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表到來前的荊南,并不是一片權力真空。
恰恰相反,這裏的格局,比别的地方更爲前所未有地弱肉強食、不按官場規則套路出牌——
原因也很簡單,因爲中平四、五兩年裏,長沙郡爆發了區星之亂,波及了荊南四郡。雖然朝廷任命了孫堅爲長沙太守平叛,孫堅也越境把其他三郡的反賊殺了,但朝廷原本派到這些郡的地方官也都被反賊殺光了。
靈帝在黃巾剛爆發的中平元年,就聽何進之勸、下達過“令地方自行備禦”的诏書,而稍微懂點這道诏書解讀的人都知道,這意味着朝廷要默許一切通過讨伐反賊壯大起來的地方自衛武裝的利益。
這就是荊南“宗賊”勢力的由來。
荊襄九郡,南四郡和北五郡,在區星被滅的那一刻,已經進入了兩套邏輯。北五郡強的是世家,南四郡強的是土豪。
于是乎,荊南除了長沙以外的其他三郡,最近三年的地方官,幾乎都是表荊州本地人擔當,朝廷也隻能順水推舟承認地方上的自表。
張羨,就是荊南宗賊的頭号人物,曆任桂陽、零陵太守。雖然如今名義上隻管零陵,但實際上桂陽郡也聽他的調遣。
關羽出峽、抵達西陵時(宜昌),面對的就是張羨和金旋的抱團聯軍,這兩人似乎頗有唇亡齒寒的覺悟,知道關羽來者不善,無法獨力抵擋。
除了這倆郡級的抵抗者之外,其餘縣級宗賊勢力就更多了,爲代表的的主要有南郡本地的華容賊貝羽、巴丘賊蘇代,全都知道不能讓關羽沖出三峽,紛紛從各自的根據地縣西進,先來拒險要守城阻擋,等待張羨、金旋的援軍。
可以說,整個荊南除長沙外,其餘三郡的地主自衛武裝都被動員起來了。
不過,關羽似乎覺得這樣也不壞——要是這倆都是“大漢忠臣”的話,關羽身爲偏将軍、漢中太守,還不太好意思下毒手。如今還是190年年底,打讨董諸侯和漢室宗親都是會狂跌外交的,容易犯其他諸侯的衆怒。
畢竟現在還不是讨董聯盟内部随便混戰搶地盤、師出無名的徹底亂世。“率先發動内戰”的惡名劉備絕對不能扛。
甯可擴張慢一點,也要把這個惡名丢給劉岱橋瑁、袁紹公孫瓒、袁術劉表先去扛。等這些人“首倡内戰”後,劉備再去“我們被迫拿起武器,殿興正當防衛”。
而既然金旋、張羨這哥倆一個是“擁董分子”、一個是“脅迫朝廷承認割據事實的宗賊”,那黑吃黑也就沒有心理障礙了。
奉劉表之命幹掉,再還一半地盤給劉表,已經很對得起劉表了。
……
十一月初二,西陵城下,關羽軍大營。
關羽挾連降巫縣、秭歸、信陵等縣的餘威,在此豎起大旗,招降納叛,廣纜豪傑義士,爲後續的攻城戰做準備。
當然了,他的大營裏不光要立自己的旗幟,也要立“巴郡太守蔡邕”的讨董大旗。雖然蔡邕是個讀書人,不會打仗,此戰更是一個兵都沒派來,但關羽軍的糧草是從巴郡官倉裏拿的,蔡邕有出糧美名,當然要立旗。
立了蔡字大旗,還有利于廣招賢才呢。這可是執掌太學和東觀多年的天下大儒,讀書人逢此亂世,誰不想投奔蔡邕啊。
所以關羽也不急着攻城,出兵之前大哥劉備和軍師李素,都關照過他:此戰除了要在長江三峽出口搶占一個穩固的橋頭堡據點,更重要的是把征西将軍的仁義美名和求賢若渴形象散布出去,讓渴望明主的荊楚賢士發現劉備這個明主的存在。
劉備也知道,蜀道太艱難了,就算中原大亂,北方混戰,中原士人南遁,多半也隻會被荊州吸納,得荊州裝不下了,或者确有獨特隐情,人才們才會不遠千裏溯流而上、穿過長江三峽去投奔蜀地諸侯。
所以,在三峽以外設一個橋頭堡,軍事交通的戰略意義固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弄一個“便于人才投靠的遣返收容站”。
讓那些沒有盤纏沒有決心千裏入蜀的士人,或者是顧慮路途不安全的人,可以在南郡周邊得到盤纏資助、官方護送、船隊運力支持。
有那麽多便民條件,還怕吸引不到人才?
關羽這人本來是挺“傲上而不忍下”的,對名士非常不感冒。但這次爲了大哥和軍師的諄諄囑托,他還是捏着鼻子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态。
幸好,最初駐兵這幾天,已經有一些附近幾個縣的小魚小蝦慕名來投,而且讓關羽高興的是,這裏面并沒有什麽“超級大V”名士,都是些還算樸素實幹的人才。
比如枝江縣丞董和、佷山縣尉李嚴,前幾天就主動率軍民來歸附,接受劉備統治。(注:枝江在西陵以東,佷山在西陵以南、夷水北岸,都是相鄰的縣)
董和既然來了,他兒子董允當然也跟着。但如今的董允還隻是個五歲小孩,估計這輩子是沒機會爲劉備的匡扶漢室大業出力了。
這些人關羽都安撫有加,表示劉備剛剛平定巴蜀,很多劉焉系任命的僞官員會被撤換,大批大批的官職出現空缺。董和、李嚴有率先來投的首義美名,未來都可以在巴郡東部新拆分的永安郡得一大縣擔任縣令。
李嚴才二十出頭,董和也不到三十歲,如今都是縣尉、縣丞,能換個大縣當縣令,當然是非常實惠的升官,所以哪怕是稍微異地任用一下,也還是非常樂于接受的。何況巴郡也不遠,跟宜都這邊就隔了幾百裏的長江三峽。
董和、李嚴自然是心悅誠服,很快進入狀态,爲關羽就地籌措軍需、參贊軍務。
另外,襄陽郡的宜城縣,距此也不遠,在西陵西北方,也算是鄰縣,今天又有些當過縣吏、稍微有點實幹之才的讀書人,棄了吏職慕名來投奔關羽。
關羽也禮遇了他們,得知其中一個叫向朗,二十四歲,還有兩個姓馬,是襄陽有名讀書人家的兄弟倆,長兄馬玄剛剛弱冠之年,二弟馬康才十七八歲。他們還有個弟弟馬良尚未成年,馬谡更是還沒出生。
這些人都比較熟悉荊州本地情況,以及附近的地理人情,關羽遠來,也不好貿然進兵,正需要跟這些本地人請教學習,摸清地方上的情況。
關羽就讓董和負責就地搜集糧草、李嚴負責安頓新附軍民,而向朗随軍擔任作戰參謀。
初步分配好之後,關羽就問新附的向朗:“巨達,你久在襄陽、南郡,對西陵、夷陵等處守将可有了解?他們爲何臨時打出抵抗讨董軍通過的旗号阻撓我們?莫非他們覺得能抵擋得住我的大軍?”
向朗誠懇地介紹:“據我所知,在将軍逼降秭歸的時候,就有南郡本地的宗賊勢力出兵搶占了西陵、夷陵,他們都不是這兩縣本地的。
占據西陵的是華容賊貝羽,占據夷陵的是巴丘賊蘇代,都受張羨指使、金旋贊助。這倆人算是宗賊和親董勢力的馬前卒,如今各拉起了數千兵馬。
将軍曾破張舉、張純、白波,威震幽并。我等在荊州,也多有聽聞将軍威名。我想那貝羽、蘇代隻要不聾,應該不至于狂妄到自以爲能擋住将軍。
不過,他們有堅城可以依托,且此地剛出長江峽口,軍勢不易展開,難以就地籌糧。或許他們是打着将軍運量不易,要從千裏之外的長江三峽源頭籌糧,想固守消耗将軍士氣。待糧草稍乏,他們就能指望張羨、金旋率賊軍主力來襲,以衆淩寡擊破将軍。”
關羽聽了向朗的分析,撚須微笑,很是得意:“我還以爲此二賊有什麽妙計呢,不過是如此迂腐之見——巨達,你觀我軍容,覺得他們這番瞎想有可能麽?”
向朗也報以恭維:“當然不可能,将軍僅率五千精兵出峽,且均爲步軍、水軍,耗糧緩慢,縱然他們以爲巴郡數月前才新定、存糧、船隻不多,供給區區五千人,斷無不濟之理。不用旬日,他們摸清将軍軍情,就不會再以爲相持可以耗退将軍了。”
李嚴也在旁附和:“而且,蘇、貝等賊少了了一點條件,他們以爲西陵周邊各縣都會跟着他們一起堅壁清野抗拒将軍。然我與董縣丞以二縣竭誠來投,兩縣百姓稍微辛苦一下,供給将軍這點人馬,還是可以補貼不少的。隻看董縣丞籌糧是否得力了。”
關羽聞言也不由點頭:“千裏出峽,軍需确爲重中之重,此戰若能平穩站穩腳跟,幼宰當爲首功。”
(注:幼宰是董和的字)
向朗也順着關羽的話往下推演、建議:“關将軍,既然我軍兵少不怕耗糧,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将我軍虛實故意透露給張羨、金旋。
這樣,也好誘敵速戰速決,不再跟我們玩‘耗敵于堅城之下’的曠日持久戰術。不過這樣做也有一點危險,要是真把數萬敵軍引誘過來了,憑關将軍這五千兵馬,不知能否正面擊敗抱團的敵軍主力……”
關羽大笑:“巨達怕是還不知關某能耐,拭目以待即可!區區宗賊,雖有數萬之衆,不足慮也!不過,我們也沒必要急着告訴他們我軍兵少——此處還是峽口附近,張羨要是來勢洶洶,就不怕将我小敗之後,我立刻縮回峽中不出麽?
既然要誘敵,就更徹底一點,這幾天,我們設法急攻西陵,破了西陵之後,再進逼夷陵。夷陵距離峽口就有些距離了,張羨要是有野心,想要全殲我,至少得我攻到夷陵,他才會下血本試圖包圍我軍,不是麽?”
在西陵,背後就是三峽,敵人想繞後包圍都沒有繞後空間。
前出到夷陵,故意給敵軍繞後的空間!
這就好比打moba遊戲,你縮在高地塔下面還怎麽勾引敵人越塔包你?怎麽也要前出到一塔附近浪,才勾引得到敵人來越塔吧。
韓信的井陉之戰背水結陣,陸遜的把劉備放到夷陵再繞後劉備,都是這個道理。
關羽稍稍了解了周邊的形勢、地理之後,自然也會做出類似的決策。
決策本身是談不上對錯之分的,關鍵還要看戰鬥力和執行力。同樣是越塔三包一,操作不好扛塔分配不均,就有可能被被包的一方反殺。
何況曆史上陸遜那次越塔包劉備,其實也不能算全勝,隻能算是三換一大賺。因爲傅彤賣了自己斷後,換取了劉備跑了;黃權隻能算是沒退路了,直接到旁邊找NPC送塔。除非是沒有傅彤賣自己、把劉備也包了,那才算零換五的ACE團。
關羽正是自忖他的戰鬥力遠勝金旋張羨,所以才敢這麽浪勾引敵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