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嗖~”
“呃呃呃啊——”
“什麽?!”
“嘶——”
幾聲勁矢破空之聲與中箭者的慘叫之聲,夾雜着旁人壓抑的驚呼,爲李素對孫策的單向罵陣之聲堪堪畫上了休止符。
不過千萬别誤會,并不是李素這邊的罵陣手中箭了,更不可能是李素本人中箭。而是江陵北門城樓上、三名号稱吳軍中神射的弩手,被黃忠用六石硬弓連珠射殺了。
那三名弩手正是得了孫策的命令,要設法狙擊一下李素,實在射不到瞄不準的話,覆蓋威脅一下、射中他身邊的将領也好。
可惜的是,他們的眼神顯然不如黃忠敏銳。黃忠今天全程站在李素旁邊,一隻手随時扣着弓,另一隻手夾着數根羽箭,随時都能出手。
于是一看到城頭有敵人有瞄準嫌疑,直接一箭過去秒了。
這場景,便如西部片裏的快槍手決鬥,剛說完午時已到就完事兒了。
李素倒是對這一切非常鎮定,并沒有立刻往後退,他信賴自己面前的鋼盾陣和黃忠的掩護射擊,難得地頗有大将之風了一次,還趁機繼續嘲諷收尾:
“孫策小兒,看來你已經證明了自己的氣急敗壞、心虛怯懦,連聽都不敢聽下去了。江東将士們,你們還要爲這種人賣命麽!”
不得不說,孫策這種被對方罵得軍心動搖後、居然想放冷箭解決的行事風格,着實進一步打擊了其内部的團結和士氣,多多少少有悖于小霸王一貫的人設。
這種事情,如果是曆史上後來的孫權來做,倒是沒什麽,因爲孫權本來就沒立小霸王的人設,也不跨示自己的勇武,所以孫權認個慫也好,不應戰也好,都是無所謂的。
周瑜一看形勢不對,連忙一邊制止繼續放箭,一邊也躲在女牆垛堞之後,讓吳軍罵陣手們按他想的台詞對罵:
“李素你休要血口噴人!我們是守城一方,士卒持弩戒備又如何了?可是你的人先放箭的,你居然反咬一口,簡直無恥之尤!”
還别說,周瑜這句随機應變的話,還真能強詞奪理幾分。
因爲吳軍狙擊手用的是弩,弩本來就是可以張好弦之後、較長時間内都保持隻瞄準不擊發的狀态。弩手保持這個姿勢并不用花多少力氣。
而黃忠用的是弓,尤其是拉力非常強的硬弓,那是無法張滿弓之後保持不射的,手的臂力會很快耗竭——
這一點但凡打過“騎馬與砍殺”任何一代的玩家,都很好理解:弩上弦後瞄再久,準星都不會散;弓拉滿後兩三秒不射,準星就飄散得離譜。
黃忠爲了李素的安全,在吳軍弩手慢慢瞄的時候就射殺了對方,對方的箭尚未離弦,李素憑什麽譴責吳軍怯懦呢?有種你真讓盾手擋三箭再說啊!
顯然,李素那麽苟慫之人,犯不着爲了這一丁點士氣人設,斤斤計較。
李素下意識地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情緒,繼續罵道:“周瑜小兒,别以爲你比孫策口才好,便來班門弄斧。你再是巧言令色,也不過是巾帼不如的怯懦無恥之人。”
周瑜顯然比孫策更擅長在這種不能誇飾勇武的狀态下,維持士氣和出師的大義名分。隻聽他面對李素的激将,不驕不躁地聲明:
“李素,你休要狂妄,伯符是不屑于占你便宜,就算用超過你的兵力野戰擊敗了你,也是勝之不武。
北人多馬,南人多舟,各有所長,本就是自然之理。既如此,兩軍交戰自當無所不用其極,各展所長而已。
你若是非要想陸戰公平一戰,讓趙雲退回襄陽,你我各出步軍一萬五千人,堂堂陣戰。
否則,你要攻城便攻城,你要從夏澤與我軍水戰,我們也奉陪。不過,我們不會拿同樣數量的步兵來野戰你們的步騎。”
周瑜這麽一說,吳軍的士氣還真回來一些,大家都意識到主公不是慫,隻是兩軍各有所長。對面的李素奸詐,想騙得主公放棄優勢、揚短避長而已。
李素倒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隻是順勢假裝受到了激将:“好!既然你們吳人隻敢接水戰,不敢接陸戰,我奉陪到底,改日待戰船到了,與你再戰就是。
不過我真是沒想到,世上竟然有如此貪小無謀少智之輩。既然你們都知道自己無能,坐擁數倍之兵還不敢野戰,當初怎麽還有膽偷襲南郡,簡直贻笑大方,就不怕無家可歸。”
周瑜朗聲抗辯:“李素,這當然是你這等趨炎附勢的逐利小人理解不了的。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我主入南郡,乃是吊民伐罪,救荊襄士人于水火。你自己倒行逆施,行科舉暴政,導緻荊襄士林痛憤、翹首以盼東望王師。我軍所過之處,無不箪食壺漿,這才兩日之内兵不血刃連克多縣、全取南郡,人心順逆昭然若揭。
你若非心虛,又何至于以北兵奴役荊襄之民、護殘苛暴政。今日你如非要野戰,也可以,讓你帳下北兵北退數十裏,隻留原本劉表帳下新降的荊襄兵,我軍自會派出人數相等的兵馬與你交戰。劉表麾下士卒肯不肯爲你這等奸佞殘害鄉裏,你自己心裏清楚。”
李素眉毛一擰,暗忖這周瑜的政治智慧還是厲害啊,沒看出來他不光軍事強,找大義名分的眼光也很是刁鑽——
今天這番話,倒是有點曆史上周瑜分析“曹操數犯兵家大忌”時的氣魄了,對李素的大義名分弱點抓得很準。
被他這麽一分析,孫策軍倒成了縱然不可爲亦要爲的勇士了,是爲了拯救荊州士林、解放荊州人民,奮不顧身。
而且周瑜對于罵戰的偷換概念,導緻李素也不能不接對方的挑戰,否則自己一方的大義和士氣也會受到一定反噬。雖說這些屬性是隐性的,也不好随便吃虧不是。
可李素手下的軍隊,絕大多數都是北方帶來的,至少也是長沙郡等地、已經跟了劉備陣營三五年了。
如果派出原劉表麾下舊部,李素總共就兩三千人,而且大部分都留在當陽縣守城呢,今天沒跟着南下。
幸好李素眼珠飛速一轉,立刻把皮球踢了回去:“此議甚善,不過我軍沒有帶荊襄兵南下,此戰今日怕是約不成了。
公瑾,我看你也是個爽快人,我身後這位黃校尉,便是當年劉景升部舊。你想知道荊州士林軍民是否支持我們,開門遣将與黃校尉鬥将便是。若是無膽,剛才那些屁話就當休要再提。”
周瑜沒想到李素這樣擠兌他,總覺得不妥,先下意識還價:“既是鬥将,君子之戰,怎可用弓弩暗箭傷人!”
聽周瑜這樣擠兌,李素還沒開口,黃忠先策馬上前幾十步,而且越衆而出時先把寶雕弓抛給了旁邊的士兵,綽刀在手:“我黃漢升不用弓便是!周瑜小兒休要再饒舌,無膽鼠輩直接滾回江東便是,自會免你一死!”
周瑜暗暗有點懊悔:自己剛才下意識脫口而出就還價了。
要是不還價,這事兒不應承也沒事,可還了價對方還認了,己方再慫,可就太傷士氣和主公的公信力了。
孫策見狀,居然親自綽槍準備下牆上馬出戰。周瑜連忙拉住:“兄已是萬金之軀,怎可與一老卒搏命?
縱然黃忠說了不放暗箭,可若是兄親自出戰,他見暗箭傷人的收益、足以抵消讓李素背上背信棄義罵名的損失,他多半還是會铤而走險的。”
趁着這個機會,韓當在旁勸道:“主公,我觀那黃忠雖然看似有點武藝,可多半也就是弓箭了得。觀其年齒,已然至少年過五旬,須發微微花白。
而且此前也從未聽其他荊州降将提起過、說他有什麽憑個人勇武建立的軍功。隻要擠兌住他不放箭,末将也可一試。”
韓當這話也沒說錯,黃忠這輩子,至今還真沒靠個人近戰武藝,建立過什麽有名的軍功。
不過客觀來說,這其實真不能怪黃忠,該怪劉表的“坐守地方”戰略路線。劉表上任七年都沒發動過什麽侵略戰争,黃忠去哪兒建功?
周瑜勸道:“韓将軍也是相從破虜将軍的老将了,已然年過四旬。如今地位顯赫,怎能與敵軍區區一名校尉相鬥?憑白辱了身份,還是我軍中找個校尉、都尉之類,能以個人勇武著稱的小将試試,再作區處不遲。”
孫策一擺手,不讓周瑜韓當再争辯,而是掃了一眼城樓内其他年輕勇武著稱的将領:“陳武、潘璋、呂蒙、宋謙,誰敢出戰黃忠?”
這四人倒也夠莽,都紛紛表示勝過一個被禁了弓箭的五旬老者不在話下。
大家都這麽判斷,可見也不怪他們的眼光,之前黃忠無論是之前擊退徐盛還是今日對狙,都隻露過弓箭這一手。
周瑜還算心細,還想把今日沒有上城樓禦敵的蔡瑁喊來問個明白、這黃忠究竟武藝如何。可罵陣挑戰的時候哪容許耽誤那麽久?
最後的結果,孫策也覺得宋謙平時武藝略微低微了些,而呂蒙太年少,就讓潘璋出陣。
說實話,漢末這種約戰的鬥将場合已經很少了。今天要不是李素和周瑜互相擠兌罵戰、上升到了“要證明荊州本地人是否願意爲劉備陣營賣命,還是希望江東兄弟來解放他們”,也不至于如此。
很快,城牆上戰鼓響動,弓弩列陣壓住牆角。李素的部隊聞鼓聲先暫退兩箭之地,留出空場給雙方單挑。
随後城内數百騎出城貼着牆根列陣,潘璋亦揮舞着一柄大刀,策馬出戰。當他看清黃忠拿的兵器也是類似的大刀時,心中愈發笃定。
潘璋心中暗忖:“哼,刀法講究勢大力沉,淩厲剛猛,對體力要求極高。槍棍之類兵器勢走輕靈,還怕老者經驗豐富。如今他用刀,還年老力衰,殺之必矣。”
還别說,演義裏潘璋遇到臨死那年的黃忠,也是這麽想的,而且還真被他擋住了不少招打得有來有回。
可惜演義裏夷陵之戰是47歲的潘璋遇到75歲的黃忠,現在卻早了23年,是24歲的潘璋遇到才52歲的黃忠。(注:正史黃忠沒參加夷陵之戰,劉備剛稱帝他就病死了)
“黃忠老兒受死!荊州士民,九成都對我東吳王師翹首以盼、箪食壺漿,隻有爾等個别荊奸腆顔事敵、賣祖求榮、幫助李素科舉殘害本鄉父老,你怎麽有臉苟活于世的!”
潘璋大吼着周瑜在他出戰前教給他的打擊敵人士氣台詞,揮着大刀猛沖上去。
黃忠原本倒隻是還打算冷靜單挑一戰,靜靜觀察那潘璋的武藝來路。不過潘璋這番辱罵,是徹底點爆了黃忠的怒氣:
什麽?老子保衛鄉土、抵禦外敵,居然成了賣祖求榮、助纣爲虐?要是讓狗賊再多哔哔一句,爺爺就不姓黃!
黃忠怒氣灌注,大刀勢挾風雷,用上了渾身十二成的勁道。他已經五十多歲,平時要注意血壓,還真不會這麽竭盡全力爆發。
“铛!”一聲巨響,兩馬交錯而過,兩柄大刀都是毫無花俏地硬碰硬死磕猛撞,連雙方的馬匹都感受到了巨力撞擊的傳導,幾乎馬蹄發軟。
幸虧潘璋也算是以猛力暴烈著稱,竟沒有被擊墜,隻是覺得胸口氣息猛然一窒,如遭錘擊,虎口也是酸麻不已。幸好兩馬已經拉開距離,手臂暫時的微微酸麻還有時間調整。
很快兩人重新撥轉馬頭,再次相對沖刺。黃忠也意識到對付這個潘璋不能指望以力硬撼直接兩三招擊倒,于是改變了戰術,再次交馬對砍之後,黃忠一撥馬頭改爲并行,一柄快刀猶如潑風舞雪,連綿亂斬。
潘璋左支右拙,連擋三四刀,心中大駭,隻覺對面的刀勢如長江怒濤,層層疊浪而進,無有盡頭。
“糟了,這五旬老兒,角力已不在我之下,沒想到刀法一道,攻勢也能如此綿密不絕。”
可惜如今已不存在後悔怯戰的可能性,隻有死磕到底,有死無生了。潘璋也被激發了渾身血勇,不管不顧對攻起來。
好在黃忠的很多招數本意是逼敵回救,自忖潘璋肯定能回招擋住,所以不等招式用老就收力變招。
沒想到潘璋猝然不顧防守,黃忠連續兩刀明明能砍中的,用力卻收早了,隻是在潘璋肩臂肋膈劃了兩道極長卻不深的傷口,一時皮肉外翻,渾身冒血,看似極爲可怕。
而黃忠也因爲潘璋不按套路的迅猛對攻暫時不得不回救,看似有點手忙腳亂
不過,随着潘璋開始失血,他招式的氣勢貫注也不可避免地漸漸衰弱,刀法漸漸淩亂,全靠本能在撐持。
城上守軍看到潘璋飙血的時候,就意識到肯定打不過了,連忙鳴金收兵。可惜黃忠潘璋是并馬而戰,潘璋根本沒有馬匹速度的優勢,鳴金了也拉不開距離。要沖回城門的最後兩箭之地,似乎那麽遙遠,不接上二三十招估計是沖不完這段距離了。
黃忠哪能容許潘璋再接二十招?又十餘招一過,已經渾身四處帶傷的潘璋根本無力格擋背後砍來的緻命一擊,手臂一軟,被大刀餘力砍中肩膀。
從肩到背,斜斬了半尺之深,連斷脊、肋。頭肩失去了脊椎的支撐,豁然往前一耷,心肺都從那個刀口裏湧了出來。馬匹馱着潘璋看似還連成一體可以直接下葬的身體,沖回了城門。
黃忠也及時撥轉馬頭,迅速離開了城頭弓弩的射程,撥開了零散幾根射得特别遠的箭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