募集私兵,擁兵自重”。
隻是純粹不信任外地人的戰鬥力,屬于武将嗜武成癡的一種怪癖,并無割據之心,也就準了。然後先登營就擴招了幾個,裝備也得到了升級,都配備了鍛鋼胸甲和神臂弩。
再麹義和徐晃合力下,代郡很快被沿着桑幹河鑿穿,随後漢軍氣勢如虎,繼續順流東下,勢不可擋。
代郡的郡治高柳城,倒是難得的不在桑幹河沿岸,而是一處北邊的外長城險要隘口,也就是後世的陽高縣、在西漢初年劉邦被冒頓單于圍困的白登山附近。
不過,徐晃顯然對于攻打白登山、拿下這種外長城重要隘口毫無興趣,那地方是防禦胡人的,漢人内戰打這些邊塞幹什麽?
徐晃拿下桑幹河上的交通樞紐桑幹縣後,把代郡徹底鑿穿分割成了南北兩部分,壓根兒沒打算收拾外長城山險之處的殘敵,也不怕那些殘敵斷他後路,就直挺挺繼續紮進上谷郡境内,連取潘縣和涿鹿。
這架勢,竟是不顧一切、橫越五百裏,要直插廣陽郡薊縣的樣子了。
……
好在十天的時間,也已經足夠薊縣的袁熙反應。他在四月初五,桑幹縣淪陷的消息飛馬傳到薊縣的時候,袁熙已然焦急得不行,就緊急召集幕僚商議對策:
“張飛入寇已七八日,聽說連桑幹都淪陷了,他還一路東下。張飛此人骁勇異常,用兵每每豬突猛進,不顧後果,如此來勢洶洶,如之奈何?”
袁熙其實已經五天前就部署過一波防務了,讓各地邊遠地區的部隊加速收縮回防,但開始的時候隻是要遼西和右北平的部隊加速,還沒調動東線其他部隊。
聽說代郡被徹底鑿穿、敵軍進入上谷,他才不得不再提高一下動員的優先級。
面對州牧的垂詢,袁熙帳下的武将謀士倒也踴躍出主意。
剛剛被招回薊縣支援的原涿郡守将韓範,向袁熙建議道:
“使君,張飛用兵雖勇,然剛則易折,他連陰山、燕山險要處的我軍後方據點都不屑于掃清,半月之内還看不出問題,因爲他随軍還帶着行糧。
但隻要我軍堅壁清野、時間一久,行糧吃盡,我軍便可令燕山、陰山各處敵後險要守軍騷擾斷張飛糧道,如此,張飛必不戰而亂,我軍再趁勢反擊,可獲全勝。”
這個韓範原本的防區是在涿郡的易京,也是易水北岸,涿郡和中山郡、河間郡接壤的地方,是幽州和冀州邊界的咽喉要害。
八年前公孫瓒臨死時死守的易京樓,就在那個地方。
在幽州和冀州分屬不同陣營諸侯的時候,易京這地方當然是幽州諸侯最重視的防禦節點了。
但現在冀州是三弟袁尚的,幽冀一家。袁熙在其他方向出現外敵時,當然第一反應就是先把跟三弟交界處的部隊,抽過來打防禦。
反正三弟又不可能這種節骨眼上腦抽跟他翻臉。
面對韓範的建議,袁熙也沒覺得有什麽驚豔之處,無非是普通的老生常談,稍微有點軍事常識的将領都會這麽選。
依托險要、堅壁清野、以待孤軍深入險境的敵人糧道被斷。曆史上鄭度勸劉璋對付劉備時,不也這麽說。
現在的關鍵是,張飛來勢這麽兇猛,怎麽拖得住呢!
袁熙應聲追問:“說得輕松,張飛來勢如此兇猛,還有徐晃爲輔,更有叛将麹義爲爪牙,我軍怎麽堅壁清野拖得了那麽久!”
袁熙問出這個問題後,倒也下意識沒有看韓範,而是看了一眼在旁邊謀士那一列就坐的幽州牧長史劉晔,顯然他内心最期待的還是以智謀著稱的劉晔能幫他完善一下應對策略。
然而劉晔沒看到,似乎是明哲保身地避嫌,幾秒鍾的開口時機沒去搶,韓範就主動提出了計策的後半部分:
“使君,要拖住張飛,顯而易見,唯有在桑幹河過燕山的谷口險要處設防。張飛至今還是在燕山與陰山之間的谷地機動,故而攻勢淩厲,但他要威脅到薊,最終就必須翻越燕山。
當初十二年前,宣祖(劉虞)與劉備在薊地平代郡、上谷而來的張純叛軍時,就依托燕山設防不讓張純越境。當時劉備建議幽州校尉鄒靖在八達嶺修了居庸關。
如今,使君也可集結中樞重兵,死守八達嶺、居庸關,縱然張飛趕造重型攻城器械,憑借數十裏縱深的燕山險塞,還是有可能堵住張飛的!”
袁熙想來想去,看向劉晔,問道:“子揚先生,我欲讓從遼西回防的王門,立刻帶本部人馬,加強居庸關防務。再從常山、中山調回之前被派去支援表兄的部隊,先生以爲如何?”
劉晔被問到了,也不好裝傻,隻是淡泊地說:“使君所見甚是,不過常山與并州接壤,常山等地的防務,也是三公子委托給使君的。兄弟之間的請托,是否要履約,還請使君自行裁處。”
袁熙見劉晔沒有反對他的方略,隻是顧慮他和三弟的關系,便很有擔當地一擺手:“知道了,事有輕重緩急,三弟的請求能做當然要做,但現在是我們幽州自身處在生死存亡中,當然是自保爲最優先。”
說罷,他立刻下了調令,讓已經派去常山、中山等地的焦觸、韓珩,立刻帶兵回防,都不用回薊縣報到了,直接急行軍撲向居庸關南側,堵住燕山防線。
同時,他還命令在薊縣主持州治防務的張南,也帶着薊縣的一半主力,趕緊先去居庸關堵口,絕對要确保不能讓張飛越過八達嶺長城一步。
……
袁熙的命令,飛馬傳訊送去,短短兩天就送到了中山郡治盧奴縣,又過了一天後送到了常山的真定縣。
焦觸、韓珩等袁熙部下将領,當然不敢違抗主命,立刻就要走人。
不過,負責二郡治理和邊防的高幹、尹楷、呂翔等人,顯然不肯讓焦觸、韓珩走。
高幹畢竟也是袁紹的親外甥,地位高于焦觸,他出面阻攔道:“焦将軍轉隸于大将軍直屬,負責常山、太行間諸隘防務,豈可輕離?莫非你要違抗大将軍的直接命令!”
焦觸作爲在幽州幹了十幾年的老将,顯然壓根兒就不在乎什麽袁尚,他隻認幽州之主。不過這也難怪,當年他們都是劉虞的老部下了,當然自以爲資格很老。
十二年前打張純,劉備和焦觸、張南三人,分别爲涿郡、廣陽郡和漁陽郡的都尉,這三郡都尉一起聽命于劉虞,主持燕山防線。
在焦觸張南心中,咱是先帝的直屬下屬,而且當年跟咱平級的劉備,在西邊都做到僞朝皇帝了!咱這些“幽州之光”怎麽會怕冀州來的亂命呢?
所以焦觸直接選擇了硬頂,把高幹的亂命扛回去了,差點兒就剩兩邊拔刀子互相威脅。
高幹對于這種情況當然是毫無辦法,二郡的三萬生力軍都是焦觸、韓珩帶來的,部隊聽焦觸不聽他的,隻能是認了。
焦觸、韓珩等于是玩了一場往返跑,來常山駐防都沒多久呢,就又急着回老家了。
隻不過不知道回的是哪個老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