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三十幾歲衣着華貴的武官,表情冷峻嚴肅地站在釣魚山頂的樓台上,俯瞰着腳下遠處滔滔而過的嘉陵江,憂慮之态久久不散。
他便是劉焉第三子劉瑁,也是劉焉目前唯一一個帶在身邊的兒子。
劉焉有四子,長子劉範、次子劉誕都在朝爲官,是基層的郎官、禦史。此前因爲朝廷暗中要劉備把劉焉弄回去,并未正式撕破臉,所以倒也沒把他們咋樣,隻是閑置暗暗監控,作爲威脅劉焉的人質。
劉範、劉誕曆史上在董卓、李傕當權期間升官比較快,分别達到左中郎将和治書禦史,後被李傕所殺。但那都是因爲董卓後期和李傕期間官位劇烈貶值亂封。獻帝初平元年他們都還是小官
四子劉璋,曆史上要劉瑁病死之後才回益州,回來之前在朝廷官至都尉,但初平元年同樣還是個無品閑人,留在司隸,受到的監視也沒兩位兄長那麽嚴重。
而董卓進京之後,對劉焉幾個兒子的掌握就松弛了。反正董卓跟劉焉又無仇無恨,他巴不得劉焉跟劉備狗咬狗互相牽制住。所以劉焉在京爲質的另外三子,生命安全反而都比少帝在位時更加有保障了些。
相比之下,跟随劉焉入蜀的劉瑁,因爲沒趕上董卓上位後亂封官的那一波通脹,以至于至今爲止他的官職還依然隻是區區一個“别部司馬”。
但是,因爲劉焉事實上成了蜀中四郡和南中四郡的土皇帝,誰都知道劉瑁事實上就是太子的待遇。
旁邊那些明面上官職比劉瑁高的文武官員,無論是在這釣魚城裏,還是在南邊一點的江州,統統唯劉瑁馬首是瞻。一個别部司馬的号令,就能讓一郡太守乖乖聽命,劉焉已然把東邊半壁江山的防禦全權委任給兒子。
沒辦法,誰讓對面的劉備手持聖旨呢,聖旨的号召力太大了。劉焉有些驚弓之鳥,他不能相信任何手下太守的忠誠度,隻能相信親兒子,哪怕這個親兒子的能力遠不如那些太守和名将。
此刻,又是一天釣魚城東城牆的攻防戰結束了,确切地說,是第二道城牆。因爲第一道已經在三天前失守了。
黃昏時分沖出城去反殺的東州兵,也抓獲了幾個珍貴的漢軍砲手,可以提供一些關于配重式投石車這種新銳兵器的珍貴情報,所以城中主持防務的副将劉璝很快就提審了俘虜,問出詳情後立刻向少主通報。
劉瑁靜靜聽完了對新兵器的描述,随後若有所思地說:“這麽說來,僅憑這種‘漢中砲’是無法攻破釣魚城在高處的城防了,倒也不足爲慮。對了,有沒有問出來,他們最近爲什麽突然加強攻勢了?就是因爲仗着這種新武器麽?”
劉璝如實轉告:“問出來了,應該不會有假——圍城主将、漢中太守關羽,被劉備調走,去上庸跟南陽的後将軍袁術協商,似乎是爲了讨伐亂政國賊董卓。”
“董卓?什麽時候的事兒?董卓不是前将軍、并州牧麽?”劉瑁和劉焉果然都因爲蜀道隔絕,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
劉璝便獻寶地把他問到的情況都說一遍,劉瑁聽了頻頻點頭:“沒想到,董卓都廢立皇帝幾個月了,這是好事啊。當初下旨召回父王的少帝既已被廢,雖然聖旨未必收回,卻也沒有力度追查其執行了。這個消息對劉備是不利的,他們定然不會捏造,那就絕對是真的了。”
劉璝繼續彙報:“我們把幾個俘虜隔開分别問,都說是關羽不在,水軍也都被調去上庸漢水一帶,漢軍怕圍困有漏洞,所以敲山震虎,想主動一點,把我們吓住徹底龜縮。等關羽回來,兵力充裕,就能徹底繼續圍死我們……”
劉瑁眼皮一跳。
他從二月份開始,就已經在考慮“如果一直被圍下去,再過一年多釣魚城裏的糧食遲早還是會吃完”的問題。但他也不想冒險立刻讓人運糧,并不是他覺得江州的水師打不過漢軍的水師。
一來是敵軍當時剛到,銳氣正盛,兵法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耗他幾個月再戰,總比立刻就戰更有把握。
二來也是釣魚城去年剛建,各方面都不完善。糧食是一邊建一邊囤的,城内的糧倉也是囤滿了一個再造一個。所以當時的糧倉隻能存放十五萬石糧食。
戰鬥開始後,無法再到城外樵采,城内的樹木也基本上在建城的時候便就地砍伐作爲建築木料,所以很難再大興土木。即使擠出一點建築材料,也要花在刀刃上,修複防禦工事,所以城内糧倉并無繼續擴建的計劃,總得等糧食吃掉一部分,騰出倉庫才好再運。
但是現在,圍城已經三個多月了,大軍吃了三個月糧,消耗了總庫存的兩成左右。而關羽又因爲讨董扯皮暫時走了,這似乎是一波讓江州水軍運糧回血一波的好機會。
一旦成功,将來讓圍城固守期再延長三五個月,對于攻城一方也是巨大的士氣打擊。加上讨董這個變量,說不定劉備因爲多拖這些時間要面對北方外敵,就無力繼續圍攻釣魚城了呢?這不就給劉焉軍緩過來了麽?
到時候進一步整頓訓練東州兵,縮小兵員素質方面跟久經戰火的劉備軍的差距,假以時日繼續種田,憑着五倍于劉備的人力物力,以及人心越來越不把朝廷中央當回事兒,可不就翻盤了。
時間,是站在劉焉軍一方的!
劉瑁越想越美,立刻下令:“今夜派城中勇士、快船,半夜順流而下去江州,讓趙韪、張肅他們籌辦糧草,以水軍主力護送,五日内起運,七日後黎明抵達城下,城中守軍會接應水師的。
關羽不在,劉備那些水師就更不是我們對手了,他們居于嘉陵江上遊,水淺湍急,原先沒有大船,要船都得去年冬天開始臨時新造,定然沒有什麽好船,我軍突破封鎖運個糧還是很穩的。”
劉璝:“遵命!屬下這就去安排信使。”
當天晚上,消息就成功送了出去,江州城裏的趙韪、張肅等郡守、長史之類的文官,以及楊懷、高沛等武将,都對劉瑁的傳令唯命是從,立刻開始準備。
七天之後,由高沛率領水師護航、僞巴郡太守趙韪督戰和督領糧隊增援釣魚城,打算給釣魚城續個三四萬石存糧。
爲此,出動的船隻有近二百艘,其中一百艘都是戰船客串的糧船,少則每船運糧四五百石,多的八百石。
……
“劉瑁果然因爲知道雲長不在,怕将來更不好運糧,所以沉不住氣了。有沒有信心,把救援的水師攔截在釣魚城外,不讓一船糧食進城!”
高沛的船隊逆流而上抵達釣魚城的前夜,就被漢軍的陸路斥候發現,快馬回報了李素,李素便知道他的誘敵成功了,立刻招來周泰甘甯問話。
爲了确保誘敵成功,漢軍在一線的兵力優勢并不是很明顯,因爲人馬再多的話就會把敵人吓跑了。但李素有一手留着,那就是至今劉焉軍也不知道劉備軍在此處戰場有多少水師戰船規模,不知道劉備去年冬天在葭萌和阆中放排搜集木料、集中建造大型造船廠、流水造大船了。
這是一張關羽也一直沒打出來,也沒必要打出來的暗牌,現在就要指望甘甯和周泰能夠憑借着有優秀戰船的優勢,以較少的兵力照樣勝敵。
甘甯果然坐了半年牢憋了一口氣,壯志未酬地請命:“中郎放心!甯願爲前部先鋒,誓破敵軍船隊。此戰我軍雖少,戰船卻不差于叛軍,且我軍居順流而下之利,來去如風,隻要行動足夠迅捷,以先頭精兵與敵軍纏在一起,定然可使敵軍全軍大亂!”
李素欣慰點頭:“好,就命興霸爲前部先鋒,率鬥艦十餘艘、本部人馬,再添你一些九江兵,湊成一千精銳,沖入敵陣将其攪亂。而後幼平再率主力穩紮穩打結船陣而戰。
我算過船程,高沛要明日拂曉才能抵達釣魚城,所以你們四更天就要悄悄通過釣魚城城下,免得被城頭的落石封鎖砸傷戰船。一旦興霸與高沛軍絞在一處,即使高沛軍繼續強行北上、戰場接近釣魚城,劉瑁也無法投石砸船了,因爲他會害怕誤傷多得多的友軍。”
甘甯的任務,就好比是沖上去跟敵人拼刺刀、逼得敵人放棄炮擊覆蓋的敢死隊。
偏偏甘甯這種亡命徒,也不覺得這樣的任務有什麽不好,很愉快地接受了。
回到水寨之後,他立刻跟手下那幾百個當錦帆賊時的江賊弟兄喝酒壯行,每人三碗,然後交代了作戰任務,三更起床,四更通過釣魚城。
一夜無話。
第二天四更天,高沛軍已經逆流行船了大半夜的時間,終于到了距離釣魚城已經不足十裏水路的嘉陵江江面上。眼看護送運糧的任務即将完成,時刻警覺的高沛正要松懈警惕,卻發現敵人還是不打算讓他省心。
“都尉,上遊發現少量敵軍戰船快速靠近!非常快!”
黎明前的黑暗中,視野非常差,甘甯的船又沒打火把,所以逼近到百步之内,才被高沛軍先鋒發現。
高沛軍連忙全軍打起火把,準備結陣應戰。
“那些漢軍水兵直接撞上來跳幫啦!快給我守住!放箭!後船放箭攔住他們!”
高沛手下的東州兵看到這一幕簡直目瞪口呆,高沛這邊糧船隊加護航戰船,總人數五千人是絕對不止的,對面就那麽十幾條船,居然直愣愣沖進來肉搏到了一起,連保持距離放箭都沒有。
水戰有這麽打的麽?不是說好了“大江之上以弓箭爲先”的麽?
這些家夥怎麽頗多遊擊賊寇習氣,一點不講兵法的?
“喀喇——”一聲銳響,甘甯的坐艦順流沖下,撞角直接插進了一條叛軍大戰船的船舷,而後船頭一根類似羅馬烏鴉戰艦頭部釘錘拍杆一樣的器械,“砰”地一聲落下,重重砸在敵船甲闆上,拍杆頭部那個跟烏鴉喙一樣的幾十斤重鐵質尖角,直接紮進甲闆,讓敵船無法逃脫接舷戰。
甘甯覺得手上的鏈枷都有些沒什麽用武之地,直接沿着烏鴉喙跳闆跳到對面船上,戟錘翻飛砍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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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還1400人次加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