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趙雲和魯肅還在南海郡秣馬厲兵的時候,在交趾郡治龍編縣,士燮也已經多次給被扣的觀察使王朗,做過思想工作了。
士燮是真心需要王朗這個招牌給他當傀儡,讓他可以維持住“死忠大漢”的正義名分,把趙雲和魯肅反而推到欺君割據的反面角色上。
要是王朗甯死不從的話,事情就會變得有些麻煩,士燮說不定會變成漢靈帝時候的梁龍那樣的反派。而南海郡那邊,就算有同情他的、願意跟他一起支持“交州人做交州官”的内線,恐怕也會淪爲孔芝一樣的角色。
當然了,對于交州人來說,再當一把梁龍或者孔芝,也不是什麽多嚴重的事情。
早在靈帝的時候,光和年間(黃巾起義前最後一個年号,178~184),交趾郡的梁龍,和南海太守孔芝聯手,發動了反漢的叛亂,最後是被如今已經當了大将軍的朱儁平定的。朱儁憑借平交之功封了一千五百戶、賞賜了黃金五十斤。
不過哪怕是那一次,憑着朱儁這樣的名将,其實也沒有徹底打掉交州人的“地方保護主義”邪念。
因爲朱儁一上來就是先許諾“隻殺梁龍孔芝,脅從不問”,暗示交州人以後官可以照做、保證不讓北方人來搶官位。朱儁許諾安撫住大部分人之後,梁龍勢力漸漸成爲孤家寡人,才被一戰而破。
換言之,朝廷要是敢擺出“我們不但要滅了交趾割據勢力,而且以後還要讓北方人來治理你們”那種強硬姿态的話,說不定當時就群起輸死抗争了,朱儁能不能打下來還是兩說呢。
這一點士燮是最清楚的,因爲他本人就是十八年前朱儁那番封官許願的受益者——那時候他才三十多歲,他爹士賜都還活着、是日南郡太守,日南郡還沒有被林邑國奪取。士燮本人還隻是一個縣令。
但後來因爲士家是交趾、九真、日南第一大望族,朱儁伸出橄榄枝後,士家立刻支持了朱儁平梁龍,平完後沒幾年士燮自己也趁着黃巾之亂被封爲交趾太守了。
……
作爲十八年前上一場叛亂的親曆者和既得利益者,士燮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所以,趙雲出兵前十幾天,他又一次把王朗請來,苦口婆心加威逼利誘,雙管齊下。
“王使君,老夫倒是想跟你說‘别來無恙’,可惜你這氣色看起來不太好啊。我知你是徐州東海郡的孝廉、陶謙當徐州牧時舉的茂才。看來,你也隻能适應東海的氣候水土,适應不了南海的呀。
你說你也四十有五了,到這種煙瘴之地做官,還圖個啥呢?稍微操勞一點說不定就染疫暴斃了。跟我合作,我保你錦衣玉食、另有妻妾成群,豈不美哉?
隻要你肯公開露面支持我,趙雲魯肅他們也就理虧吃癟了,說明确實是劉備的部将欺壓天子派來的觀察使。他們再敢進攻,我便是以順誅逆,爲陛下讨伐劉備麾下那些妄圖立從龍之功的小人。說不定他們就會偃旗息鼓,交州百姓也免于戰火,國安民樂,兩全其美。”
士燮這番話,别說如果能騙住外人,政治上還是非常正确的。
他知道分寸,絕對不能攻擊劉備,因爲那樣站不住腳。劉備都北伐光複長安了,還放走了皇帝支持皇帝到雒陽重建朝廷,士燮這種小魚小蝦敢噴劉備,那是沒人相信的。
但他剛才那番噴法,就非常巧妙了。若是擱在宋朝之後的朝代,就等于是跪在宋朝皇帝面前哭訴:太祖皇帝當年也是周世宗的大忠臣呐!都是那些黃袍加身的家夥爲了自己的富貴,陷太祖皇帝于不義的!太祖皇帝是被逼無奈的!
擱漢末,那就是劉備是大漢忠義,不用洗,可惜劉備身邊有人走錯一步,想立幫主公披黃袍的功勞。王朗“觀察”到的,也是這些小人的不軌,才來跟士燮聯手的。
可惜,士燮給的台階設想很周到,王朗卻不能答應。他的家人全部都在雒陽,還被劉協控制着呢。而且萬一士燮這麽搞,導緻劉協和劉備掐起來了,不論哪一方赢了他王朗的族人都沒有好下場。
至于士燮這幾個月給他拼命送女人,想讓他産生“兒子孫子死光了可以再生”的念頭,王朗顯然是不會認可的。
他根本看不起交州那些又黑又矮的土著!要是他王朗的子孫,将來是跟這些土著南蠻所生,豈不是丢了東海王家的門楣!
(注:這隻是王朗個人的看法,當時北方士人看交州人覺得還挺蠻夷的,看南中和西涼也一樣。兩廣書友不要代入。)
王朗怒目而視:“士燮!你不要枉費心機了!你以爲你軟禁我會有用麽?我王景興铮铮鐵骨,生爲漢臣,死爲漢鬼!如今落到你手裏,無非殺剮而已!豈會屈膝變節!”
士燮臉色一冷:“這是什麽話?我士燮也是生爲漢臣、死爲漢鬼,咱這不是剛好一樣麽?隻要大漢朝一直保持用我們交州本地人當交州官的傳統,我們士家還能世世代代當漢臣漢鬼一直堅持下去!
我就一直想不明白你們到底圖啥,一邊看不起我們交州人覺得我們都是南蠻。一邊又擠破頭來這個南蠻之地做官,把太守都換成你們北方人。又看不起又想要,真是下賤。”
王朗:“住口!無恥老賊,你也敢說自己死爲漢鬼,呸,我王朗七尺偉丈夫要是跟你同列,早就羞愧而死了!”
士燮之前已經勸了好多次了,今天本來就是沒什麽耐心了,也是來之前想好了備胎計劃,此刻又被王朗辱罵,他也就索性撕破臉了。
隻見士燮的嘴角法令紋微微抽搐了一會兒,獰笑道:“罷了,我也大緻知道你怕什麽,你也别說漂亮話,什麽死忠朝廷——其實你不就怕兒孫在雒陽被害麽。
好,今天我幫你下定決心。來人呐,把他的嘴給我堵上,别堵得太明顯,盡量用須髯遮掩。一會兒帶他随我出去巡視三軍、并且對龍編百姓訓話。我自有辦法讓朝廷相信他已經真心歸降與我。
王朗,今日就教你見識見識匈奴人誘騙武帝相信李陵已經爲匈奴效力、把李陵全家都殺了的計策。到時候,李陵不就隻能真的給匈奴效力了?”
王朗大驚,他沒想到士燮還有那麽歹毒的招數,一時心中後怕。他還真不知道一會兒他要是被堵住嘴、被左右的士燮心腹侍衛挾住、出去面見百姓,然後由士燮給他當解說員,會被栽贓上什麽沆瀣一氣的污點。
雖然劉協未必會殺他全家,畢竟亂世都亂成這樣了,可他家族的名聲肯定是完蛋了。
王朗不得已流露出了求饒的神色:“堵……堵嘴就是了,綁縛還乞緩之,我不會反抗的。”
士燮這才神色稍緩,安慰道:“早點兒想開了多好呢?咱也沒讓你背叛朝廷。來人,挾王使君出去給三軍訓話。”
當然了,士燮說是“訓話”,實際上還是不相信王朗會變得那麽快的。所以他還是會堵嘴不讓王朗開口,隻讓他露臉。該說什麽,還是士燮自己說。
不一會兒,王朗就被帶到了交趾郡守府衙外的廣場上,他看起來很配合,面帶微笑,沒有試圖掙脫掩在兩袖中的、把他雙手綁縛起來的麻繩,更沒有試圖把塞嘴裏的麻核摳出來,封在他牙上的膠也沒有掙掉的迹象。
士燮面含悲憤地開始講話,内容無非是向士兵們和圍觀百姓再次澄清:王使君在南海郡的時候,觀察到了趙雲和魯肅多少妄圖幸進的龌龊勾當,所以才來他士燮這兒避禍。
這些話軍官們其實都聽過了,但今天看到王朗親自露面,站士燮旁邊表情正常,似乎是給士燮背書,一派氛圍融洽,大夥兒信的程度也就又略微提高了。
可惜,士燮并沒有說完,他說着說着,戒備逐漸松懈,連旁邊看着王朗的衛兵,也稍稍演得更逼真了些。
就在此時,王朗突然發難了。
王朗雙手都被綁在一起縮在袖子裏,所以忽然暴起,一頭撞在士燮背後,把士燮撞得一個趔趄從台上掉了下去,迅速被身邊衛兵護住。
王朗自己也去勢未衰跟着栽了下去,眼看确實手無寸鐵無力回天,一頭往台階撞去,頭破血流,觸階昏死過去。
士燮懵逼了足足好幾秒:卧槽?這是當衆自盡了?不給我潑髒水的機會?這下失算了!
而且王朗來這麽一出,總有很多人看到的,要遮掩也不可能了。就算把王朗的命救回來,又有什麽意義呢?大家都已經知道王朗是被他士燮挾持的了。
“擡下去!你們這些廢物!一個文官都看不住!”士燮氣得胡子都在哆嗦。他的态度,顯然也沒關照對王朗全力救治了,算是放任其自然發展,自生自滅。反正就算王朗真死了,他也不會對外公布王朗的死訊的。
親兵們也很是委屈:沒想到王朗還稍微有點武力值,力氣那麽大。而且剛才是府君關照過看守要外松内緊,别讓士卒和本地士紳看出破綻,這能有什麽辦法?
……
另一方面,趙雲的部隊,吸取了夏末時那次失敗進兵的教訓,沒有再沿着海岸線進攻、以先攻合浦爲主。
而是沿着珠江流域,從珠江往廣西那個支流西江進攻,先抵達郁林郡的郡治郁林縣。
結果,趙雲的部隊還沒對郁林縣展開攻擊呢,就聽到民間有躲避戰火的北逃百姓,帶來了一個最新消息:王使君似乎确認是被士燮挾持了,爲了自證清白,十幾天前在龍編縣當衆試圖自盡。不過死沒死不知道,士燮宣布是沒死。
趙雲得到消息,立刻通知全軍,加了一條鼓舞士氣的理由:“兄弟們,王使君果然是被士燮挾持的,咱爲王使君報仇!”
“殺到交趾郡!族滅士燮!爲王使君報仇!”士兵們也紛紛響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