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周瑜整頓好迎擊陣型,很快吳軍戰船上的投石機,也開始丢出一顆顆三四十漢斤左右的中小型石彈,跟太史慈一方威力強勁但開火頻率遲緩的大船對抗。
甚至個别幾艘離漢軍大船比較近的,還改爲抛射碎石組成的“葡萄彈”,火力搭配極爲嚴謹。
如果李素親自在場,目睹了這場戰鬥,肯定會有一種“北洋水師305慢速巨炮對日軍艦隊120速射炮”的即時錯覺。
太史慈一方的火力搭配,顯然有點不合時宜,遠的時候命中率太低,幾乎低到完全無效,白白浪費了射程優勢。
近了之後,因爲吳軍戰船散陣穿梭比較快,敵我相對角度變化也快,投重彈的漢軍投石機也難以快速轉向跟上瞄準。
哪怕即使隻命中一枚,都能砸穿敵船的甲闆,甚至連船底都砸裂漏水,可砸不到也是白搭。
當然,太史慈一方也不是完全沒砸中,随着交戰距離的縮短,大約四分之一柱香時間後,陸續也有兩三條吳軍艨艟和一條鬥艦被砸中。
其中那條鬥艦比較堅強,被百漢斤石彈砸中也隻是甲闆斷裂。而三條中彈艨艟中,居然有兩條直接沉沒了。
一條是甲闆、船底被連續貫穿進水。另一條則是運氣很不好,在船舷靠近水線的位置被砸了個大洞,然後水浪打進缺口,船隻開始傾斜,很快就讓破洞徹底浸沒到了水下,随後側翻沉沒。
相比之下,那些船底破洞的船好歹是緩緩座沉,士兵逃生也比較方便,所以隻是沉船而傷亡不多。那條側傾翻沉艨艟上的水兵,則是多半猝不及防被淹死,好多是被沉船卷入漩渦掙脫不得。
太史慈這邊,雖然沒有船沉沒,卻也被亂石和葡萄彈碎石砸得不能自理。
周瑜用的葡萄彈,當然根本不可能擊沉太史慈的戰船。
但想擊穿艙室等上層建築的薄薄木闆,以及穿透那些幫船上士兵遮蔽箭矢的木質女牆、垛堞,卻是非常輕松。這些部位的木闆本來設計的時候就一寸厚都不到,隻要遮擋弩箭就行了,不用承受水壓。
于是,太史慈的好幾條戰船,都如同後世海戰時重型戰艦被速射炮洗甲闆洗上層建築那樣,血流盈甲闆,士兵死傷東倒西歪。真要比雙方的人數傷亡而非戰船擊沉數的話,顯然還是太史慈吃虧一些。
随着太史慈這邊個别的船出現傷亡人數過多、沒有人劃槳操舵操帆,航速和轉向靈活性都開始下降。然後,甚至就有周瑜麾下的艨艟猛沖過來、發動接舷戰,跳幫到漢軍站船上,追擊砍殺殘餘的士兵,奪走船隻。
激戰之中,太史慈一方竟出現了一條鬥艦因爲人員傷亡過大,頂不住砍殺被敵軍奪取了。殘餘的士兵知道事不可爲,紛紛跳下漢水,想轉移到己方的友鄰船隻上逃生。
太史慈心中驚駭:“周瑜居然也會在水戰中用杠杆式投石機了?!他的投石機比咱的輕,射得也近,可效果居然如此淩厲?
這不可能!吳軍應該是第一次把杠杆式投石機用于實戰,之前毫無實戰經驗!他們是怎麽總結出那麽多經驗、磨合好部隊的戰術的?
我軍雖然也是第一次在水戰中大規模用投石機,可畢竟有三四年的陸戰應用經驗了。難道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周瑜是天生對水戰戰術和兵器配合有天賦?”
太史慈雖然心中郁悶,可面臨大戰,他也沒空瞎想耽誤時間,隻能是勉力呐喊催督部隊繼續開火,索性讓剩餘還沒被明顯削弱有生力量的大船,進一步縮短雙方距離。
太史慈已經想明白了:杠杆投石機這種裝備,在抛射葡萄彈的時候,雖然是越近命中率越高、威力越大,可也是存在一個最小射程的。真貼到五十步以内,就會抛擲過頂,無法擊中敵船了。
既然如此,就趁着己方大部分主力船隻人員傷亡還不大,逼近接戰。對方如果要跳幫,隻要己方船樓上士兵充足,對方仰攻肯定吃虧。如果不接舷戰,那麽船高的一方用弓弩尤其是連弩覆蓋對射,也有優勢。
太史慈在漢水上遊,周瑜在下遊,所以全速逼近肯定是可以做到的,不過半盞茶的工夫,太史慈大部分戰船都逼到了極近距離,開始跟周瑜短兵相接。
沖過來的過程中,雖然漢軍又被葡萄彈的最後兩波洗臉洗得傷亡數百,卻也扛過了最艱難的時段。
而且,漢軍戰船既然裝備了更大型的投石機,也是可以在沖鋒過程中改用葡萄彈的。無非是射速慢、覆蓋效率低,可不管怎麽說,還是在同樣的時間裏也殺傷了對面幾百個吳軍水兵。
這種感覺,有點像大和号/武藏号的460毫米主炮發射3号對空燒霰彈,多多少少顯得高射炮打蚊子,非常大材小用,但至少能用。
“連弩全部移到船頭齊射!不許主動放烏鴉喙紮船跳幫!防備敵軍跳船沖殺即可!”
随着接近戰開始,太史慈有條不紊地指揮着,他很清楚敵軍人多而船小,就算要近戰自己這一方也該扮演“守城”的優勢角色,把攻城的苦差丢給對方。
一時之間,戰場上的主角,幾乎是不約而同從投石機葡萄彈,切換到了連弩的對射壓制。
雙方幾十架的連弩對着敵船就是一頓抵近攢射,數百根無羽凸箭在同一瞬間爆發對轟,如同一堆豪豬瞬間變凸了一般。
無數的箭矢紮在船艙木闆上、女牆垛堞上,那些從縫隙和射擊孔裏漏進去的箭矢,則激起了一陣陣慘叫和飙血。
雙方都徹底放棄了擊沉對方戰船的期待,改爲集中殺傷敵有生力量。頗有幾分大航海時代類遊戲玩家“炮擊戰打不過就果斷改打白刃戰”的意味。
太史慈揮舞着寶劍巡船督戰,心情也漸漸變得凝重:“司空居然又猜中了!周瑜這幾年也憋着造了那麽多連弩,規模竟也不在我軍之下!唉,讨平西涼叛匪後那兩年休戰,對于軍事技術的偷取擴散,影響太壞了。
可這也是沒辦法的,陛下是有道仁君,那時候連先帝都還在,陛下不可能因爲軍事上己方暫時有技術優勢,就興無名之師趁着那段時間随便攻打其他諸侯。硬生生被那些有識之士慢慢模仿了我們的武器。”
與此同時,對面的周瑜雖然戰船比較小,卻也勇敢地放下了艨艟船頭的“烏鴉喙”,烏鴉喙下面的鐵錐紮進敵船甲闆,自然而然就形成了類似于城門口放的吊橋的效果。
很多吳軍水兵立刻就拿着刀盾,在友軍遠程火力掩護下,從烏鴉喙吊橋上跳幫沖過敵船。
吳軍一部分用強弩的狙擊手,都是側身躲在垛堞後面,偷瞄着對面漢軍大船船艙的射擊孔,一看到有人露出來放箭就反制。
頗像吃雞玩家在隊友沖房子的時候,對着窗口架槍。雖然這種對射肯定是互有傷亡,但周瑜一方人多,完全扛得住這樣的交換比。
周瑜能把水軍的戰術配合訓練到這種程度,可見也是當世罕有的水戰天才了。
好在太史慈也算是當今天下唯一有過剿滅海盜實戰經驗的水戰名将了,對于防禦接舷戰奪船也是頗有心得。
他勉力組織己方部隊有序抵抗,果斷命令那些陷入重圍的鬥艦放棄“殲敵于跳闆”的不切實際幻想,改爲放任周瑜的士兵沖過跳闆、占領甲闆,但漢軍死守船樓,居高臨下殺傷甲闆上暴露的東吳水兵。
對面的周瑜親自通過舷窗暗中觀察,心中暗忖:
“太史慈有魄力啊,居然知道禦敵于船外已經做不到了,就果斷守船上高處,把無險可避的光秃秃甲闆讓給我軍占領。退而不亂,甲闆丢了士兵也不慌,士氣也不崩潰,配做我的對手了。”
自古能把部隊組織得退卻而不崩潰的将領,那都是非常難得的。
别看《三國演義》上那種“詐敗誘敵、等敵人進入埋伏圈就伏兵齊出、詐敗部隊也返身殺回”的戲碼寫得那麽輕松,實際上如果不是名将率勁旅,詐敗誘敵極大概率就直接變成真敗了。
看看淝水之戰苻堅隻是讓前秦軍隊稍稍後退,就成了總崩潰,就知道這事兒多難了。
後來日本戰國,島津家一手“釣野伏”吃遍天,幾乎一統九州,是其他諸侯大名不知道如何學習模仿麽?不是,“釣野伏”原理太粗淺了,實在是部隊軍紀不夠學不來啊。
而太史慈至少做到了“讓士兵們主動放棄甲闆後,卻沒有士氣崩潰,退回船樓後被包圍,依然有信心堅信己方一會兒還能奪回甲闆、把船開走。”
可惜,今日之戰,畢竟是當今天下三大水戰名将之二間的對決。縱然如此局面,周瑜依然能随機應變破解。
(三大另一個是甘甯。前五的話再加上呂蒙和陸遜。陸遜現在還太年少,實戰經驗和兵法積澱不足。呂蒙比甘甯年輕不了多少,經驗是夠了,但是這輩子還沒好好讀書,不懂兵法。所以這倆還不能和前面三個相提并論)
眼看着東吳水兵沖過一塊塊跳闆、踏上漢軍鬥艦,然後被堵在漢軍鬥艦的甲闆上、被漢軍部署在船樓上的連弩攢射、一時傷亡慘重,周瑜很快祭出了新的戰術。
一群群東吳水兵背負着許多陶罐,把内容物點火之後,投擲到漢軍鬥艦的船樓牆闆上,部分則落入了舷窗、或者是抛到了船樓艙頂、女牆垛堞之後。
一開始漢軍士兵還以爲對方是拿了麻油或者别的動植物油脂灌注的火罐,想玩火攻。漢軍軍官們紛紛覺得不可思議:油脂何等昂貴?江東沒有天然的火油,隻靠動植物油脂,能放多少火?
而且雙方的戰船此刻都是用烏鴉喙的釘闆吊橋紮在一起了,真放火延燒,不怕東吳軍的戰船最後也遭殃麽?吳軍船隻雖小,卻是花三五艘釘住漢軍一條大船。要是最後火勢蔓延大家同歸于盡,漢軍一換五還是劃算的。
這怎麽看都不至于在如此局勢下用火攻。
可惜,很快漢軍将士們就發現情況不對了。
周瑜根本不是打算火攻!這些陶罐投擲過來散開後,發現裏面燃燒的隻是廉價的稻草。
最卑鄙的是,這些稻草還不是完全曬幹的,而是稍微有點半幹不幹,足以一下子就引燃,但燒起來黑煙很大,煙霧滾滾。
在農村用柴草做過飯的都知道,柴草沒有徹底曬幹之前,燒起來煙是最大的,而且特别嗆人。
周瑜的目的,僅僅是把船樓和艙頂這些部位的漢軍弩陣,覆蓋在滾滾濃煙中,讓漢軍弩兵暫時嗆煙降低戰鬥力,同時也封煙封了瞄準的視野。
如此一來,東吳水兵通過甲闆攻打船樓時,遭到的居高臨下遠程火力,就被壓制到了一個較低的水平。
漢軍連弩手就像是吃雞遊戲裏對着煙霧彈穿煙亂掃,命中率極大降低。
架弩,沖鋒,封煙,丢閃,一氣呵成的連串攻堅怪招,終于讓太史慈一方再也難以招架。
太史慈也知道厲害,眼看事不可爲,果斷選擇了壯士斷腕,抛棄了沖在最前面、被團團圍住的兩三艘鬥艦,然後下令後續的艦隊全部後撤。
他用旗号與鼓角指揮,讓那些受困不深的戰船上的士兵們,果斷發動反沖鋒,先把沖上己方船隻甲闆的東吳士兵沖回去、然後用盡辦法砸斷砍斷搭上來的烏鴉喙吊橋,脫離接觸轉向後撤。
因爲原本的打算是“據守船樓用弓弩滾木礌石殺傷敵軍”,現在卻變成了反沖鋒禦敵于甲闆,漢軍士兵的傷亡自然是陡然升高。
就好比攻城戰中,防守一方原本是站在牆頭往下丢東西,現在卻是主動打開城門肉搏把敵人殺退,難度增加何止數倍?
好在太史慈孤注一擲的決心很徹底,暫時不計傷亡,而且後排的漢軍戰船本就才剛剛被東吳方面一兩艘小船困住、也确實還來得及。所以付出了數百人的陣亡代價、以及更多的傷兵後,總算是脫離了接觸。
但太史慈一方也随着這次轉向,從順流而下變成了逆水行舟,難以快速拉開和東吳水軍的距離。雙方依然矢石如雨、殘存的投石機也紛紛再次開火,殺得一片狼藉。
好在,太史慈還留了最後的一個後手。他在主力艦隊後方,還留了接應的預備艦隊。預備艦隊當中,也準備了很多不值錢的輕快小船,裝滿了柴草。
太史慈退卻了數裏之地後,指揮後軍放出火船阻隔敵軍。因爲火船是順流而下,與逆流而上的兩軍戰船之間的距離,自然是飛速縮短。
火船上那些英勇的漢軍水兵,在火焰升起後,依然堅持固守在船尾,控制着船舵的方向,以避開自己人、專挑東吳的追兵燒。直到最後快相撞了,或者至少是避開了友軍之後,這些火船上的漢軍精兵才轉移逃生。
“火攻?李素也被其他諸侯的水軍将領,火攻過好幾次了吧。他能防,我就不能防?那也太小看我了,咱還沒消息不靈通到那種程度。”
周瑜看到火船洶湧而來,鎮定地迅速安排了三項措施:
所有弓弩手對着火船船尾,尤其是操舵位置集火攢射!務必能把漢軍火船舵手射死多少就射死多少!争取讓漢軍火船盡快失去控制。
然後,周瑜讓己方艦隊散開陣型、己方舵手按各艦指揮自由規避。
最後,東吳戰船上紛紛跑出一些長竿手,拿的居然是跟漢軍之前在淯水新野之戰中防禦袁術水軍火攻時、一模一樣的長竹竿,頭部也包了鐵皮,可以把火船盡量撐開。
漢水河面非常寬闊,并非淯水等小河可比。周瑜這三招接連使出,對火攻的防禦效果,竟比李素在新野戰役中的表現還略好一些——雖然兩人的戰術思想是一樣的,可李素手下的将領,在執行戰術時的實際水平卻不如周瑜。
周瑜化險爲夷地躲過太史慈的火攻,不過經過這一陣的忙亂,卻也讓太史慈帶着殘部暫時撤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