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就算李素的其他騙術措施做得再好,因爲連劉辟、龔都這些雜魚選項都用上了,導緻以程昱的智商,也絲毫看不出破綻與可疑之處。
但是,如果程昱能再穩一段時間,别那麽急,做時間的朋友,用時間來等李素漏出破綻,那麽,最多再過個十幾天,他也是能看出問題來的——
一切情報和隐瞞,都是有時效性的,瞞的越久,難度越大,需要的配套工作也會幾何級數上升。
不說别的,就說李素的虛張聲勢,如果再過八天,周瑜和于禁就後撤到牛渚了。
哪怕李素剛追到牛渚的時候,有借口“準備登陸紮營、水陸并進攻打周瑜水寨”,需要花費三四天的準備時間。那麽,滿打滿算,十二天後,李素就非強攻牛渚不可了。
但上帝視角的人都知道,李素的軍中其實有很多相對戰力不佳的新兵,還有兩萬完全扛不住三伏天炎熱、一打仗就會成片中暑病倒的河北兵。進了三伏天,他無法伏暑強攻的破綻立刻就會漏出來。
就算再給周瑜、于禁留三天趕路報信的事兒,把上述懷疑傳達到夏侯惇、程昱那兒,最多也就是十五天之後的事兒,堪堪半個月。
所以說,就算程昱現在上當了,半個月之後,他也會拍大腿悔不當初,意識到自己上當了——
當然,如果沒有程昱幫夏侯惇參謀,就靠夏侯惇自己的智力或者是曹仁的智力,反應或許會遲鈍一些,得二十多天後,甚至北線袁紹都被坑完之後,他們的腦子才反應得過來。
智力九十幾和六七十的區别,就在于雖然一開始都被智力100的人騙了,但前者隻要反面證據一出現,他就立刻醒悟了。後者就算給他反證,隻要不夠顯眼、他就不會多聯想,以至于醒悟得都比高智商謀士遲鈍很多天。
但不管怎麽說,李素要求本來就不高,能騙住敵人半個月,已經夠用了——
半個月的時間,或許不夠大軍千裏機動,從淮南去河北,但如果隻是快馬傳訊、軍情急報,三天就夠從合肥送到鄄城、濮陽,再有兩天就能北渡黃河送到邺城。
再給袁紹留出幾天時間優柔寡斷、給那些嫉妒沮授的袁紹軍其他謀士留幾天下眼藥進讒言的時間,差不多有個十天,袁紹也就中計了。
隻要袁紹意識到“如今不是長平之狀而是巨鹿之狀,繼續相持就是在讓劉備各個擊破”,逼迫沮授轉守爲攻,後面就算發現上當也來不及了。
李素從來不求騙敵人一輩子,隻要騙到他慘敗之後就夠了。
……
六月初五,程昱寫完秘奏後的第三天清晨,也是南線周瑜、于禁剛剛放棄蕪湖,繼續往牛渚撤退的同一時刻。
程昱的秘奏,已經被快馬信使送到了定陶,也就是如今曹操治下的兖州牧駐地。
曹操初到兖州時,因爲隻有東郡的地盤,所以把兖州的治所設在東郡的鄄城,曹操來之前,兖州的治所是劉岱控制的山陽郡昌邑。
曆史上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後,本人去了豫州的颍川許昌,就留程昱爲濟陰太守、督兖州事,兖州治所也就順理成章到了濟陰郡治定陶。
如今,曹操并沒有挾到天子,但因爲幾年前他跟袁紹的“官渡之戰”後,達成了鴻溝爲界的預瓜分袁術領土密約。許昌現在在袁紹手上,陳留也太過靠近鴻溝前線,不安全,機緣巧合治下,曹操還是把車騎将軍幕府設在了定陶。
畢竟隻有兖州是曹操的最核心領土,民心掌握度也最高,徐州因爲之前有過屠城的怨氣,民間沒兖州那麽穩定,豫州則是才剛拿下不到一周年。
曹操對于程昱的判斷當然是很信任的,略一閱覽,就對那些證據性的事實問題認定,全盤接受了。他隻是覺得在應對策略上,還有些需要斟酌,便喊來了郭嘉。
“奉孝,仲德來報,李素攻孫權,兵力壯盛,動用人馬怕是不下十五萬衆,這還不算他留在荊州鎮守的兵力。
光是在桐柏、大别群山之間,王平以無當飛軍翻山騷擾汝南、廬江的人馬,就有不下三萬之衆,據說還火速收編了盤踞當地的黃巾餘孽劉辟、龔都。
仲德建議孤主動請求袁紹爲其分憂,頓兵颍川、汝南,阻擋高順、王平對袁紹領土的侵襲,同時撺掇袁紹趁機全軍出擊、在河北猛攻劉備,爲南方諸侯分攤劉備兵力,奉孝以爲如何?這信你先看看,覺得可有破綻。”
郭嘉拱手,恭敬接過信來,仔仔細細從頭看到尾,揣摩地非常謹慎,臨了,他決絕地建議:
“明公,仲德所見,我以爲已審慎非常,事實部分不會有錯。我們遠在六百裏外,想掌握更多前軍蛛絲馬迹,也是不易。
不過,屬下以爲,關鍵不在于我們掌握的真相是否充分、毫無差錯,而是在于:讓袁紹孤注一擲,全力出兵,對我們是否有利。
恕我直言,退一步講,就算李素略有使詐,就是在南邊虛張聲勢,他圖的是什麽?最多也就是引誘袁紹在北線出擊。
這幾個月,關羽、諸葛亮與沮授、文醜、張遼、張郃、麹義等相持,關羽轉守爲攻,兵少而精,聽說器械也是關羽明顯更爲精良,隻因劉備國殷民富,其治下擅長工巧。
但沮授以數道防線擠壓、适時後退、縱深防禦,逼着關羽打消耗戰,不給關羽縱深突破、分割包圍殲滅袁軍的機會,也是讓關羽難以進展。
畢竟劉備軍人少,換人命的曠日持久死戰硬戰,不是此刻的劉備想要的。這也是爲什麽四月以來,我們觀察到關羽攻勢漸熄,前方傳回的消息,多是關羽鼓噪調動、卻沒有真攻。
這種形勢下,李素使詐、配合劉備關羽騙袁紹出兵,不是不可能,哪怕我們沒有抓到絲毫破綻——但我們更該關心的是,如果袁紹和劉備兩敗俱傷、孫權又已經近乎歸順我方,那這種情況出現,是不是對我們有利呢?”
曹操聽了郭嘉的話,微微有些不适,朝着邺城的方向拱拱手:
“本初天下楷模,國之棟梁。如今我關東諸侯勠力同心、爲陛下匡扶漢室,正該摒棄私念,才有可能對付劉備僞朝。再自相算計,怕是讓劉備漁翁得利。”
郭嘉毫不猶豫地繼續誘惑:“所以,我們不是隻能靜坐看着袁公與劉備厮殺,袁公若是真的主動進攻,我們也要襄助其軍查漏補缺、不至被劉備設計包圍殲滅,成長平故事。
無論長平之趙,還是巨鹿之秦,真正在戰場上厮殺被殲滅的兵馬又有多少?主要不還是軍心土崩瓦解之後,望風而降,被坑殺數十萬。
就算袁紹出擊不利,隻要不是被成建制地包圍迫降、導緻白白便宜了劉備,那麽對我們而言,都是最好的情況——也就是讓劉備和袁紹隻死人,不殲滅。袁紹與劉備之勢弱,則天子對明公的依賴便會更強。
屬下一貫以爲,戰國之世,即使秦已下楚、甚至秦楚一體,但隻要三晉與齊燕等剩餘五國勠力同心,還是可以與得楚之秦抗衡。
秦楚皆寬闊荒蕪山險分割之地,而天下肥饒膏腴、沃野千裏均在中原。劉備如今國力強盛,不過是借着工巧。但工巧之物是可以學的,尤其民商之屬,隻要有商貿,就可以讓商人偷。他們是先幹了幾年,積累了優勢,等我們也學會了,雙方就一樣了。
所以,如今我朝軍力國力、看似在戰場上與劉備僞朝相比,處處陷于被動,關鍵還是我朝諸侯分治爲三,不能真正如臂使指。正所謂攘外必先安内,隻要明公整合袁、孫勢力,勵精圖治、推廣劉備的民政工巧,假以時日,還是可以勝過劉備的。”
曹操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這些他何嘗沒想過?基本道理也都懂,但問題是,他覺得太不現實了。
這一世的郭嘉,也從沒對他說過什麽“明公與袁紹,有十勝十敗”,因爲條件早就變了。
曆史上是曹操挾天子,袁紹因爲想立劉虞以至于跟劉協有了過節,曹操才能十勝十敗。現在袁紹以立劉虞的餘勢立了劉和,袁紹和皇帝的關系親近得不能再親近了。
曹操反而是當初反對立當今天子的父親故燕王的,曹操怎麽都不敢想自己挾這個燙手山芋一樣的有過節天子,後面還何從談起?
不過,也正是形勢發展到了眼下這一步,雖然别的條件不成熟,但有兩個條件已經成熟,被同樣也算智商超群的郭嘉,敏銳觀察到了。
所以郭嘉沒再說出“十勝十敗”,卻挑重點專門說他覺得有希望的點:
“明公,袁紹在我朝之威望、勢力,确實無倆,誠非明公可争鋒也。然,袁紹此人優柔寡斷、色厲膽薄、貪美求全,這些弱點,都可爲明公所用。
明公與袁紹也算少年相交,嘉也常聽明公言及年輕時與袁紹在雒陽共事往事。袁紹此人,從小順利,多遇貴人,讨董時又驟爲盟主,天下歸心,順風順水。
但就是這樣人,其性情難受大挫,易于一蹶不振。再加上袁紹溺愛少子、身爲朝廷大将軍,卻分遣三子一甥各掌一州,嫡庶不分。再加上袁紹年長于明公不少,這些,都是明公的機會。”
曹操眼珠子飛速轉了幾圈,郭嘉如果說别的,他還要多想一想,但郭嘉跟他分析老哥們兒袁紹的性格弱點,這個曹操簡直太熟了。
曹操當然知道袁紹是個什麽脾氣,也知道袁紹的心理素質如何,有多麽愛面子。
事實上,優柔寡斷的人,其實都是斤斤計較愛面子的,同時也是完美主義者。
就是因爲他們愛面子,他們才寡斷,害怕失敗,害怕自己的姿态不完美,然後患得患失。
莫非,袁紹在戰場上受了什麽重挫、或者是被敵人狠狠打臉在天下人面前丢了大臉,他就會想不開重病不起不成?
袁紹三個兒子各自管一州,如果袁紹本人真的有麻煩了,因爲大将軍的職位在如今關東劉和一朝内,并不能天然繼承,曹操似乎也不是沒可能通過朝堂政治鬥争、而非軍事戰役,就奪取袁紹的地位……
這是一個從内部攻破敵人的機會,反正曹操也不用真的跟袁家翻臉,他可以一開始先選擇支持袁紹的某一個兒子嘛。
從這個角度來說,曆史上袁紹的敗亡,關鍵不是官渡之戰甚至不是倉亭之戰,而是袁紹本人死了。
哪怕袁紹臨死的時候地盤和大軍還保存得很完好,隻要爆發了内戰,曹操幫袁紹的幾個兒子打另外幾個兒子,一直這麽分化瓦解下去,袁紹的基本盤再大也扛不住的。
“奉孝你讓孤好好想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