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整個晉東南亂成一鍋粥的焦頭爛額狀,李素的履新可謂是淡定從容、春風得意。
他是在大年初六這天,風塵仆仆先趕到的雒陽。
已經把宗正少卿那點本職工作差不多料理幹淨的劉備,非常禮賢下士地親自設宴給李素接風,算是給他補上了冠禮,并慶祝他即将正式上任使匈奴中郎将。
生辰當然是李素當初随口僞造的了,這兩年跟劉備相處的過程中,爲了完善履曆,他随口報了個上輩子的公曆生日。算算日子,李素謊稱的“二十大壽”冠禮,應該是在他從遼東趕來的路上就已經錯過了。(實際上應該才十七周歲)
跟現代人相比,古人沒那麽重視生日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但整壽或者冠禮還是要過的。難得劉備能記得日子,李素也就坦然受之。
“賢弟二十及冠,便爲中郎将,真是本朝盛況,也隻有賢弟這等大賢之才,方不負此。”酒桌上,劉備跟李素好好喝了三個,撫肩勉勵。
李素也商業互吹道:“陛下差不多也要放兄外任了吧。這幾個月來,其他諸郡邊将,見陛下病勢日重,愈發自行其是,兄肯入京爲宗正,依然是邊将忠心之楷模。張魯案既已查清,遲早是要讨伐的。”
劉備點點頭:“還有些許事務交接,過了上元節就能出京了。陛下拟以北軍劉表劉景升接任我的宗正之職,改授我爲鎮西将軍、漢中太守,爲表憂恤,加假節钺,授越境追擊之權,到時候就會正式宣布了。
賢弟到河東後,務必關照雲長速戰速決,可不要爲河東那點戰局耽誤了正事兒。河東打得再好,也不是我們的。至于于夫羅那邊,能安撫好就盡量安撫好。”
(注:漢靈帝時前後左右将軍地位還比四征四鎮要高,建安年間才反過來。劉備從度遼将軍往上升半格,要到左将軍是不可能的,太高了,左将軍比九卿還高,鎮西将軍則僅略高于度遼将軍)
李素這幾個月久在遼東,對于雒陽和西邊的形勢确實不了解,聽劉備如此解說,他心中也是一喜,原來劉備在雒陽也沒閑着,着實花錢疏通關系、上下打點,做了不少安排。
李素拱手道賀:“恭喜兄得授假節,此番入漢,定獲全功。我明日就趕赴河東,盡快掃清這團亂麻。”
漢室宗親當中如今官至郡守、郡國相一級的,總共也沒多少人,劉岱、劉繇那些人都是劉邦庶子劉肥一脈,離皇室血統太遠了,是不太可能當宗正的。
一般要在宗正裏擔任正副職,至少也得是孝景皇帝子孫。之前劉虞的血統是最正的,人好歹是長沙王-光武帝一脈。
而劉表和劉焉都是漢景帝第四子魯恭王劉餘之後,劉焉都在劉虞之前當過宗正,現在因爲“前任的任期被加速”這種蝴蝶效應,輪到原本不該當過宗正的劉表上位,也不奇怪了。
而“假節钺”這樣的殊榮,雖然不屬于官銜爵位,卻也非常值錢,一般是不會授予給太守和雜号将軍的,至少得是州牧,或者遇到征伐大事時的重号将軍。
這次之所以給劉備假節,李素估計一方面是漢靈帝爲了顯示“朕把劉備從遼東太守的位置上召回來,劉備乖乖從命,那我放他重新外任的時候,肯定要給他更多”,這樣才好起到讓其他邊将聽話的示範作用,千金市骨。
否則光一個漢中太守,和原先的遼東太守完全平級,那算什麽升官?
另一方面的原因,則是張魯雖然号稱盤踞漢中,但實際上勢力範圍應該是超出漢中的,反賊可不會跟朝廷嚴格按照行政區劃搶地盤。
比如從陳倉通往漢中這一路上的秦嶺山區,就屬于武都郡,隻是武都郡太窮太山溝了,整個郡聽說不到兩萬戶,一般被忽略不計。但張魯盤踞漢中後,肯定也是稍微占了一些武都郡的險要之地。
如果劉備不假節就不能名正言順攻打這些鄰接郡縣的張魯殘餘勢力。
同理要是打下漢中之後,張魯往上庸或者巴郡北部逃竄,進入闆楯蠻作亂的蠻區,劉備同樣需要假節才能追擊。
所以,他這個漢中太守可不僅僅是字面那點權限。還能根據賊情需要,随時控制接壤的武都、陰平、上庸、巴郡,盡管這些都是窮地方。
當然了,不管皇帝内心究竟是基于哪條理由給的假節钺,劉備肯定是重重使了錢的。
這一點劉備也不瞞着李素,直言不諱告訴他,漢中太守加鎮西将軍加假節钺,一共花了足足五千萬錢——當初劉焉當益州牧也才花了那麽多錢。
這麽一算,劉備花了同樣多的錢,隻拿了三分之一個益州的授權,還得是自己從叛軍手上打過來,已經是很孝敬皇帝了。
這要是年年續租,不出三年肯定會讓劉備資金鏈斷裂。
但幸好李素知道靈帝已經活不到下次續租的時候了,這是劉備給皇帝的最後一筆錢。
整整兩年“租房租成房東”的騷操作,終于到了最後一次交租的時候。而且是每次交租都換房間,越換越大,最終在房東駕崩的時候換到了他能換的利益最大化套房。
喝到最後,劉備還關照了李素一句:“入川之後就沒什麽給朝廷使錢的地方了,不用省,去了河東之後,看看能不能說服于夫羅移防,哪怕朝廷不給他軍饷,讓他自籌,咱可以私下跟他交易嘛。
就和他說,要反攻僞單于須蔔骨都侯,三年五載之内他肯定是沒希望了,一直滞留在河東、河内,那兒又沒馬場,養馬靡費巨大,還激起民變。隻要他願意換地方,咱在靠近西羌的地方,給他找一塊馬場。
這幾月爲兄在雒陽,閑着沒事也琢磨西州的地理形勢,我看武都以西的下辨、沓中等地,韓遂與羌人的勢力也不強,草場也好,讓于夫羅去那兒養幾年人馬,解開河東的死結豈不是好?反正賢弟如今是使匈奴中郎将了。哪怕我使了錢,對外隻說是賢弟靠口才和仁德大義折服了于夫羅,不也一樣?
想當初在幽州,使君那一手暗中給丘力居賞賜、對外卻宣稱是賢弟憑三寸不爛之舌說降的妙招,可是讓爲兄大開眼界。如今咱也是一方諸侯了,見賢思齊,伯安公用過的妙招,也用用又何妨。大不了咱許諾于夫羅,将來早晚幫他複位、誅殺須蔔骨都侯便是。”
李素聽了,暗暗點頭,把劉備的交代記在心中。
劉備肯多花錢、學劉虞,那這次的事兒就更好辦了。
對于于夫羅這人,李素還是想以招撫爲主的。雖然他在河東搶劫也搶了一年左右,但畢竟比須蔔骨都侯要好很多。
在南匈奴存在兩個單于并存的情況下,肯定要拉攏一個承認大漢的,打擊另一個反漢的。
垃圾隻是放錯了位置的資源,把于夫羅挪到一個有草場的地方,說不定他就可以少搶很多,盡量自給自足,即使還要補貼點小錢,數量也有限。
……
跟劉備喝了半夜酒,把過去三個月中樞的情況打探清楚、也把後續行動計劃徹底弄清後。
第二天清晨,李素就去找了現任司徒丁宮,辦理了上任的種種手續、交割印绶。交還護烏桓校尉印绶,拿了中郎将的,正式成爲了大漢朝的使匈奴中郎将。
辦完這一切,李素帶着典韋,隻駕着區區一葉扁舟,單舟赴會,從孟津抵達河内,一行人騎馬北上,當晚趕到丁原治所的野王歇宿。
并州刺史丁原并未親自帶兵,留在野王,聽說李素來了還接待了他,說了些官場客套和如今前線戰局的形勢。
丁原是第一次見到李素,哪怕之前就知道李素的年齡,真看到本人時,依然忍不住感慨李素的年輕。
剛剛及冠就當中郎将,這是何等的榮寵,李素這說服蠻夷的口才,也是名冠大漢朝了。
丁原還給李素又安排了船,讓他可以把馬趕到船上,走一段水路,免得一路辛勞——野王縣就在沁水與丹水彙流的河口,水運發達,兩河交彙後從野王再往東流三四個縣的距離,就彙入黃河了。
李素也不推辭,又花了一天時間,舟馬并用,沿着丹水趕到了關羽軍前——
關羽的一萬五千人大軍,如今正沿着丹水和空倉嶺,把白波賊主力的大部分退路方向徹底堵死。
而呂布的幾千人,則堵住了丹水西北方的百裏石等地勢險要之處。楊奉胡才李樂等人被圍的區域,壓縮到最後跟當年趙括被白起所圍的區域,幾乎一模一樣。
沒辦法,誰讓這附近的地理形勢就是這麽長的呢。仗打着打着,防守一方肯定會往最适合防禦的陣地龜縮,楊奉跟趙括選擇一樣,也就不奇怪了。
李素到來時,楊奉也斷糧了超過一個半月了,隻是楊奉的人均餘糧比趙括多,所以才沒餓死,不過據說最近也已經開始出現白波軍人吃人的情況了(長平之戰時,趙軍斷糧46天,也有人吃人,否則撐不了那麽久的)。
李素到前線後,直接找到關羽,轉達了劉備的意思:“雲長,仗打到這個份上,不能給個台階下,招降一批白波賊麽,比如隻要他們放下兵器投降,可以酌情甄别赦免,這些賊軍不可能有那麽堅強的戰鬥意志的。”
關羽解釋道:“我也是在等他們投降、或者突圍一戰。不過,可能是這地方風水不好吧,楊奉這人有些迷信鬼神天命,聽說近日白波賊中流言頗多,言當年白起在此坑殺趙軍四十萬,他們若降隻怕也會被官軍全數坑殺。
還說今年周邊數郡因爲養于夫羅,本就民窮财盡沒有餘糧,隻有坑殺省糧過冬,我又無法解釋,怕堕了朝廷威名,顯得我們要勸誘他們投降似的!”
李素想了想:“這個我來想辦法,我也給他們一個台階下,大哥說了,爲了百姓,讓我設法以朝廷名義勸于夫羅換個草場豐美之地駐紮,而且不能侵害其他朝廷實際掌控的州郡。我與大哥合計了一番,給點錢,請他去下辨、沓中。
那兒本就被羌人、韓遂與張魯隔絕,朝廷事實上已經管不到,拿去養馬也不可惜。隻要于夫羅肯走,表個态,白波賊當初起事的借口也熄滅了大半,足以讓他們看出朝廷的誠意。”
關羽眼前一亮:“既如此,事不宜遲,我讓子龍帶你繞山路去泫氏縣,于夫羅和呂布,如今都駐紮在那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