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劉備親自騎馬送李素一百餘裏,從南鄭出陽平關、至陽安關的西漢水畔碼頭。李素帶着數百親兵和幾個心腹将校,跟劉備拱手作别,準備登船南下:
“遠送千裏,終須一别,兄送到這裏就可以了,我等坐船順流而下,五六日便可抵達墊江。”
劉備拍了拍李素的手:“賢弟一路小心。愚兄素知賢弟臨陣謹慎,不會身陷險地,所以戰事倒是不擔心。但你文弱怯熱,如今即将五月,江州比之南鄭,又南去六七百裏之遠,千萬小心瘴氣熱病。
這裏有幾樣東西,賢弟收好,可能有用——這都是前陣子,愚兄考慮到你可能要南下督戰,巡防羌胡商人所得,聽說這個油膏叫薄荷油,是西域大秦商人穿越沙漠酷暑時清涼用的。還有這種木膠,名叫樟腦,是香樟熏炙而得,避南方瘴氣。到了墊江,每日有機會泡澡,也可把油加在湯中清涼。”
說着,劉備拿出一盒香藥,交給李素的仆人收好。
李素被這番物質激勵所感,智商臨時提高,臨走多提醒了劉備一句:“兄此番被皇甫嵩、袁術所阻,不得勤王,本是皇甫嵩在先、袁術在後,
但将來外鎮諸侯與兄聯絡、請兄申大義于天下時。兄依理婉拒,卻要反其序而陳述,讓人以爲我軍是與袁術交涉在先、與皇甫嵩交涉在後。”
劉備微微一愣,對這個話題沒有思想準備。雖然以他的智商,多想幾分鍾也能想清楚爲什麽,但既然李素就在面前,劉備有些惰性,也就直接問了,不屑于親自動腦。
“賢弟這是爲何?”
李素也不賣關子:“被車騎将軍所感而不出兵,是知道身爲一方牧守的漢室宗親,不該出兵。被袁術拒不撥發糧草而不出兵,是條件不允許,不能出兵。義理情由,自當以不能在先,不該在後。對外交涉措辭,事關大義名分,不可不慎啊。”
做不到,那就說明還是該做的,隻是客觀條件不允許。不該,那就是從動機層面就不要去做了。一件不該做的事兒,其前期嘗試當然是法盲比知法犯法要好。
劉備想了兩秒鍾,很快琢磨過這個彎彎繞。
搞外交的心都髒啊,天天玩這裏面的文字遊戲花活兒。
“愚兄明白了,保重。”
……
六天之後,五月初五,李素帶着援軍和典韋等将領,抵達了巴西郡的臨時郡治墊江縣。
太守蔡邕和巴西本地文官幕僚、釣魚城前線圍城将領,全部出來迎接。
蔡邕比李素早幾個月來,他三月暮春之時,就到墊江上任了,就近處理巴西民政事務、撫化百姓,倒也地方俨然,治績不錯。
蔡琰跟李素尚無明媒正娶,所以其實她隻是跟秘密夫君纏綿了一個冬天,開春後就跟着老爹上任,被迫與李素暫時分離,夫妻小别數月重逢,自然别有一番溫存慰藉。
而釣魚城的前線将領,目前因爲關羽被調去跟袁術扯皮演戲,暫時未歸,所以前線督戰的主要是關羽下屬的周泰、徐晃,還有一位去年冬天才被正式勸降的甘甯。
甘甯此人,去年夏末被俘之後,一直關在牢裏。劉備知道隻要将來給個台階下、抓住劉焉背叛朝廷的把柄、證明劉焉隻是在利用甘甯、張魯,那麽勸降肯定是水到渠成的。
所以劉備當時也不急,把甘甯關了半年,也不讓他苦役也不折磨他,就給他一些書,讓他坐牢讀書反省,順便用對付江湖輕俠之士的慣常手段收拾收拾。
等蔡邕上任之後,倒也禮賢下士親自跟甘甯說了朝廷旨意、劉焉的倒行逆施,已經讀書冷靜下來的甘甯,順勢痛改前非投降了。
但爲了明确獎懲,甘甯初降也隻能先從曲軍侯開始做起,争取立功才能升遷,而且他這個曲軍侯還是看在他當初那幾百個水賊手下也被俘投降了、發還讓他重新統領那些老部下,規模能湊出幾個曲,才讓他當曲軍侯,算是“帶資進組”。
反正如今釣魚城還是以圍困爲主,有他們三個在,倒也始終沒出問題,敵軍偶爾試圖小規模試探性的援兵或者運糧,凡是走水路的,都被周泰、甘甯擊退;走陸路的,也被徐晃擊退。
所以關羽暫時在不在差别也不大,過幾個月真要總攻時,關羽早就趕回來了。
李素到了前線,少不了把周泰徐晃甘甯全部巡視了一遍,新官上任提點了一些注意事項稍加整頓。
同時,他也少不了讓前線花幾天時間,重新按照他在劍門關那邊鼓搗出來的圖紙,造一些配重式投石機——不指望這些投石機真能直接、徹底攻破釣魚城,但打擊敵軍士氣、進一步加強封鎖,總歸是用得上的。
這活兒具體就交給周泰先負責,畢竟周泰跟他最久,資曆最老。
交代完事兒之後,李素才慢慢搜集前線将領的反饋意見,看看他們對于最近的圍城有沒有什麽建議和動作:
“關将軍坐鎮的時候,你們是怎麽圍城耗糧的?有沒有想辦法進一步加速敵軍糧食消耗,還是就這麽幹等着?有沒有主動設計引誘敵軍出城騷擾,或者引誘江州敵軍來增援、順便打援?”
周泰職位最高,他誠懇地彙報:“也有試過,不過城内軍隊根本引誘不出來,我們偶爾就是鼓噪攻城、弓弩對射,騷擾一番就退走。演得再像的話,傷亡太大。江州敵軍也絲毫不擔心這兒,暫時沒有來援。”
李素細細問了一番,他們的誘敵招數也比較生硬,沒什麽新意。
李素便問:“那關将軍離開前線的消息,敵軍知道了麽?關将軍是去跟袁術商議讨董,這個理由透露出去了麽?”
周泰聞言一驚,還以爲李素是在考驗他們軍中的保密工作,連忙否認:“這些都是不許談論的機要之事,關将軍走後已然在墊江軍中虛立旗号,怎敢洩露?”
李素一聽就覺得他們太老實了:“怎麽能怕洩露呢,這是引誘敵軍輕敵的好機會啊。雖然不一定有用,能洩露就洩露出去——對了,我來了這一點不能洩露。”
李素交代道最後,連忙補充一句關照。他的到來,可是比關羽的暫時調走更加吓人,說不定就把敵人吓住了。
周泰想了想,還是有點不放心,确認道:“關将軍走時,說過‘不能讓劉焉軍諸将知道外面已經有諸侯讨董’,因爲咱至今連當初給征西将軍發讨劉焉旨意的少帝被廢的消息,都沒讓敵人知道呢。
關将軍說過,此事會導緻劉焉軍士氣高漲,讓劉焉、劉瑁父子有借口抨擊旨意是亂命——這一點也不得不慮啊。”
李素立刻說道:“雲長所言,當然不無道理,但你們可以把要洩露的信息修飾加工一下嘛,讓敵軍士卒誤以爲‘董卓廢帝和少帝、何進發旨意讨劉焉’之間隔了很長時間,不是旨意剛發沒多久少帝就被廢了,那不就行了?算了,我教你們怎麽散布流言……”
李素也懶得讓手下那些不擅長流言造謠的家夥想詞兒,直接發揮談判專家的老本行,把洩密場景、洩密台詞、漢軍爲什麽要加緊進攻、爲什麽“現在不運糧進城,将來就更運不進,現在是相對防備最松懈的時候”等等都編造得明明白白。
“行了,按我說的,去細作散布流言,這幾日從水門也組織幾次攻城,讓個别死間士卒不小心落水、受傷漂到釣魚城北牆外的汲水灘,被敵軍俘虜。
要是不行的話,陸路也多發動幾次進攻,比如故意用上我軍新的投石車騷擾東北段城牆,但不要強攻。持續幾天之後,假裝因爲敵軍不敢出城,所以我軍主力懈怠、隻派少量士兵保護投石車、大軍休息爲主。到時候,敵軍定然會沉不住氣,看投石車陣地守兵過少、周邊也無埋伏,出城反沖。到時候讓他們抓住一兩個砲手俘虜不就好了。”
對于李素來說,散布假消息的渠道實在是太多了,随便一想到處都是。
“是,屬下這就去安排。”周泰領命而去。
……
此後幾日,漢軍一改此前的溫吞水疲軟姿态,頗采取了幾波急促而猛烈的攻勢。
釣魚城東城牆北段,原本就是釣魚城唯一可以被從陸上攻擊的防區。漢軍造出射程遠超守軍防禦武器的投石車後,對這段城牆的攻擊果然起了效果。
徐晃帶着數千河東兵和部分原本張魯和闆楯蠻的俘虜,在十幾架投石車的掩護下,輪番沖鋒,攻上了好幾個夯土城牆的缺口,殺傷敵兵數百。
李素的投石車,也沒有拘泥于始終使用砸牆的獨頭彈,而是适當搭配一些碎石包,形成霰彈效果,專門殺傷牆頭的有生力量。
因爲對新武器的猝不及防,東北外牆果然被攻破。
但這個進展,對于徹底拿下釣魚城而言,也還談不上什麽決定性的突破。無非是讓劉瑁放棄了外圍陣地,把一線防線收縮到釣魚山主峰一帶。
原本釣魚城東西縱深有十二裏,突破了一道之後也還有十裏的縱深,把最外面兩裏低地放棄了。
而一旦退到釣魚山一線,因爲山脈本身的高度優勢,投石車再想在兩三百步外砸城牆,就做不到了,除非把投石車拉到極近的距離,那樣“利用射程無傷攻擊敵人”就不可能了——釣魚山的主峰,高出嘉陵江面足足三百米,石頭是絕對丢不上去的。
李素讓徐晃冒險了一兩次,把投石車逼近騷擾,次數多了之後,當投石車陣地兵力不足時,果然引來了守軍的反撲,結果就有一些砲手被俘虜進城拷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