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趙雲的實力,在預先做了充分準備、幾個月内造了大量彈藥重量減少二十倍、機器自重也減少數十倍的輕型葡萄彈投石器後,隻要他想,其實是可以在展開總攻後三天内,就把郁林城拿下的。
至少趙雲自己是這麽估計的。
隻不過,趙雲也知道,郁林這種位置,打得快打得慢,并不重要。這裏距離趙雲的大本營還比較近,補給方便,敵人在交趾的主力卻沒法來支援郁林。
如果郁林稍微打慢一些,能夠逼得敵人認清自己必敗無疑的前景,讓敵将軍心動搖棄城而逃,那就更好了。如果敵将死硬不肯逃,趙雲至少也能利用這段時間誘導敵人陷入一個更錯誤的判斷,總之就是有後手妙招。
所以趙雲不想爲了速攻而死傷太多,甯可是“富則當一回炸逼”,讓小隊鐵甲兵火力偵察牽制、不給守軍下牆躲避的空隙、後方以投石器陣葡萄彈轟炸。
從十一月初五攻打到初九,五天的攻城下來,守軍死傷足有三四千之多,已經是岌岌可危,攻城一方卻隻死傷了幾百人。
隻不過攻方人力和物資損耗比較大,附近珠江岸邊十幾裏内的鵝卵石、小石頭都被淘澄幹淨當了彈藥。
如果是正常作戰,這樣的傷亡交換比下,守軍的士氣肯定早就崩了。之所以還撐到現在,其實是士武那套“漢軍的遠程武器怕受潮,再堅持幾天漢軍就會被蚊子毒死”的說辭,欺騙了守軍的軍心,給了他們一個虛假的希望吊住最後一口氣。
趙雲給了機會,卻沒看到士武士徽棄城突圍,于是在十一月初十下令總攻,今天務必一鼓作氣拿下郁林。
“給你機會讓你跑,本來是想半路掩殺消滅,非要逼我直接進城巷戰。罷了,巷戰就巷戰吧,損失肯定會比野外沿着郁水河谷追殺多一些,但也可以接受。”趙雲心中如是暗忖。
聽了趙雲的命令後,魏延霍峻沙摩柯等人無不摩拳擦掌,他們早就被這五天的“火力準備”忍得饑渴難耐了。
漢軍之前主要用投碎石的投石器,不代表漢軍沒有大型投石器可用,隻是目的不同。就憑已經殘破不堪的郁林城牆,漢軍真下了決心要突破,還不是分分鍾的事兒。
而且,因爲前幾天的麻痹,趙雲在攻城的時候,還特地反其道而行之——前面五天,漢軍攻城部隊都是到了午時初刻準點休息,下午申時初刻再來打,睡午覺躲避中午烈日的作息習慣雷打不動。
五天麻痹下來,守軍也形成了這樣的節奏,尤其是士兵死傷得多了之後,預備隊漸漸不太夠,爲了怕出現意外,士家軍都是上午下午讓全部部隊戒備、時刻準備堵口。
他們也不怕士兵長期處于披甲戒備狀态、在城内巡邏堵漏,會導緻體力消耗過快,因爲他們也可以睡午覺的嘛。
誰知,這最後一天的攻城,趙雲上午先派了魏延帶着鐵甲兵照樣來火力偵察、壓制城頭,把城内全軍都耗得沒脾氣、筋疲力竭口幹舌燥該回去睡午覺了。
趙雲才突然拿出沙摩柯的三千武陵蠻生力軍投入登城決戰——這倒不是趙雲不給魏延立功得機會、壓制魏延,純粹是爲了全局考慮。
因爲正午的天氣太熱了,漢族士兵容易中暑身亡,沙摩柯的南方山區雨林蠻兵相對耐熱,沙摩柯的部隊也不習慣穿鐵甲作戰。所以讓他的部隊先睡了一個上午,大約巳時才起來吃早飯、稍微休息等食物落落胃、散步熱身一下,以全盛狀态投入中午的攻城。
沙摩柯一上來,城頭的守軍徹底陷入了絕境。士家軍個個連喝水都沒時間,又被趕鴨子上架一樣驅着去堵口,甚至有些士兵打着打着就脫水中暑一頭栽倒直接熱死。
沙摩柯僅僅打到第二波沖鋒,僅僅付出兩百多人陣亡的代價,就撕開了城防,殺進城内進入了追亡逐北的巷戰狀态。
“頂住!快頂住!你們幾個,快跟我上馬,掩護去南城水門上船突圍!”郁林太守士武這天剛好親自在城頭督軍,結果就運氣不好撞上了崩潰,拼命想約束敗兵而不得。
到了這個點,誰還肯爲士家人的突圍,去當炮灰堵口呢。
士武的大喊大叫,隻是讓他這個目标顯得更加鮮明。遠處的沙摩柯注意到之後,立刻帶着親兵隊往城内的馬廄方向殺來,不少蠻兵射手邊沖鋒邊放箭,在交戰正面不夠寬闊的街巷你殺出一條血路。
士武聽到背後的喊殺聲,幾乎是丢盔棄甲地騎上一匹馬,就要絕塵而去直奔南門碼頭。沙摩柯眼看追之不及,隻好讓人全部放箭朝那幾個騎馬的射。
一時之間,箭如雨下,士武慘叫兩聲,也被紮中了幾箭,不知道是不是沙摩柯本人射出來的。好在沙摩柯的兵用的也是麻纖維弦的蠻弓,動能威力并不是很大。
士武好歹穿着皮甲,所以箭簇隻是入肉不過寸許,遇骨則止,連箭簇的倒刺部分都沒能卡住皮肉,可以比較輕易地拔出來。
士武咬了咬牙,騎在馬上一狠心,自己把那兩根箭矢拔掉丢在地上,這才松了口氣,以爲自己逃得一條性命。
可惜,他跑着跑着,還沒到城南碼頭,忽然一陣暈眩,摔下馬來,滿臉的不可置信:“卑鄙小人!趙雲号稱名将,居然也跟我們南蠻一樣在箭簇上淬毒!呃啊——”
士武咒罵至此,慘叫一聲,腦袋一歪,毒發氣絕身亡。
……
士徽在四叔戰死之前,已經得到了城牆被攻破的消息,他的抵抗意志其實比四叔還薄弱得多,所以一發現不對就立刻帶着少量親兵騎馬坐船、打開南門走水路逃亡。
交州馬匹稀少,能在突圍戰中配備馬匹的,至少都是屯長以上的軍官了,普通士兵根本不存在成建制地騎兵。所以跟着士徽逃跑的總共也就沒多少人,帶着馬匹分乘十幾條小船就走了。
郁林縣在珠江西江北岸,南門直接就是水門,把江水引入門内一個水池停船,所以攻城部隊是無法從南門外包圍城市的。
可惜的是,剛剛到了珠江江面上,往上遊奮力逆流操帆搖橹不過幾裏地,因爲逆水行舟速度慢,很快就被趙雲的少量騎兵部隊追上了。
趙雲的人在岸邊騎射放箭,射殺了十幾名士徽親衛,士徽隻好讓船往南、往珠江江心劃動,遠離岸邊脫離趙雲的射程。
屋漏偏逢連夜雨,士徽躲了沒多久,上遊又有一些同樣由輕便小船構成的漢軍水師截江堵路——畢竟趙雲魯肅統治交州南海郡等地也沒多久,還沒發展本地的造船業呢,所以隻有小船可用。
士徽一看敵人的船質量不比他好,膽一橫,下令突圍:“撞開他們!沖過去就有生路!”
須臾之後,一陣陣小木船相撞的悶響,雙方各有數艘小船破裂,很快進水沉沒。然而漢軍水兵的水性卻大大出乎士徽意料,士徽還以爲那些人會被淹死,沒想到腳步很穩,紛紛跳幫到士徽的船上砍殺。
其中一員戰将手拿一面木盾一柄古錠刀,身着輕質皮甲,猱身而進,一刀削落士徽握着佩劍的四根手指,直接将其生擒。
“要不是安南将軍還要用你,早就一刀把你剁了。”周泰不齒地把士徽往船上一丢,吩咐收兵。
當天晚上,士徽就被五花大綁送到了趙雲面前。
趙雲看到他,居然還有些欣慰:“沒想到你四叔那麽不經打,想生擒都沒機會,還好我提前吩咐了,對你們叔侄,能生擒就生擒——
如何,此去郁水源頭,還有五六個縣,綁你到城下,勸降開門,如果做得到,就放你回去。這等廢物,反正回去了也沒什麽威脅,不會增強士燮的戰力的,還能讓你給那老匹夫帶個話。
反正你就算不肯,我也押着你攻城,直到你被守軍射殺爲之。郁林其餘各縣那點防守兵力,根本不值一提。”
朝廷平叛天兵一道,還占着大義名分,士武都被秒了,那些小縣城肯定沒有多少抵抗意志。
士徽也知道趙雲說的都是實話,郁林縣被攻破後,郁林郡内郁水沿岸小縣,全部不值一提,也不可能節節固守。
“我願降!請安南将軍饒我一條生路!”
“拖下去,讓士卒休整一夜,明日勸降陰平、懷安、昌平、連道四縣!”趙雲一揮手,親兵把士徽押了下去。
等其他将領走後,年輕穩健的霍峻忍不住問了一句:“安南将軍,拿下連道之後,隻要離開郁水河道,往南再行八十多裏,就可以到合浦郡治合浦縣。合浦縣是交西重要的海港,如果拿下合浦,士燮的海船水師船隊,以後也不會往更東面滲透了。”
趙雲擺擺手,用前幾天勸過魏延的話又勸了霍峻:“沒必要,我們就是要給士燮錯覺,讓他覺得掌控海路的優勢還在他手上,讓他堅信我們隻會沿着郁水鑿穿突擊。”
……
第二天開始,果然是“勢如破竹,數節而後,迎刃而解”。短短數日之内,趙雲幾乎是以行軍速度,拿下了珠江西江沿岸的全部縣城。
那些隻有數百人或者千餘人縣兵守衛的縣城,看了士武的首級和被五花大綁的士徽,加上趙雲的威名和大義名分,幾乎都是無血開城,納頭便拜。
雖然這片區域從面積來說,隻占到整個郁林郡的五分之一,是一條狹長的河谷地帶。但也已經夠了,趙雲對于北面的五嶺山區原始森林根本沒興趣。
十天的水路逆流行軍,趙雲深入一千多裏,終于抵達了後世越南邊境的諒山,也是郁林郡和交趾郡的邊界。
山上隘口的士燮軍倒是沒有直接投降,趙雲二話不說讓魏延壓着五花大綁的士徽一起攻城。
因爲此地離開珠江源頭的漢軍船隊停泊點還不遠,趙雲可以直接把船上的投石器都卸下來人力搬運到前線組裝,因此漢軍的投石器火力還是非常強大的,半天時間就給諒山隘的守軍造成了重大傷亡。
吃過了苦頭之後,趙雲把士徽再次放回去遊說,也不怕士徽跑了——甚至他就是希望士徽跑了。
諒山隘的守将見到士徽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弟?趙雲居然放你回來?”
原來,諒山隘口的守将,正是士徽的二哥士祗。
士徽稍稍驚喜了一會兒、消化了自己死裏逃生的僥幸後,勸說士祗:“二哥,聽我一句勸,我這些日子是見多了趙雲以小型投石器攻城的威力了,也趁着當俘虜的機會,假裝心悅誠服、實則暗中觀察,發現了趙雲這種戰術的一個重大弊端!”
士祗冷靜反問:“願聞其詳。”
士徽:“趙雲把投石器小型化之後,完全可以克服在濕熱煙瘴之地作戰無法使用強弩的不足,遠程威力非常強勁。
同時,這種小型投石器又縮小到了三四個壯漢就能勉強扛着部件挪動的程度,隻是人力無法長途搬動。所以,趙雲非常依托水路的運輸,人力隻是負責把投石器從船上挪上挪下稍微運個幾十丈最多幾百丈。要是運幾百丈的話,士卒都累得氣喘籲籲腰都快累斷了。
我們現在死守諒山隘的話,距離郁水源頭才隻有幾裏路,趙雲這次是可了勁兒不恤士兵體力強行把那麽多投石器運到關口的。我們在這兒跟他死磕,那就是找死!
要是放棄了,往龍編大踏步撤退,後面還有三百多裏山路呢,而且崎岖不能通車,趙雲拿什麽把這些投石器運到龍編?還不得全部随着船一路運回南海郡!
聽我一句勸吧,咱明晚趁着天色昏暗、地形熟悉,偷偷把大部分兵力集中大踏步後撤。四叔死磕的下場,我在郁林縣已經親眼目睹了。”
士祗神色凝重,想了又想:“可是,如果這種犀利的武器,隻要有船就可以運,郁水雖然走到頭了,他要是再千裏順流回南海、再從海路運投石器來龍編攻城呢?”
士徽搖搖頭:不可能,我勸降連道縣的時候,距離合浦港隻有往南八十裏路程了,趙雲都沒有南下奪取三叔和五弟守衛的合浦港。而且我被俘虜多日,已經知道了敵軍的兵力,他主力都在這兒,是孤注一擲前來,沒有餘力分兵再去合浦的。
隻要合浦港在我們手上,朱崖海峽的航路就注定在我們手上,趙雲就算把投石器先運回番禺,那就得十天,再走海陸重新繞回來,要到龍編,大海茫茫還不得二十多天甚至個把月?
趙雲的海船不如我們,隻是珠江内的内河船隊比我們在郁水的内河船隊強。之前我們在合浦的海船隊之所以沒法入江逆襲,不過是因爲番禺縣等扼守江口的縣城在趙雲手上,不是我們的海船打不過趙雲的江船。
他要是到時候過不了朱崖海峽、再想到分兵打合浦港打通航路,來回折騰,冬天都過去了!那可是一千五百多裏的勞師遠征,哪有時間給他這麽來回折騰?所以,趙雲今年冬天是注定了隻會打諒山隘到龍編這一條線的主攻方向了。
現在都快臘月了,他沒時間換方案了。等正月過半,天氣再熱起來,多拖一天就對他不利一天。”
士祗在弟弟的反複勸說下,加上他覺得弟弟說的确實有道理、被俘虜這些天觀察到的趙雲軍的弱點也确實真的存在。終于下定了撤退的決心。
畢竟,敵人的投石車陣離開了珠江,就等于一個固定炮台一樣的存在,沒法機動。
既然是固定炮台,知道你沒法追,鲨臂才留在固定炮台的射程範圍内跟你作戰了。當然是大踏步後退、退到射程外再說。
另外,這裏必須提一點知識點:那就是漢末的古人,哪怕是交州那些懂點航海的,其實都還沒有探明“朱崖洲”也就是海南島的全部地形,也不知道海南島南面還有多大。
所以他們隻知道要從交東走海路到交西得走瓊州海峽,從來沒想到過能不能從海南島南岸整個繞過去。包括趙雲也不知道,所以趙雲隻要留下合浦郡、讓士家軍看到自己封鎖狹窄的瓊州海峽的希望後,他們就絕對不會擔心趙雲走海陸運物資到龍編前線——他們覺得那麽窄的海峽根本沒地方偷渡繞。
“走!明晚立刻撤軍,咱不能重蹈四叔殉國的覆轍!”
士祗果然慫了,把諒山隘口的天險白白送給了趙雲。畢竟士祗的部隊也不想扛着從龍編到諒山三百裏的山路後勤補給災難。早點退到龍編籠城死守,靠着今年第二季糧食也已經全部收割入庫,把既沒有攻城武器又沒有軍糧補給的趙雲餓死就好。
臘月初二,趙雲的部隊成功奪取諒山,然後以沙摩柯部爲前部,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在熱帶山區原始森林裏快速輕裝前進。
所有人隻帶了随身十五天的幹糧,沒有辎重車隊,沒有船,沒有馱畜。理論上十五天之後糧食吃完,趙雲全軍就會餓死在後世的越南河内!
不過,趙雲敢這麽幹,當然是早就提前聯絡好了後手。
五天之後,趙雲部隊還剩十日口糧的狀态下,終于翻了二百裏的山、又走了近百裏的紅河河谷平原,來到龍編城下。
士燮早已得到消息,内心滿是不可置信,帶着他的一個弟弟三個兒子和一衆部将,以及交趾郡内能夠集結的全部機動兵力、可以動員的民兵,到龍編縣籠城死守。
“趙雲這是瘋了麽?斷河翻山不帶辎重車、輕裝直撲龍編?那我爲什麽要和你打?直接把你餓死不就好了?”士燮内心寫滿了問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