麹義和張遼原本是打着支援楊醜、裏應外合的主意來的,所以來得很倉促,他們加起來也就三萬多人——
麹義帶來一萬五,張遼帶來兩萬,這已經是他們的極限了。
麹義在整個河内郡,如今隻有鎮守郡治懷縣的五千人,以及前方轵關陉等處的守關兵馬,其他都調來了。
張遼留了近萬人守上黨老巢,數千人持續嘗試騷擾張任守衛的端氏、蠖澤等關羽後方糧道縣城,對沁水航線保持壓力,其他的機動部隊也都派來野王前線了。
但如今形勢有變,野王三天都沒撐到就陷落,這就搞得麹義和張遼非常被動,他們的總兵力隻比關羽多了不到一萬、卻輪到了關羽占據城池依托地利。麹、張如何還敢主動出戰?
他們的選擇也就順理成章,既然都趕不及了,索性多等幾天,讓士卒回複一下遠途行軍奔襲的體力士氣損耗,并且等從更後方出發的文醜也帶兵前來會合。
張遼的部隊從丹水而來,就在丹水上遊一些的位置、距離野王城北三十裏下寨,距離關羽在丹水沁水交彙點北岸的水寨大約二十幾裏。
麹義的部隊從沁水下遊而來,那就繼續在沁水下遊、野王城東二十裏下寨,跟城北的張遼成一個九十度夾角,互爲援護。
這麽布置,并不是他們有什麽内部矛盾不願合兵一處,而是如今這個節骨眼雙方兵力确實捉襟見肘,把後方的守備力量都大量動員上來了。
而野王這地方是個河流的三岔路口,關羽的部隊下一步如果還有進攻性的動作,主要機動方向就是要麽逆丹水而上、要麽順沁水而下(沁水上遊是關羽來的方向)。
麹義張遼也怕完全合兵一處、讓出另一條路的話,萬一再被關羽分兵滲透後方搞破壞,那損失就大了,後方兵力已經不多,除了幾個郡治大城有足夠兵力防守,其他地方是很容易被一鼓而下的。
相距二十多裏紮營,已經足夠互相支援,如果關羽攻擊任何一方,另一方稍微走快點兒一個時辰就趕到戰場增援了,絕對不可能出現被各個擊破快速殲滅的風險。
另一邊的關羽軍,也因爲之前連番猛攻野王,暫時需要修整。張遼麹義不動手,關羽也樂得整頓一下,雙方就相安無事了兩天。
……
十一月十八,野王城陷落後的兩天。
關羽軍趁着這幾天的相持,正在加急從後方的沁水航道多運一些作戰物資和糧草過來。
後勤的情況比他一開始設想的還要糟糕,因爲冬天的寒冷,沁水的水位下降明顯,可能都撐不到臘月,或許再有七八天,最多十天,就不夠運糧小船航行了。
在北方山區,冬季河流的斷流,并不僅僅因爲降水的減少,更因爲上遊很多支流水淺海拔高、在西北風寒潮的作用下很容易封凍。那些小支流的水不彙攏過來,沁水、丹水這樣的中型河流也會很快枯竭,哪怕幹流本身不封凍也沒用。
關羽從楊醜那兒繳獲了野王駐軍的存糧後,本來就可以吃到上元節,但他要多加一點保險,争取存糧到夠吃明年三四月份。
按照運糧船隊的航程,今日本來趕趕時間也能到沁水縣,但是要走一點夜路,所以就在石門關營地駐紮,明天一早天亮再繼續南下離開太行山區進入河内平原,午後抵達野王。
運糧船隊自然也會先派出信使知會關羽,明日午前可以派兵接應,以免被張遼劫糧。
因爲張任對後方交通要害縣城的防守,關羽軍從蠖澤到石門一段的糧道是非常安全的,兩頭的縣城和關卡一守,中間沒有小路可以過大部隊,張遼沒法在這一段太行山區動手。
所以被劫糧的最高風險區,就是糧船隊出了石門關、離開太行山的掩護之後。沁水在河内平原上這一段水淺流緩,張遼騎兵又多,可以直接涉水,在平原上機動迂回尋找空檔,都非常方便。
是夜,天色剛晚,關羽照例在野王城内的府衙大堂上,秉燭夜讀《春秋》,作爲休息前的日常催眠。接待信使、準備明日的護糧部隊這些日常小事兒,自有下屬料理。
不過,外面很快傳來一陣嘈雜,讓關羽無法專注,他起身到院中閑步,詢問情況,身邊親兵才回答:“太尉,是諸葛長史随運糧隊的斥候信使一起來了,正在找人了解軍機。”
關羽一捋長髯,用自嘲的語氣無奈笑道:“孔明賢侄來了?太冒失了,臨汾那邊隻留吳班怎麽夠,而且後方也沒有猛将,半路上若是被張遼截擊,将來伯雅怕是要找我麻煩。也罷,好在是安全到了,快請吧。”
須臾之間,諸葛亮就被引入内堂,關羽對他還挺尊敬,置酒相待。畢竟諸葛亮擔任太尉長史期間,已經充分證明了他的價值。
無論是之前整頓後勤、幫關羽實現原本不太可能的後勤優化、大迂回進軍路線。還是提前有備無患總結的各種針對河北戰場天時地理特點的攻城戰戰術,如今統統都有用上。
可以說除了野戰諸葛亮還未必在行,後勤、戰略和軍事工程領域,都已經成長到當世一流。畢竟這些才華對實戰指揮經驗的積累要求比較低,理工科和數學統籌的優勢可以充分發揮。
坐定之後,諸葛亮先小酌一杯,借機把他對後方臨汾的防備部署交代了一下,表示他已經把城防安排得滴水不漏,而且還設計虛張聲勢,十有七八能吓住呂布保存實力、根本不來趟這個渾水。
随後,諸葛亮話鋒一轉,向關羽了解起前方戰況,把石門、野王等地當時具體是怎麽攻下來的、敵人響應速度如何、目前對峙态勢,統統了解清楚。
聽完之後,諸葛亮沉吟分析了一會兒,一小杯黃酒喝完,他心中已經有些看法。
“野王的奪取,跟我當初預期的節奏幾乎完全一樣,算是在往最好的方向發展。太尉,這兩日,我軍歇得有些可惜了,雖然大戰之後要恤養恢複,但也給了遠來之敵喘息的機會。
我們本來有更大的把握,在文醜抵達之前,對張遼和麹義這兩部人馬,再激進削弱一部的。這樣就算文醜來了,也不過是添油而戰。”
諸葛亮居然嫌目前的進度還是慢了些,想把敵人往更加“葫蘆娃救爺爺”的格局上逼迫。
關羽聽後,對這種看法還是有點不以爲意的,他自忖正面堂堂正正野戰的指揮統兵能力,已是天下罕有。諸葛亮這種由算入戰的謀士,在這方面判斷力應該不如他。
好在關羽對真才實學之人也不玩虛的,覺得有問題就當面直說:“諸葛賢侄,兵兇戰危,國之大事,要慎重呐。我軍有城、寨可利用,人數還少于敵軍,當爲長久計。
就算我突襲削弱了敵軍一部,那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消耗。眼下袁紹不過是因此前覺得這個冬天大戰打不起來,隻要相持,所以在并州、河内前線部署的人馬不多。
真要是到了全面死鬥的局面,袁紹後續二十餘萬大軍從河北平原而來,這河内也是河北平原邊緣,野王守軍但凡削弱數成,未必就扛得住敵人一個冬天的圍攻了。”
冬天後勤不利,山區大兵團作戰是很困難的。但野王在河内,這裏已經不是山區了,出了石門關就算河北平原。
袁紹不能在并州的冬天投入幾十萬人,不代表他連河内都投不起,戰場位置挪不到兩百裏,持久戰的物資成本可能就要相差一倍以上。
這些考慮,諸葛亮當然心裏也清楚,他也不正面勸說關羽,隻是旁敲側擊:“太尉所言,句句是兵法正道,亮豈有它意。隻是太尉隻算了兵,沒有算人,沒有算間。
袁紹雖然勢大,可要論用人不疑,遠不如陛下。而且他挾僞帝以馭關東,内部陰懷己利的文武臣僚,也遠多于我朝。
此番我軍若是抓住文醜來會合之前的最後時機、揪住一方往死裏打,在另一方來救援之後立刻撤兵、見好就收。再輔以其他反間之術,縱然不能逼反敵将,也能讓袁紹多疑,用人不能用盡。”
關羽眉毛末端微微一抖:“打誰?間誰?呂布素有野心,張遼爲其嫡系心腹,莫非要離間袁紹對呂布張遼的信任?不過這事兒要是能做,我也早就做了。
何況呂布張遼與我有仇,上半年我奔襲雒陽時,兵敗撤退,就是被呂布張遼偷襲河東後方。我麾下數名心腹将佐死在張、呂之手,我也殺了呂布心腹的魏越、你更是殺了與張遼同來的侯成、賈诩。
這種宿怨,不說是不死不休,但就算我表态不願計較,他們也不會相信的,還會以爲是在賺他們。”
諸葛亮點點頭:“确實不能離間呂布張遼,一方面是我們就算擺出善意,他們也會覺得是一是隐忍,并非真心。
二來,呂布此人雖反複無常,用呂布譬如養鷹,饑爲我用,飽則飏去。但如今袁紹用呂布,卻可謂恰到好處——呂布本爲并州人,袁紹已讓他當并州防禦使,并州事務呂布可以戰時之令随意處置,布政使形同虛設,僅供錢糧而已。呂布想得到的都得到了,不會輕易背叛袁紹易主的。”
不是因爲呂布忠誠,是因爲他想要的好處暫時都拿了。
關羽:“那賢侄的意思是……”
諸葛亮:“集中攻擊張遼,放過麹義,戰前再給麹義去書,表示我們的善意、告訴他我們不會攻擊他。找個機靈點的信使,設法把信送到就跑。别給麹義斬使明志的機會,也别刻意洩露我們去信了,一切自然就好。”
關羽愕然,下意識地搖搖頭:“這不成,麹義是袁紹嫡系愛将,爲袁紹統兵已有六七年,袁紹怎麽可能相信麹義會背叛。麹義也不會擔心袁紹因此猜忌他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