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多少次了!放弩箭的時候不能露在垛堞正面,但也不能蹲着躲着!沿着斜溜兒側射,放箭的一瞬間往後靠瞄一眼,射完了立刻再背靠垛堞蹲下!不用節省弩箭,再堅持五天就可以撤了!”
“鐵甲兵不用丢滾木礌石,負責指揮就行了。沒甲的輔兵跟着指揮的方向抛就是了,别起身,擡手貼牆推下去!誰讓你從垛堞上推了,從缺口推傻不傻!”
散關牆頭,每天的血腥攻防戰都如同場景複刻一樣重複着,區别隻是雙方的傷亡越來越多,而守城士卒的素質也在快速提高。
提着環首刀、大圓盾,身着鐵甲的屯長以上軍官,貓着腰在城頭逡巡,每天不知道要糾正這些殺人還不到十天的新兵蛋子,讓他們如何利用交叉火力放近了打、充分用簡單的幾何計算和經驗來盡量提升掩體的遮蔽效果。
凡是學不會的,往往死得比較快,所以活下來的被鮮血和生命所刺激,學習速度往往也比較快,幾乎算得上是一生中學東西最快的效率了。
魯肅的指示很明确:箭矢不用省,全部射光,因爲射不完還得再分出人力至少運回河池縣。軍糧也是敞開了吃,讓士兵們頓頓管飽。那些屯田兵出身的新兵活了那麽久,還沒像現在這麽每天都能吃飽過,士氣頗爲可用。
……
魯肅沉穩地守着大散關,守到第五天時,法正也得了劉備的命令,趕來了前線支援。
但關牆上不需要太多将領鎮守,魯肅跟他一合計,就分法正去督導組織百姓撤退,和藏匿、轉移軍需物資,總之就是先把後路堅壁清野。
當然這塊工作也不是說法正來了之後才開始實施,魯肅都已經實施了好幾天了,無非手頭沒個得力幹練的能吏指揮統籌,法正來了正好接過活兒。
法正是郿縣人,屬于右扶風的望族,而散關縣乃至河池縣近年來吸納的屯田客多半是關中右扶風地區往南流入秦嶺的流民,所以跟法正也算是半個老鄉,法正管這些人比較有親和力和威望,也就更容易勸得百姓的信任。
隻是法正畢竟跟随劉備陣營比較晚,沒經曆過當初幽州的陣仗,不知道提前搶收的小麥如何做碾轉,如何儲存,所以還得魯肅先稍微手把手講解教授一下。法正掌握之後立刻就開始組織當地百姓加大力度貫徹。
不得不說法正的到來效果還真不錯,因爲對于農民而言,在莊稼還沒徹底成熟之前提前收割,是非常不情願的。提早收割半個月,可能就要損失三分之一的産量,而且還沒算保質期的損失。
不過法正來之前也是得了劉備和李素許可的,有政策,可以給屯民們補償,所以法正把散關縣附近的百姓都再次三令五申直達基層,他讓一批批小吏每個村喊話:
“鄉親們,使君親口承諾的,還有州、郡公文在此,但凡搶收麥子做碾轉、随軍撤退的,朝廷免除今年租稅,而且來年春荒還給三個月渡荒口糧和種子,使君仁義,機會難得,誰若是不聽,便按從賊處置!”
幾天的瘋狂搶收,總算把和尚原一帶和南邊山谷裏那些狹長的小面積梯田的麥子全部割了。散關縣這邊搞定就去河池縣,繼續重複這個操作。
别看魯肅和李素的計劃裏,河池縣是不會放棄的,最多隻會允許叛軍到時候從河池縣以東的西漢水河畔經過、但絕對不讓叛軍從西岸進入縣城。
但因爲農田有很多是在縣城外面的,尤其是河池縣一帶位于西漢水東岸那一半土地,都是附近最肥沃的區塊,要是不搶收了到時候軍糧全得資敵。
法正抵達後,又花了五六天驅散百姓、轉移物資、把所有莊稼搶收割完,終于勝利給魯肅報信,告訴他可以撤退了。
因爲石磨不夠多,麥子暫時沒法全部做成碾轉,就先把青麥存進河池縣城,讓縣城裏的磨坊每天熬油點燈日夜開工,來不及碾就把青麥先生火烘幹以免腐爛,無非是損失一些口感,但吃也能吃。
……
八月十二,叛軍攻打大散關已經超過十日,依舊未下,累計傷亡又多了數千人,而魯肅的部隊因爲守城士兵損失過多,都已經從屯田百姓裏抽了兩茬兒新兵作爲支援了。
好在他終于等來了法正的好消息,當天傍晚就讓士兵們虛張聲勢,以最猛烈的火力擊退敵人當天的最後一波進攻。然後關牆上旌旗鼓角等物一律不動,直接悄咪咪地後撤。
撤退的時候還分了兩批,讓所有的步兵先撤,而有馬的人拖後一個時辰。最後騎馬走的人,魯肅還吩咐他們把城頭的火把都換一批新的,而且還是提前加綁了燃料那種。防止後半夜火把熄滅太快被攻城營地的敵軍發現。
而爲了防止關上完全沒有動靜,魯肅則是安排了類似懸羊擊鼓的招數制造點巡夜噪音,隻不過用的不是鼓。
另外,别說法正做事兒也挺細,他就這幾天的準備工夫,還在後續散關縣到河池縣的一百二十裏山道上,每隔三十裏設了三道簡易的木栅牆。
都是找幾百個砍樹民夫,簡單把樹砍下來插在架在峽谷狹窄處,形成簡易工事。如此就算西涼兵發現空城立刻追上來,也能利用這些寨牆拖延遲滞敵軍。魯肅的人每後撤三十裏也能略微交替歇息休整。
這一手手的精妙準備,果然效果拔群,任是對面有賈诩這樣的老狐狸,依然沒能在前半夜看穿魯肅跑了,甚至那些騎馬走的士兵臨走前,聽到風吹草動還會往城下放箭,看起來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
一直到後半夜寅時,賈诩夜裏起來時終于注意到不對勁——城上的火把少了太多,好些都熄滅了。
畢竟魯肅也不能纏繞太多燃料,要是火把做太大,最初的火勢明顯比平日猛烈,城下也容易一眼看出問題,所以隻能是找個“續航”和“外表逼真”之間的平衡點。
警覺的賈诩稍一琢磨,立刻跑去張繡營帳把張繡喊醒。
“賈校尉怎麽了?”張繡揉着惺忪的睡眼還有點懵逼。
賈诩:“讓你的巡夜士卒再試探性偷襲一次,我看城頭火把太少了,而且滅的速度不太正常,魯肅該不會是跑了吧。”
張繡:“這……要是敵軍誘敵之計,又要徒增傷亡。”
賈诩:“你就再信我一次,派幾百人摸一次。”
張繡醒了醒神,還是組織士兵試了一把,爲了鼓舞士氣,挑選出來偷襲的士兵們還人人被安排吃了幾塊不明來源不明物種的煮肉、喝了幾碗酒,然後才上陣。
一個曲軍侯帶着隊伍提心吊膽悄咪咪順着飛梯往上摸,果然沒有遇到任何抵抗。隻是在摸黑翻過關牆的時候,似乎不小心絆到了一些機關,幾個插在城頭的火把被機關觸發掉落下來,“嘩”地引燃了大坨大坨放在城牆上的半曬幹稻草。
士卒們一陣慌亂,有些人以爲中了埋伏,居然奮力從兩三丈高的牆壁上跳下來,亂作一團。
賈诩在城下看得非常仔細,一開始也以爲是埋伏,但因爲沒聽到喊殺聲和滾木礌石,這才立刻大聲喝令張繡穩住士氣:“讓士卒們别慌!可能隻是陷阱沒有伏兵!火勢不大可以撲救!”
可惜賈诩的命令傳到城牆上時,已經亂了足足好幾分鍾,火勢已經蔓延得比較大了。雖然知道沒有敵軍,但士兵也不想爲了救火一些稻草而冒生命危險,就甯可畏葸不前等草燒得差不多了再說。
陷阱火場燒了足足半個時辰,把關牆上的易燃物燒得差不多了,西涼兵才再次登城,小心翼翼把犄角旮旯的餘燼撲滅。确保一切安全後,打開了城門,賈诩才跟着張繡登城。
賈诩謹慎檢查了一下灰燼和沒燒完的東西,沉吟道:“這燒的應該都是麥稭稈,而且這裏還有些曬得不夠幹,而且是青的,所以沒燒着。
看樣子,不出我所料的話,魯肅在這裏堅持的這十幾天,隻是爲了堅壁清野,他可能已經跟我軍兩敗俱傷,把附近的麥田都毀了,甯可自己收不到糧也不給我們留。”
賈诩很清楚,拖時間的目的無非就是兩個,一個是堅壁清野需要時間,一個是等待援軍需要時間。現在這麽判斷,既然有了前一個可能性鋪墊,那麽“漢軍援軍将近”這個選項的概率就要下調一些。
當然,也不能完全排除。魯肅也有可能是既堅壁清野又等援軍。
張繡還太年輕,不谙謀略,隻好直接問計:“那我們現在怎麽辦?立刻追擊麽?”
賈诩放下那把燒半截的青麥杆,拍了拍手上的灰:“追,肯定要追。魯肅要是不毀田,那他的撤退倒像是援軍到了要誘敵,我反而不敢追了。
現在這樣,再追上十天八天應該不會有危險。不過你們先走,留些人馬護送我随着後軍糧隊就行,我還要仔細檢查一下魯肅放棄的防區。
魯肅啊魯肅,不過如此。他用兵治軍确實嚴謹有度,可惜有正無奇。若是我用兵,就算堅壁清野已經完成、大軍要先後撤,我也會留下幾百死士繼續守住關牆,而且可以多次假裝夜裏關上不備、誘敵攻關,然後牆上忽然弓弩齊發大大殺傷敵兵。
這魯肅太愛惜士卒性命了,不肯留下棄子以小博大,否則起碼可以虛則實之再多拖我們一天。正所謂慈不掌兵,爲将者不敢不擇手段,能成得什麽大事!看來劉備軍諸謀士,隻有李素、法正足夠不擇手段,敢于壯士斷腕。
當初五丈原追擊劉備之戰,爲了救出劉備本人,他們的數千大軍幾乎全部放棄,法正有如此魄力,難怪當時我把他誤認爲李素了。”
賈诩一邊點評,一邊也在調整自己對敵軍謀士的總結認知,調整将來再遇到劉備軍各謀士時的差異化應對方略。
然後賈诩把樊稠喊醒,把“張繡連夜偷襲散關”攻克散關的消息告訴樊稠,而沒有多說其他考慮。
樊稠勇猛無腦,又不尊重賈诩,有些東西跟他說多了反而壞事。他聽了報喜不報憂之後,立刻急吼吼跟着張繡帶兵追殺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