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僰道大煉鋼鐵、啓發工匠們打造出高溫預熱鼓風熔爐後,李素并沒有打算跟其他技術創新那樣藏私,或者爲個人牟利。
而是第一時間就把這次的技術收獲總結成秘奏,準備回成都之後,就呈遞給劉備知道,讓最高層的幾個文武都大緻知道這回事。
煉鐵雖然也是一門大生意,有一定賺頭,可鹽鐵畢竟是官營的,而且鐵還涉及到國家的武備、兵器打造。李素既然沒打算親自争霸,這個領域就不會涉獵過深。
這種不深入,既體現在投入上,也體現在獲益上。投入層面他隻點撥不下場,也不知道具體怎麽幹;收益的錢也不會太多。
這是爲相者不引來君主忌憚應該注意的分寸。就算劉備早已習慣了劉邦劉秀四百年來姓劉的人當皇帝,不會懷疑李素,他自己也要謹慎。
不過,雖然沒法壟斷新式煉鐵的收益,但這次的事兒,卻也東邊不亮西邊亮,給李素提了個醒,讓他意識到了一條原理相似的新财路——那就是改良燒瓷器的技術。
如前所述,瓷器從原始瓷進化爲完全體的青瓷,其實差的就是瓷窯的爐溫。原始瓷的瓷釉形成,就是瓷胎裏的氧化鐵成分,被大約一千一百度的高溫持續灼燒、參與還原反應後的産物。
隻不過一千一百度下的氧化鐵被還原得不夠徹底,就形成了偏紅色的氧化鐵和偏青色的還原單質鐵混合的效果——後世調過電腦顯示器RGB混色的人,都知道一條基本原理:紅色和青色相混容易産生偏土黃的顔色。所以原始瓷的釉色就是帶點土黃的亮色。
如果沒什麽概念的話,可以看看80後90後們小時候家裏的瓷水缸,或者是釀酒腌泡菜的壇子——凡是帶點光滑明亮釉色反光的水缸、腌菜壇,基本上都是土黃的,那就是秦漢時期原始瓷的顔色,剛剛超過一千度的低溫燒制就會燒出這玩意兒。
而毫無疑問,土黃色是一種比較喽逼的顔色,就算足夠光滑還帶點反光,依然高大上不起來。所以秦漢時候華夏文明對外輸出的商路隻能是“絲綢之路”,誰讓這個時代的原始瓷太土太醜了呢。
一直要到唐宋時期對外貿易的“海上絲綢之路”,其實反而應該叫“瓷器之路”,因爲唐宋外貿的出口,瓷器已經超過了絲綢。
而李素能把瓷窯的燒制溫度也跟煉鐵熔爐一樣,再提升那麽兩百度。那麽不但煉鐵能更快更高效,連帶瓷胎裏的氧化鐵釉質也能還原得更徹底。氧化鐵徹底還原完之後,形成的瓷釉層就是完全的青色了。
青瓷可比土黃色的原始瓷高大上多了,首先青色更接近玉器的顔色,其次自然界的泥土陶土産物本身不存在青色的,所以青瓷一看就是高精尖加工的産物,沒人會把它跟陶土器認混,逼格和識别度也就上來了。
如此一來,不說将來遠銷海外,就是賣到荊州揚州,或者關東的北方地區,也足夠讓諸侯們追捧。
現在不管是袁紹還是曹操,吃飯喝酒用的都是土黃色釉的土味瓷碗,給他一個美玉一樣青色的瓷,誰能忍得住不買?
而且青瓷與土黃瓷燒制的這兩百度溫差,關東諸侯五年十年之内,想破腦袋也破解不了的。
加上這錢完全是奢侈品生意的所得,李素也賺得心安理得,劉備也不會因此忌憚他,反而會越發放心他:
看看,伯雅的心思都花在吃喝玩樂、美食美器上了。爲了美食享受用的餐具更漂亮,都能折騰出那麽多花裏胡哨的玩意兒,真是個會享受生活的人啊。
當然了,實際上李素要攻破青瓷技術,廣開工坊,也還是要花點時間讓人慢慢鼓搗的、完善技術細節,攻克一些小的疑難點。
比如目前他剛搞出來的預熱鼓風熔爐,雖然把熔煉溫度提高了一兩百度,但也到極限了。在僰道的時候,老工匠周炳煉久了之後發現,鼓風不能預熱太多,因爲在接近一千四百度的時候,目前的熔爐爐膛似乎會軟化——這其實是因爲現有築熔爐築窯材料耐火性不夠,需要開發新式耐火磚的緣故。
如果有了初級的耐火磚,别說達到一千四百度,就是突破到一千五、一千六也是有可能的。可惜後世的耐火磚似乎分爲堿性耐火磚和酸性耐火磚,造煉鐵高爐就得堿性磚,造瓷窯則用酸性磚。
而堿性耐火磚是高鋁磚,需要一定的鋁土礦成分,李素也不懂這些化學知識,高中化學課本沒教過,已經觸及到他的盲區了,所以除非是工匠們自己艱苦卓絕摸索發明出了摻雜鋁土礦燒磚的手藝,否則李素這輩子是看不到耐火磚修的煉鐵高爐了。
酸性耐火磚倒是很容易,主料二氧化矽燒就行了,或者用黏土磚也能燒,近似于燒出一定的玻璃化反應,瞎碰都能碰到這個選項。曆史上唐宋時期的工匠自己就摸索出了燒瓷窯用的耐火磚,不需要化學知識。
所以,在李素放手自然發展的情況下,他這一世有可能看到工匠們燒瓷器的溫度能比煉鐵更高出一百多度,也更容易量産普及。
……
把摸索燒瓷的需求、腦中能想到的大緻注意事項,都記在自己的小本本上之後,李素就帶着諸葛亮,一路坐船閑聊,往回趕去成都。
後面的技術活兒讓具體的人慢慢摸索就是了,用不着他親力親爲。而且沒個三五個月的實驗摸索,是不可能真的出産品的。
估計最快也要193年秋天,李素自己才能用上青色的瓷器吃飯喝酒了,然後給身邊的朋友送一送。年關的時候,差不多能在蜀地内部賣一賣,至于出口到其他軍閥的地盤上創彙,至少是194年開春了。
李素一路上也不吝教諸葛亮一些基本化學原理,比如告訴他煉鐵和瓷釉燒制過程中的變色,其實有一定的相通之處。瓷釉的變色也包含了氧化鐵被還原的過程。希望破除諸葛亮心中的神秘主義色彩,讓他更加敢想敢摸索。
短短兩天的回程航程,李素的船隊再次經過了南安縣,距離他之前從南安南下,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月。而僅僅是這小半個月,李素再次回來時,就看到了非常欣慰的一幕——
樂山居然被裂開了一條縫,足足幾十丈高深,一直裂到大渡河河面的海拔。已經有大渡河的江水,沿着山體崩裂的位置沖刷湧入,沿着鈍角注入岷江。雖然從這條裂縫裏流過來的大渡河河水隻占總徑流量的估計不到十分之一,但着實是個好開頭。後續就是翻版擴大規模的簡單重複重體力活兒,複制目前的勝利就行了。
而李素最直觀的感受,就是他的船隊回到南安的時候,居然不用棄船登岸換馬趕回成都,而是有施工隊派了幾百個民夫臨時客串拉纖,把他的船拉過了這個交彙的河口。大渡河的漩渦威力已經比原先減弱了好幾分。如果将來徹底修好,說不定就連纖夫都不需要了。
諸葛亮在旁邊全程圍觀,也是對這種人定勝天的豪邁感頗爲震撼:“入蜀數年,聽本地故老相傳,岷江與沫水彙流之處,渦流湍急如鬼門關,自古無船可渡,今日竟被李師修道堰攻克了,當真匪夷所思。”
“以後你匪夷所思的東西還多着呢,要時時謙遜,保持心态開放。”李素敲打幾句,也不再多說。
在沒有下船的情況下順利通過南安,船隊再逆流兩日,正好回到成都。
……
一到成都,李素少不了先把此行的種種收獲,都跟劉備彙報一番,尤其是軍工生産的進展、大煉鋼鐵的藍圖利好。劉備問得很細,屢覺歎爲觀止。
彙報完之後,臨了時劉備關照了他幾句:“對了,年初你走之前,不是把‘租庸調法’改革的思路,跟子初(劉巴)大緻說過了麽。這一個多月,孤一直讓劉巴在那兒草拟潤色具體執行的方案,已經有眉目了。
你遠歸辛苦,先歇息兩三日,讓子初把案子給你看看,沒什麽大問題,就交付群臣商議吧,看看有沒也有異議。如今春耕也差不多種下去了,剛好過了最農忙的時節,官吏士紳豪強們應該都比較有閑心議政。”
租庸調法的改革,也是已經“悄咪咪地進村,隻做不說”地偷偷小範圍試點了一兩年了。李素也提了幾次,現在全面稅制改革的時機也差不多成熟了,正好推進下去形成常法。
李素便欣然領命,回家休息了兩天,陪陪老婆逍遙一下,然後就去找劉巴幹正事兒了。
當然了,以李素的身份,肯定不用他去拜訪劉巴,隻要他有空的日子,提前兩天通知劉巴過來就行了。
剛剛才加盟劉備陣營兩個月的劉巴,就恭恭敬敬拿着稿子上門接受檢查。
李素讓婢女烹茶奉客,展開劉巴帶來的文件看起來。
僅僅幾秒鍾,李素就意識到,劉巴不愧是個思維缜密的經濟立法人才,到底是曆史上制定《蜀科》經濟稅制部分的人。
雖然租庸調制的思路都是李素提供的,但劉巴在執行層面把指标都定得非常合理,還詳細寫了諸如“租的糧食和戶調的錢、帛該如何折色,如何防止豪強借機囤積居奇卡指标盤剝百姓”之類的注意事項,每個指标爲什麽要這麽定價,後面都有小字解釋。
“有點兒意思,等我慢慢看,不要急,先喝茶。來人呐,給子初兄另上好茶,再拿些果品糕點來。”李素怕劉巴等得久了,讓婢女換茶換點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