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李素要展示的東西比較累贅,不方便挪到屋裏,所以李素請關羽馬超去校場檢閱。
三人說走就走,上馬來到校場。李素走得非常急,連保镖典韋都沒喊——反正他左邊是關羽,右邊是馬超,又是在己方城裏,還帶什麽衛隊?
沒幾分鍾,來到臨洮城内的臨時軍營,一個李素的幕僚過來迎候,李素吩咐幾句,那人便立刻去準備,并且給關羽馬超引路。
關羽跟在後面踱步,看着那個李素的新幕僚,眼神一眯,撚須低聲道:“伯雅,你這個新招的門客幕僚,什麽來路?我看他舉手投足還有江湖習氣,怕不是匪性未褪,是正經讀書人麽?”
李素微微一笑,不由想起當年關羽剛見到典韋時的場景,那次典韋還戴着鬥笠遮臉呢,就被關羽一眼看出是江湖亡命徒、給人買兇仇殺的那種。
關羽到底是跟随劉備之前就已經逃難江湖、在道上混五六年了。如今洗白十二年了,還是沒忘掉老本行的江湖經驗。
李素:“此人名叫徐庶,原是颍川士人,确實曾經犯下命案流亡江湖。去年跟閻象、黃承彥至弘農,閻象禦前辯天慘敗給阿亮後,那些被袁術所迫的士人見了大王治下氣象,一時好奇,輾轉遊曆觀察。到了蜀中機緣巧合,我看他軍機調度頗有天賦,才學也還行,帶着做個從事,将來說不定能做參軍。”
李素這次北上,當然也會帶一些幕僚,好多他去年募集的從事都來了,這次也是趁機建功立業的好機會。
關羽這才沒說什麽,他隻是善意提醒,怕李素沒看出來對方有江湖背景被騙了,既然李素都知道還用,那肯定自有其道理。
站在關羽自己的立場上,他也是混江湖的,對于江湖人士倒是不存在歧視,隻要大大方方坦誠說出來,别不敢承認自己的過往就好。
一行人很快被徐庶引着,先看了一輛在如今的人眼裏非常巨大的車子。
這車的造型,有點類似于西部片裏的牛仔大篷車,四個輪子,非常狹長,前後兩頭的廂闆還往外翹擴,跟船頭船尾的造型差不多。
毫無疑問,李素的靈感來源于他上學時對美國“西部大開發”的了解,也得益于荒野大镖客類遊戲提供的常識經驗。
車子長度超過了兩丈半(接近六米),寬六尺(一米三)。車廂旁邊的廂闆就高四尺半,但因爲車廂底下還有輪軸和半個輪子的高度,輪直徑也有六尺,所以全車到廂闆上緣足有七尺多高。
普通士兵如果站在車子旁邊,除非是身高八尺的大漢,否則視野都看不到車内,更别提直接拿近戰武器砍殺捅刺車裏的人了。如果是遇到騎兵近戰,騎兵在馬背上,大約肩高在一丈二尺,這時候車裏的人隻要站起來,基本上也跟騎兵差不多高。
不過這些都還不是關鍵,在關羽這些漢末的人眼裏,這車最奇怪的是爲什麽要造那麽狹長的車廂,還要弄四個輪子,轉向非常困難。而且擋闆那麽高,難道就是爲了坐在車裏打仗麽?就不嫌車本身太過沉重,浪費了運力?
關羽走到近前,摸了一下車子的木闆,居然有一寸半厚(四厘米),估算了一下分量,不由搖搖頭:
“這車光是車廂的木料,怕不得有兩千漢斤,多浪費載重啊,若是木闆減薄一半,減輕個一千斤,多裝一千斤糧食辎重,豈不是好?而且運貨的車沒必要四面都圍廂闆,這樣到時候卸貨還麻煩,至少留下前面不圍,直接把貨推上推下車就好了,現在你卸的時候還得先扛高四尺才能翻出車廂,都是對士卒體力的白白損耗。
伯雅,我大緻知道你想怎麽做了。咱畢竟也是早在幽州剿張純的時候,就試過車陣破騎了,也見過麹義的先登營作戰。麹義也是西涼出身的名将,對付騎兵有一套。我看你就是想用着車,協助随車隊的少量弩手固守、确保哪怕遇到數倍的郭汜輕騎兵劫糧縱火,也能成功守住。所以把車子造得堅固加厚、廂闆也加高。
但我在此數月,跟伯起切磋,也注意到了一些問題,西涼騎兵比幽州騎兵更加馬匹高大、也更愛以長槍沖刺,不比幽州輕騎喜歡跟子龍、公孫瓒那樣迂回騎射。郭汜的戰法,更近似于不畏損失頂着幾波箭雨,然後沖到近前沖刺砍殺。這些車廂再堅固,擋擋騎射的流矢還好,别的沒什麽大用。”
李素靜靜等關羽發表完意見,這才笑着說:“雲長,你也有誤判的時候。你以爲我這車如此高、重,隻是爲了防禦騎射箭雨、戰時才有用?其實哪怕沒有遇敵,純粹就爲了運輸,這車也比你說的輕車劃算得多——我且問你,現在一頭牛牽引的輕車能拉多少石?兩頭牛的呢?”
關羽撚須算了兩三秒,就憑經驗回答:“一牛輕車拉十五石到二十石,兩牛車至少是四十石。”
李素得意揭開謎底:“我這車别看重,四牛拉車,也能載重一百石!日行六十裏!如果改成六馬拉車,載重不變,能日行八十裏!我剛到沓中的時候就做過實驗了。”
之所以這種車如此笨重,依然能運載那麽多貨物(大約一萬五到一萬七漢斤,折合四噸),單位牲畜拉貨量提升兩三成,顯然是因爲四輪車比兩輪車節約一點畜力,車子本身就能停穩,不用對牛馬的肩背形成負重壓力,牛馬隻要向前用力就行了。
這沒什麽好多講的,李素直接上實驗,讓車子拉了一萬七千漢斤的貨,用四頭牛拖着跑,關羽看到了實打實的效果,稍微一琢磨,對四輪的省力效果心中也大緻有了概念。
四輪的劣勢隻是轉向不好,李素也沒給這車弄轉向機構,所以益州那種山區州肯定是沒法用的,但西涼是一馬平川的大戈壁,本來就一個方向走幾百裏不用怎麽轉向,這個劣勢也無所謂。
關羽緩了一會兒,誠懇的說:“四輪确實省力,不過你還沒說爲什麽要裝前廂闆妨礙裝卸貨呢。木闆再薄一點,更節約畜力和運能。咱要精益求精,不能比兩輪車好兩三成就滿足了。”
李素得意一笑,也不解釋,先用折扇指揮徐庶:“元直,讓士卒們把車推到水池裏。”
李素在臨洮城裏的這處校場上,還真有一個水池,剛才關羽來的時候路過,看到就覺得微微奇怪,但也沒多想,以爲李素是蓄水飲馬的。
但此刻,當他看到徐庶直接把車子“嘩”地沿着斜坡緩緩推下水,車子上本來是滿載試驗狀态,裝了一萬多漢斤貨呢,入水之後居然晃蕩了以下輕松浮住了,滿載狀态下車廂闆側面還高出水面大半尺呢。
毫無疑問,李素敢裝一萬七千漢斤的貨,而且全車自重兩千多斤,那他肯定要根據阿基米德原理給車子留兩萬多漢斤的儲備浮力。
車子長六米寬一米三高大約一米,可不得有七到八立方米的理論排水量麽,而兩萬漢斤才五噸,還有兩三噸浮力餘量呢。
木闆那麽厚,除了打仗時遮蔽弩箭,也是怕運貨途中過河,底闆抗壓不夠漏水滲水。
車正前方甯可犧牲裝卸貨的方便性,也非得擋起來,也是爲了圍起足夠的浮力空間。
車頭車尾的底闆要往上翹,也是爲了降低水陸兩用時排水的阻力。
事實上,美國西部片裏的重型船型大篷車,也是有這個優點的,可以輕易穿過水網。曆史上這車在1820年代就很流行了。而美國的修運河狂潮是在1820年代後期,到整個1830年代、1840年代早期發生的,經過二十年的建設後,美國才把五大湖區與東海岸十三州徹底用運河網連成一片。
這種重型防水大篷車,就是在運河網還未修成之前,大展身手,因爲它可以水陸兩用,可以在兩條河之間陸運走一段,從匹茨堡翻過阿巴拉契亞山脈後,從東海岸水網切換到五大湖水網繼續前進,還省掉了兩次“卸船裝車”、“卸車裝船”的麻煩,還免得一路上準備兩條船、一輛車,三倍的交通工具分段運輸,隻要一件交通工具就一站式到底了,從紐約到芝加哥不換乘。
後來運河徹底修好,紐約能直接運河到芝加哥,這種船型大篷車才在中部地區被運河船徹底淘汰,但随即又在西進開發中被牛仔們采用,繼續大顯身手。本來1840年代末開始,美國人還試圖用這招繼續開發更西部的土地,但随着鐵路技術漸漸成熟,挖運河公司紛紛上岸轉型投資修鐵路。船型大篷車繼續扮演修鐵路之前的開拓者角色,一路往西水陸兩用,解決了“船無法在多條不連接的河之間移動”的麻煩。
關羽和馬超當然不懂這些曆史,所以他們隻是覺得很懵逼:“你……你這是爲了過河?爲了能在水裏也開車?”
李素示意徐庶展開一張西域的地圖,然後示意徐庶幫忙講解。
徐庶也不客氣,拿着一根樹枝指點道:“關将軍馬校尉請看,将來我們進攻武威,是可以先從黃河北岸支流浪水行軍的,可是到了浪水源頭後,再要往更西前進,原本就隻能騎馬和拉車了。
但實際上,隻要過了武威郡與張掖郡的邊緣,很快就能看到一條在内陸還算挺大的大河,便是弱水。根據《漢書》記載,弱水長一千八百裏,從張掖,經酒泉,最後達到居延澤,當年武帝時,骠騎将軍霍去病第一次抵達過居延澤,按霍骠騎留下的記載看,弱水之流,其實很多地方是可以行船的,但因爲地處戈壁,也多有淺灘。
我們現在換了這種車之後不但可以解決‘弱水流域沒有船’的問題,不用再到張掖郡現造船,而是水陸兩用、旱地行舟把武威浪水的船當車開到弱水後再下水。
而且弱水一千八百裏,淺灘無法通航者不下十餘處。往年若是純靠船運,就算在張掖造了足夠多的船,航行每不過百裏就被淺灘所阻。除非人力拖船盤灘而過,或者就要在淺灘的另一側重新造船,靡費巨大,根本不可能實現。
現在,遇到了淺灘,就讓船隊上岸繼續用牲畜拖行,拖過淺灘繼續下水,豈不美哉?而且弱水上遊在張掖,下遊入居延澤,所以坐船還能利用一部分水流自然的推力,落差大的河段幾乎不用耗費人力畜力,牲畜隻要跟着船在河邊走就行了。
遇到河面窄而流緩的地方,讓牲畜在河邊拉纖前行,河面實在寬闊不适合拉纖的,那就讓士卒坐在裏面劃槳搖橹。”
徐庶大緻把這個車船的運動原理講解明白,關羽馬超聽得也是大開眼界。
李素原先其實還想過弄曲軸明輪配合腳踏闆,讓水手蹬船,但最後覺得拆卸輪子、在車廂上方另裝曲軸等等操作都太繁瑣,而且需要攜帶的額外零部件備件太多,搞得太複雜。加上初步實驗後,發現車廂相對于明輪而言還是太淺,軸的位置過高人得擡着腿蹬,很費力,除非給蹬船的士兵再架一個六七尺高的凳子坐着蹬。種種不利因素,李素最後也就放棄了。
因爲人力明輪的效率也沒比劃槳搖橹高多少,優勢隻是在于人的大腿力氣比手臂強,所以像蹬自行車一樣蹬船看似更輕松。
标準化和簡潔化也很重要,步子邁太大容易造成後勤災難。
能順流的時候順流漂,漂不動就牛拉纖,不好拉纖再切換人搖橹,搖橹都沒效率至少還有開上岸沿着河邊牛拉這個最終選項呢。
夠用就好。不管怎麽說,已經比全程牛拉更省力很多了,關鍵是地形适應性好。
“伯雅真是什麽都略懂,怎麽給你想出來的。”關羽不由歎服。
徐庶卻還沒說完呢,他也急着賣弄一條他後來想到的戰術應用,向關羽獻策:“關将軍,用了此車之後,我軍将來在辎重隊的行軍路線上,也能做更多有利的調整,這都是拜此車所賜。”
關羽眉毛一挑,想看看徐庶的斤兩,畢竟這還是徐庶第一次獻策:“哦?願聞其詳。”
徐庶指着地圖說:“我們西征,左側是祁連山,右側是浪水、弱水。因爲地勢的關系,左側西南方向祁連山間的谷地,往往有小河彙入浪水、弱水,來源或是雪山融水,或是高原來河。
而浪水、弱水右側、東北方向,則是一望無際的大戈壁,一條彙入這些河的支流都沒有。若是咱沒有裝備這種水陸兩用的篷車,往常運糧肯定是要沿着右側東北方河邊走的,這樣能避免沒走百餘裏又要渡過一條浪水、弱水支流的麻煩,可以一路不用過河。
但這也導緻一個弊端,那就是郭汜如果集中輕騎奔襲,從戈壁方向劫殺奪糧,我軍的反應時間會更短。而現在我軍已經不怕多渡幾次小河,所以哪怕不能在大河裏順流走水路的河段,我們非走陸路不可,也能盡量選西南側左岸,靠着祁連山一邊。
如此郭汜要來偷襲,反而得讓他的騎兵迂回尋找弱水、浪水淺灘,渡過這兩條河,然後才能襲擊我們的糧隊。我們準備的時間豈不是大大增加?據我估算,除非郭汜是一頭紮過來,不怕在相對水深的地方泅渡、還被咱迎頭半渡而擊,那麽他至少要耽誤小半個時辰,給我軍被偷襲的糧隊列陣備戰。”
關羽眼前不由一亮,他這種打了十二年仗的老江湖,當然知道車隊在被騎兵偷襲時,多小半個時辰準備,能有多大的差距。說難聽點,騎兵的突然性被壓制得那麽慘,還好意思叫“偷襲”麽?
“伯雅新招的這個幕僚,還有點東西。雖然這車是伯雅發明的,但他能因地制宜因械制宜,很快想到基于這個優勢發展出來的變種戰術,也不錯了。”關羽心中暗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