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說服沮授-下

第22章 說服沮授-下

辛評本來就是個牽線搭橋的,在沮授家稍微坐了一會兒,表明态度之後,就告辭了。

隻留下李素和沮授商談。

沮授仔細讀完辛評寫的奏表,覺得這趟上洛似乎沒什麽難度,也沒有必要帶副使,就決定先敲打一下李素。

“如此小事,我自行處斷即可。仲治說帶你爲副、可大有裨益于使君的大事,我怎麽沒看出來?”

這是在拷問,帶上李素,對賈琮的正事兒,能有多大的額外好處。

如果換了一個隻靠花錢開路的關系戶,遇到這種公事公辦的硬茬子,說不定就會退縮。

但幸好,李素是金錢與才華并舉的存在。

他給辛評錢,并不代表他隻有錢。

哥可是有真本事的,兩手都要硬!

加上剛才察言觀色、對沮授品性的揣摩,李素決定說點快刀斬亂麻的:“别駕若肯帶我爲副使,我可令使君此番絕不受朝廷責難,有功無過。”

沮授表情沒有絲毫波動:“我一個人去,也做得到——就憑這份奏表上所言,花團錦簇,處處可見使君接任王芬之後,雷厲風行,處事果決,逐張純于未燃,掃餘毒如迅雷。縱白璧微瑕,也是幽州同僚見事不明,以至于此。”

李素沉住氣,同樣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極爲平靜:“是麽?那如果别駕上洛之後,才發現所謂的幽州鮮卑、烏桓與張純勾結的賊情,細節處與你所知不同、到時候被朝廷盤問、應對失拒呢?”

“何以至此?”沮授下意識就不信,随後才像是想起了一種可能性,臉色一變,下意識反問,“難道……你們所報的鮮卑賊情有假?不是說,有潘都尉和張司馬,與你們聯署麽?你還敢捏造賊情不成?”

李素很滿意,終究還是沮授先打破了古井無波的狀态,有了表情的波動。

這樣,就建立起了心理優勢。

沮授這人比較大公無私,喜歡對事不對人,不然後世袁紹也不會讓他做監軍了。而對付公允的人,一定要說話坦誠,并且有道理,才能赢得對方的好感。

所以,李素很快就想好了措辭的節奏:“談不上捏造,隻是有些修飾,加上我們自己的判斷——但這些判斷,絕對是爲國爲民,爲了讓朝廷盡快警覺、認真應對。”

沮授臉色一沉:“且細言之,若是不能讓我信服,我立刻便去使君那兒揭發你們冒功!”

李素:“我們在追剿張純時,确實遇到了張純麾下有少量鮮卑騎兵。但并沒有見到鮮卑與烏桓的重要首領、親自領兵接應張純。

但我們根據前線的情報揣摩,這種情況是必然存在的,隻是當時還沒出現罷了。如若我們不報,因此導緻朝廷不重視,那才是害了幽州百姓,甚至幽州糜爛之後,還會反噬冀州、青州。孰輕孰重,别駕應當想得明白。”

李素的話,關鍵就一個:我實話告訴你,我稍微誇大了一點敵情,但我的誇大,是爲了百姓和天下,是在幫助朝廷。

沮授是個以天下和百姓爲重的人,分得清輕重緩急,不可能爲了拘泥小節而導緻大事糜爛。

于是他按捺住情緒,繼續耐心問道:“你爲何覺得烏桓人必然會跟随張純而反?烏桓人連年爲朝廷盡忠,從中平二年起,朝廷就屢屢征調烏桓突騎去涼州協助平定羌亂。

雖然近年烏桓突騎戰力下降、士氣低落,遠途征發者多有逃亡,但也不至于背叛朝廷吧?如若你所言是污蔑,豈非反而逼反了忠良!”

李素智珠在握地搖搖頭:“隻憑籠統經驗是沒用的,凡事都要仔細算計——敢問别駕,你可知往年朝廷爲了養烏桓突騎,每年要從冀州調撥多少錢糧給幽州?”

沮授一愣,居然被問住了,不過他覺得這事兒不重要:“我隻是别駕,又不是簿曹,如何記得住錢糧!”

李素卻是自從彙報張純賊情時,就開始了解周邊情況了、也盡量用一切渠道搜集,看朝廷的相關公文、曆史文檔,所以他是做足了功課來的。

李素信口拈來地叙述:“熹平年間,朝廷每年劃撥給幽州的傭兵軍饷,平均爲兩億錢,冀州出一億兩千萬錢,青州出八千萬錢。

光和年間,進一步上漲到每年兩億七千萬錢。多出來的七千萬錢,由徐州攤派……”

李素大緻把數據報了一遍。

原來,漢末也是存在“中央财政轉移支付”的,就跟後世讓沿海經濟發達省份多收稅、然後去養老少邊窮省份扶貧,一個道理。

隻不過漢末的“财政轉移支付”,是爲了國防需要,讓内地的、富庶的農業州,出錢給對口的邊州養兵。

他剛才提到的那筆每年兩億多錢的支出,還是專款專用的,用于雇傭幽州的内附烏桓騎兵服役,作爲他們的軍需開支和軍饷。

并州也有同樣的專項經費,隻不過是給并州的南匈奴雇傭兵的。漢末對内附的漢化遊牧雇傭兵,需求其實一直很旺盛。

烏桓和南匈奴兩族,也是真心給大漢拿錢賣命的,這一點跟羌、氐、鮮卑截然不同。隻是發錢少的年份,雇傭兵士氣就會低落,逃亡很多。

最典型的就是去年也就是186年,朝廷其實已經征調過一批烏桓突騎去涼州,但就因爲才發了兩三成的軍饷,所以騎兵都不肯賣命死戰,稍微打一打裝裝樣子,就都當逃兵了。

而且,也别看每年兩億多錢,似乎挺多,但憑良心說,這點錢其實不算貴,因爲大規模讨伐羌亂的花費更大——熹平初年,當時的太尉段颎攻打羌人,前後延續一年多,一共花了44億錢的軍費,朝廷國庫幾乎爲之一空。(東漢末年,全國一年的正常賦稅,大約也就30幾億錢,賣官收入不算。)

後來漢靈帝不得不幾千萬一個職位地賣官,也跟段颎花光了國庫有關。

沮授平時對此沒什麽概念,聽李素說得這麽細,他也有些沉默。

李素察言觀色,看對方神态謙虛,就繼續說道:“可是,從前年開始,據我所查的朝廷文告,冀州給幽州的那一億兩千萬錢,就斷了。去年,連青州的錢,也因爲黃巾餘孽的蔓延而斷了,如今隻剩徐州還在給這筆錢。

那些烏桓突騎,常年給朝廷打仗吃糧,不會耕作經商,沒有别的謀生技能。第一年拿一半錢,勉強還能求存,大不了吃往年的積蓄。可是第二年再如此,而且隻有三成的軍饷,能不反麽?

我做督郵書掾時,曾看過張純的某些文書,隻恨沒有拿到書證,都被燒了,上面就有張純問計于幕僚,要如何籠絡烏桓突騎爲他所用,而對策也很明白:隻要允許烏桓突騎掠奪便是。别駕,換做你是烏桓難峭王或者丘力居,你會響應張純麽?”

現代人跟古代人思維模式上最大的差别,就是現代人會加入科學思維和數學的定量分析。

水門事件中的“深喉”,給追查者們爆料的那句最關鍵的話,不也是“跟着錢查”。

這世上,很多表面上看不透的東西,隻要跟着錢的脈絡走,都容易真相大白。

沮授雖然也是文人,但他不管錢糧,隻管大局,讓他算賬他還真沒這個敏感性。

李素這番頭頭是道的分析,就正好擊中了沮授的短處。

“你出身書掾,竟也有如此算才?隻論算學,恐怕簿曹從事都不如你。而且能如此觸類旁通,見微知著,着實難得。”沮授歎息幾聲,已然信了七八分。

他已然承認,李素在某些方面确實比他還強,算是一個專才。

“所以,還請别駕決斷,我此番絕對不是爲了私利,而是爲了讓朝廷平叛能夠更加雷厲風行。相信你帶上我,定然對使命有所裨益,我也不會搶你的功勞。”

沮授聞言,像是受了什麽侮辱,傲然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沮某豈是嫉賢妒能之人!你若真有實學,我自當向使君明言。若是真能立下大功,哪怕求使君今年舉你茂才也無不可!

不過,我還有一言問你——你來之前,是不是給了辛仲治好處?不然他爲何如此幫你?他這人,我太了解了。”

李素:“确實給了一些,但是不多,主要是吃喝玩樂而已。這也是爲了正事,隻要我本心是爲了幫助朝廷,又有何不可?如今這世道,如果不花錢,八成的事情,恐怕都做不成吧?謀大事者,不拘小節。”

李素就差把馬基雅維利那句“隻要動機正确,可以不擇手段”的台詞,給搬出來了。幸虧他考慮到了漢朝人的道德接受度,硬生生還是忍住了。

“唉……”沮授也知道李素說的都是實情。

寒門子弟,沒有名望,要想報國,不使點手段,連表現機會都沒有。

“罷了,看在你确實對正事有所裨益,我會向使君力求帶你爲副的。”沮授掙紮再三,還是決定以平叛大業爲重。

……

第二天一早,沮授就被賈琮叫去,安排了差事。

沮授巧妙措辭,力陳帶上李素、劉備等當事人人證同行的好處。

賈琮一開始還有所疑惑,怕帶的人多了,說錯話的風險反而增加,不利于“統一口供”。

但沮授說他已經盤問過李素了,力陳李素口才,還爲李素上洛期間的言行作保,賈琮這才改變主意,授李素爲副使,一并上洛。

一路無話,一行人舟馬輪換,不過三四日,在孟津渡南渡黃河,抵達雒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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