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别說,人一旦運氣好起來,一連串的事兒都順遂。自從沙羨-赤壁之戰後這七天來,漢軍在各個方向上都是非常順利。
這不,眼下到了對夏口城臨門一腳的時候,李素都把太史慈黃忠周泰的活兒安排下去了,當天上午,又有一波利好消息和援軍來了,讓李素的勝局愈發闆上釘釘。
原來,是跟韓當達成了君子協定、以放吳軍騎兵渡水撤退爲代價,換取江陵無血開城的趙雲。終于是完成了後方的接收整編工作,并帶着他的兩千鐵甲騎兵,一路疾行跑馬圈地,接收竟陵、漢津等縣,也來到夏口,跟李素彙合,同時也是彙報後方的情況。
江陵城的開城,其實還是前天午後的事兒了,隻不過接收江陵後,趕過來路上趙雲又花了兩天。也虧得他隻是帶了騎兵先鋒,把步兵都留在後方防守,才能走那麽快。
得知趙雲前來,李素親自出營迎接:
“子龍到此,想必是後方徹底抵定,吾無憂矣。到時候夏口一破,順流直下勢如破竹,有子龍的騎兵,圈那些将無戰心之地,就更快了。子龍,來,入帳叙談,細細說說後方戰績。”
李素一邊拉着趙雲并排進帳,一邊吩咐士兵們上點黃酒和好菜接風。
大軍征戰在外,條件艱苦一些是肯定的,夏口這地方周邊也是遍地沼澤小湖,實在缺乏森林打獵,所以山珍猛獸搞不到。
李素的後廚也隻能弄幾條梁子湖裏的鲟鳇魚、四鰓鲈,還有生姜煲的龜鼍、鐵闆炙烤撒花椒粉的田雞,清一色的水産和兩栖動物下酒。
趙雲卻略微面帶慚愧之色,等左右無人,才拱手跟李素解釋:
“司空,這次我不及請示,自作主張答應了韓當以和平開城爲代價,放他和他的嫡系騎軍走。我也是怕多生變故,司空在前方大勝、推進太快,後方如果不立刻肅清,到時候處處漏洞……”
趙雲把他跟韓當的和平談判條件仔細複述了一遍。
李素給趙雲倒酒的壺,也凝在半空停了幾秒,随後李素放下壺,拍拍趙雲肩膀:“既然子龍覺得沒有全殲敵人就不算功勞。到時候江東之戰事了,向陛下禀報的時候,我就說這是我要求的便是。”
李素這番話說得很漂亮:我不但沒追究,還認爲這樣的處置是最好的,把韓當趕走了,讓後方少一個不确定因素,也是一件功勞。
趙雲跟李素本來也是十年的交情了,李素把話說到這份上,他也不再矯情,跟李素喝酒吃魚,一起慶功。隻等夏口光複後,他帶着騎兵輕軍速進,幫着一起圈地。
這次跟孫策開戰以來,趙雲也就當陽縣長坂坡一場野戰,殲滅江東陸軍兩萬,後續還真沒撈到打仗的機會,都是在相持。李素心裏有本賬,都急着呢,圈地奪城的時候也要讓趙雲露露臉。
李素:“子龍且歇息寬心,便在這兩日内,要看破呂蒙,除非他沉得住氣一直困死不走了,否則立見分曉。”
趙雲:“可有用得着我的騎兵之處?”
李素:“早就安排好了,夏口周邊泥濘,不遜于雲夢澤,騎兵行動不便。今夜你我飲酒等消息便是。”
……
同一時間,夏口城頭,呂蒙的盔甲上也滿是塵土血漬,灰頭土臉地靠在城樓上大口大口灌着涼水。
雖然是冬天,一整個上午的守城下來,也還是很熱的。
好在夏口城周邊湖泊濕地太多,地勢低窪泥濘,漢軍可以攻擊的點位不多,東南兩面加起來,滿打滿算也隻要防守不到四百丈長的牆段就夠了。
呂蒙手上有三千精銳戰兵,還有四千多農兵輔兵,隻守四百丈正面,才讓他覺得還可以喘息,士兵也都能輪換恢複體力。
不過,守得住歸守得住,在這幾天的防守過程中,漢軍攻勢淩厲程度的變化過程,呂蒙也是曆曆在目看在眼中的。
早先三四天,攻勢投入的兵力更多,更雜亂,甚至當時漢軍還驅趕被俘的江東士兵擔土填壕、架設壕橋車、不計傷亡擴大可攻擊的正面。
昨天下午開始到今天上午,明明漢軍的攻擊條件更完備了,重型器械更多了,兵力投入卻變少了,同時漢軍的傷亡自然也少了,跟吳兵的交換比打得越來越好看。
呂蒙敏銳地注意到,漢軍不再讓炮灰執行填護城河的活兒,原本填了多少就算多少。但護城河的水位卻在下降,許多前兩天就填得差不多了、但是當時河床裏的泥還沒露出水面。
今天上午,随着水位本身下降,那些泥都露了出來,一上午的陽光之後,某些地方甚至變得幹硬了些,可以推着掘城木驢車通過。
午飯休息的時候,呂蒙得出了一個結論:漢軍在圍堰樊水通往梁子湖和夏口東南兩側護城河的河口!讓樊水進水口的長江水分流更少了!
長江分入樊水的口被堵掉一大半,那就是雙方的戰艦都走不了了。漢軍的鬥艦無法從夏口進入梁子湖,吳軍的艨艟也出不去。
呂蒙很容易就想到,李素這一手,對于“防止漢軍繞城而過後,吳軍在夏口的艨艟走南城出城、随後由樊水西口入長江、截獲漢軍運糧船隊”,也是有很大保障效果的。
換言之,漢軍是想在這場戰役期間,公平地廢掉這條水道,讓雙方的大船都過不了——哪怕漢軍的大船更大,在封航道時遭到的制約更多。
這一切迹象都明牌了,呂蒙實在很難不往李素希望他聯想的方向聯想:
漢軍不在乎是否立刻殺光呂蒙了,漢軍在乎的是,隻要不讓呂蒙對漢軍繞城而過的戰略部署拖到後腿,那就讓呂蒙多活幾天,以盡量少犧牲人命的辦法慢慢收拾。
這不能怪呂蒙智商不足,如今的呂蒙,還是原始版本的吳下阿蒙。讀書不多,戰場指揮全憑實戰經驗,談不上神髓的兵法韬略。
被李素詐到了,不寒碜。
當天下午,呂蒙就對身邊的心腹軍官們下令,讓他們準備收拾人手器械船隻,準備幾天的幹糧,然後就突圍。
夏口這邊的守軍,還是比較聽呂蒙指揮的,主要是這兒在戰前就是呂蒙姐夫鄧當的防區。鄧當後來卧病數月,最近已經病故了。
呂蒙指揮的精銳戰兵裏面,骨幹是鄧家的私兵、家丁,這些人還是比較認主的,哪怕環境很艱苦,也依然有一定的凝聚力。
考慮到夏口本地臨時強征的農兵戰鬥力不高,士氣也沒保障,突圍的時候反而容易成爲累贅,所以呂蒙留下了一多半的農兵,大約兩千五百餘人,什麽都沒告訴他們,讓他們按舊計劃繼續守城。
被他帶走的一共五千人,包括三千家丁級的精兵,兩千相對心向孫吳、比較有上進心的農兵。
這樣呂蒙趁夜出城之後,漢軍也不至于立刻發現夏口變成了空城,也就不至于全力去追擊他,能多拖住一天是一天。就算第二天士氣崩潰,守城一天就被攻下,也無所謂了。
呂蒙已經知道,夏口孤城不可能拖住李素的軍隊更久,沒必要做無謂的犧牲。
當夜二更初刻,呂蒙吩咐打開夏口東南角的一座水門,然後坐着三十條艨艟、百餘艘走舸,從樊水進入梁子湖,一路往東而行。
剛出城走了一個多更次,到三更過半、正午夜時分,水路走出去三十來裏地,相當于是穿過了後世武漢的東湖等分枝港汊,一切到也安靜,沒有人攔截,這讓呂蒙稍微放了點心。
不過,正面沒有發生變故,不代表背後沒有發生變故。大約同一時刻,背後夏口城方向火光忽然冒起,炎焰張天,殺聲震地,竟是漢軍發動了夜襲攻城。
原來,李素的斥候已經監視到呂蒙離開了,但是李素當時不敢讓士兵們在呂蒙剛出城時就呐喊沖殺、怕把呂蒙又吓回烏龜殼裏。
後來呂蒙稍稍走遠後,也不好立刻追,因爲李素手頭的船不行,呂蒙隻要離岸遠了,岸上的部隊就追不上了。反正前面有周泰、黃忠以逸待勞,李素何必多事呢。功勞嘛,就要按計劃大家分,能順利執行就最好不過了。
但是,在呂蒙還聽得見背後動靜的情況下,就在夏口呐喊放火攻城,至少能打擊呂蒙突圍部隊的士氣,讓他們立刻意識到“一切都在敵方李司空的掌握中,讓你們突圍也是他安排好的,突圍本身就是中計了”。
夏口方向,連夜攻城的前線指揮官是典韋,這也是李素補償典韋之前因爲一直給他當保镖,撈不到殺敵立功機會,畢竟連赤壁之戰那麽重大的戰役,典韋都是在鐵皮旗艦上幹看着。
現在,就讓他收獲奪取夏口城這個好聽又不難的軟柿子。
典韋早就憋屈得不行,一番火力準備後,帶着一群斧盾兵沖殺上城牆被掘城木驢和投石機弄塌方的緩坡,一路砍殺。
城頭的放箭都顯得稀稀疏疏的,因爲典韋的攻城部隊一直在呐喊呂蒙已走、城内賊子已經被呂蒙放棄、投降才有活路,全員農兵輔兵的渣滓哪來的抵抗決心?大亂之下被輕易沖上。
典韋雙鐵戟翻飛,砍殺數十人,最高殺了兩個曲軍侯,奪取了南門城樓,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不到四更天,夏口城内殘敵就徹底肅清投降了。
……
典韋徹底肅清完夏口城的同時,四更天的梁子湖湖面上,呂蒙比一個更次前又多東行了二十裏路,而且士氣極爲低落。
大夥兒看着後面的火光,以及微弱的鼓噪喊殺,無論呂蒙怎麽解釋鼓舞軍心,大家都認定夏口已經淪陷了,這就說明确實是中了敵人的計了。
本來這種長途水路行軍,還是在靜水的内湖上航行,講究的是士兵分批劃船保持體力,沒輪到劃船的要抓緊休息。但人心惶惶之下大家都緊張戒備睡不着,四更天的時候大部分人都已經比較疲憊了。
當船隊通過梁子湖東湖與西湖交界的湖腰處時,周泰帶着兩百艘走舸小艇突然殺出,都讓呂蒙軍有些驚弓之鳥。
“呂蒙狗賊,你已經中了我家司空的計了!他爲了夏口百姓不受零碎苦頭,才讓你出城的,否則要在城外湖面上殺光你易如反掌!要活命就立刻投降吧!”
周泰站在一艘走舸船頭,大聲呐喊,還讓己方的罵陣手跟着一起喊,擾亂敵人軍心士氣。
呂蒙雖然心中有些忐忑,但還是氣勢不弱地反噴:“呸!主公拔擢我姐夫于草莽,我們鄧家、呂家要不是有主公,哪裏來的官做!
聽說李素那邊,連當個武将都要考‘知兵’,還要讀書明策略才能給官,咱怎能到那種腐儒手下受窩囊氣!弟兄們咱都是不識字的,跟着孫将軍才有前途!”
勸降未果,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兩軍在黑暗中開着船開片,一時矢石紛飛,艨艟走舸錯舷而過,互相用撓鈎拉扯砍殺。
周泰按計劃組織了十艘走舸、每條船裝兩枚水雷火藥桶,一條走舸原本滿額可以裝二十個士兵。
但考慮到任務的危險性,周泰每船隻安排了八個水兵,平時六個劃槳手,到了要出雷的時候四個人拿撐杆四個人劃船。這已經是确保船隻不降低機動性前提下的最小編制了,弓箭手和近戰兵都省了。
萬一被敵人接舷戰跳船,就隻有八個水手都抄起短刀肉搏了。被箭雨覆蓋時也毫無辦法,非常脆弱。
不過周泰也考慮到過這個問題,所以沒有讓那十條水雷走舸一開始就上,他甯可先用普通的近戰和弓弩走舸跟對方死磕、拉住仇恨值吸引火力。
約定了交火後四分之一炷香的時候,雷擊艇才摸黑從兩翼殺出。
這四分之一炷香的時間自然是有些難熬的,周泰親自帶着親兵隊用小船打大船跟呂蒙對射,很快陷入了劣勢。
走舸是一點垛堞掩體都沒有的小船,弓箭對射的時候傷亡要比有垛堞舷牆的艨艟高很多,周泰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貼上去跳船砍殺,不跟對方對射。
短短七八分鍾的厮殺,周泰就中了三箭,都是可以穿透他身上甲胄的。如果把那些沒穿甲的都算上,至少還能增加兩倍。
好在周泰這個人對疼痛的忍耐度非常強,渾身浴血依然大呼酣戰不休,把呂蒙的仇恨值全部拉住了。
四更初點的湖面光線幽暗,隻靠一點下弦月光和船上的火把。周泰的雷擊艇沒有點火把,非常低調,倒是前面的近戰艇都點了火把,所以雷擊艇輕易突防了過去。
周泰的雷擊艇怕誤傷到正在肉搏的友軍,所以沒有選擇雷擊呂蒙的前排艨艟,而是專門盯着呂蒙那些後排正在執行弓弩火力輸出的艨艟。
連續五六聲悶響,對應着五六艘艨艟舷側被整個炸裂、湖水洶湧而入,才把呂蒙軍從一開始的奪路突圍狀态,震回了驚弓之鳥狀态。
“又是那種混江龍悶雷!李素怎麽連走舸小船都能放雷了?天殺的這仗怎麽打!”
對面周泰的敢死雷擊艇其實也不好受,有兩艘雷擊艇自己也被震裂了船舷,一起跟着沉了,第二發雷都沒機會用出來。
還有七八艘小艇技巧比較好,有些放完第一發之後,隻是撐杆炸斷、船舷微微開裂,但估摸着還能再航行個幾分鍾才沉,那就趁着沉沒之前發揮餘熱,把第二發雷用了,随便找個近的夠大的目标。
二十枚水雷最後成功激發了十四枚,三枚沒發射就因爲小艇沉了受潮浪費了,還有三枚是啞彈。十艘走舸小艇換掉呂蒙十四艘運載一百多人的艨艟,瞬間就把呂蒙的戰意徹底打崩了。
“往南撤!不能去鄂縣了!往南撤到湖角,棄船走九嶺山去陽新縣!從陽新縣還能沿着富水撤到柴桑!”
呂蒙果斷下達了命令,帶着殘餘不到兩千人的家丁私兵,和幾百輔兵,倉惶往梁子湖南側遁逃。被周泰這麽一截,他又折損了一半人馬,留下的這一半也是精疲力竭,戰力進一步降到了谷底。
最後一直航行到了五更三點,大約又整整一個半時辰,呂蒙才逃到梁子湖最南段、開始棄船沿着九嶺山谷地行軍。走進黃忠的埋伏圈的時候,天都已經亮了。
……
“乃翁的!讓士兵們勞碌了小半夜,滾了那麽多幹草球,都白準備了!天都亮了,還要火光照個屁!”
黃忠在九嶺山谷口等着,也是非常無奈,幾次暗忖李司空一向神機妙算,不會這次失算讓他白蹲了吧?究竟是呂蒙沒中計被誘出城突圍,還是周泰那邊沒攔住?怎麽還沒來?
他哪裏知道,是呂蒙被周泰痛擊之後,受損的船比較多,航速慢了,所以開到梁子湖最南端的路上多花了大半個時辰,再加上跟周泰糾纏的時間也比預期長、敵軍士氣衰弱越走越慢,種種因素導緻最後來晚了那麽多。
直到看到呂蒙棄船上岸徒步入谷,斥候飛速回報,黃忠才出了口氣。
“校尉,那咱那些幹草火球一會兒還往不往谷底推?”黃忠身邊的軍官看主将不耐煩,小心翼翼地問。
黃忠也是個暴脾氣,等久了心情不好,吼道:“你們缺心呢?做都做好了不用還帶回去不成?全點了滾下去!不用它們照亮,燒死幾百個敵人也好!”
不一會兒,呂蒙又累又餓精氣神全無來到谷底,覺得這地方環境不錯,跑了一夜從二更天到辰時天亮,也該歇口氣吃點幹糧找點水喝。
他剛坐下把飯團拿出來,九嶺山坡上就滾下來百餘個點了火的幹草球,濃煙滾滾堵住他的去路。呂蒙連忙抽刀舉盾備戰,可惜他們全軍都是棄船登岸,連軍官都一匹馬也沒有。
兩邊山上弓弩齊發,黃忠還沒帶兵沖下來,就已經把呂蒙這點殘兵射得七零八落。
呂蒙本人被黃忠重點照顧,黃忠要求身邊的弓弩手都是他瞄準哪裏士兵就要跟着瞄準哪裏。幾輪箭雨覆蓋壓制,黃忠本人就射術不凡,至少射中了呂蒙五箭。
他身邊幾百個弓弩手跟着覆蓋蒙了好多輪,把呂蒙身邊幾十丈内的士兵全部射殺了。最後下山收屍清點戰果,光從呂蒙本人身上就拔下來七十幾根箭矢。
——
PS:雖然今天還是兩更,但也九千多字了。算還欠兩萬字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