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有姝。”有姝眨着又大又圓的貓瞳。
女鬼等了許久,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人壓根沒有繼續往下說的意思。哪裏有人會這樣介紹自己,隻報了一個名,連姓氏都沒有,更無身份來曆。女鬼卷了卷一尺長的舌頭,追問道,“然後呢?”
“然後什麽?”
看見在自己眼前不停晃蕩的鮮紅舌頭,有姝臉上毫無異色,叫故意吓唬他的女鬼十分失望。直面猙獰可怖的厲鬼還能保持如此鎮定,這名少年應該不是常人,思及此,女鬼對他所謂的“交易”便有了幾分興趣。
“你之前說想與本宮做個交易?”
“嗯,我幫你報仇,你替我解答一個問題。”有姝颔首。
“你能幫我報仇?你可知道我的仇人是誰?”女鬼諷刺一笑。她想殺死的,可是天下間最尊貴的男人,而眼前這小太監卻大言不慚地說能幫她。如何幫?他恐連皇帝的面都見不到。
有姝認真解釋,“不是代替你複仇,而是襄助你複仇。看樣子你待在宮中已經很久了吧?卻依然未能成事,可見道行還不夠。我能助你變強。”這女鬼雖然比讨債鬼厲害,但要對付的人卻是皇帝,其過程自然艱難無比。
這句話一下就戳到女鬼痛處。她無須旁人幫她複仇,之所以拼着魂飛魄散的危險也要滞留在宮中,便是爲了手刃仇人。變強,她做夢也在想着變強。每每看見仇人在自己眼前晃蕩,卻隻能擾亂他們心神,制造幾個不痛不癢的噩夢,那種無能爲力的憤怒比當初被勒殺時更痛苦百倍。
“你如何助本宮?”女鬼試探道。這少年很有一些古怪,暫且聽聽他要說些什麽也無妨。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便把法子告訴你。”有姝面無表情地道。
“你先把法子告訴本宮,本宮再回答你的問題。”女鬼不願吃虧。
那就沒得談了。有姝搖搖頭,轉身朝養心殿走去。他們站在一座假山後,隔着小孔洞便能看見殿前的空地,算算時辰,姬長夜也該出來了。
要報仇的是女鬼,她自然比誰都着急,見小太監話說一半就要走人,頓時戾氣暴湧,上前幾步欲掐住小太監脖頸逼問。對方卻似背後長了眼睛,拔腿朝養心殿狂奔,三兩步上了台階,那速度比耗子還快。
有姝連着兩輩子處于疲于奔命的狀态,武力值的确不高,但逃命的功夫卻早已練得爐火純青,眨眼到了殿前,尚來不及刹住腳,就見姬長夜緩步而出。他連忙迎上去,扯住對方一片衣角。
姬長夜指了指他腦門上的細汗,低聲道,“又上哪裏淘氣去了?”
“就在禦花園邊上站了一會兒。”有姝眨着無辜的大眼睛。
姬長夜習慣性地掏出手絹,想爲少年擦汗,卻又忽然意識到此處是禁宮,人多眼雜,隻得作罷。養心殿外空無一物,有姝站在烈日下的确受罪,跑去禦花園躲陰也無可厚非。思及此,他又是心疼又是無奈,率先走出宮門,柔聲道,“快些回去喝解暑湯。早說讓你别跟來,偏不聽話。你已經長大了,不能總黏着我,日後娶妻生子又該怎麽辦?難不成連洞房花燭夜也要跟我擠一塊兒?”似想到什麽,他搖頭失笑。
若是沒法得到龍氣,我一輩子都跟着你,哪裏會娶妻生子。這樣想着,有姝忍不住回頭看去,卻見那女鬼站在十米外瘋狂喊叫,“話未說完你走什麽?回來,快給本宮回來!告訴本宮如何才能報仇!”
她長舌飛舞,面容猙獰,分明想撲過來抓自己,卻絲毫不敢靠近,可見姬長夜果真是天命之子,諸邪退避。有姝收回目光,隔着寬大的袖袍偷偷去拉青年骨節分明的大手,并輕輕搖晃了兩下。主子真給力!
姬長夜略一垂眸就見少年正朝自己擠着小酒窩,頓時手癢,一面去戳一面無奈歎息,“你啊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二人漸行漸遠,女鬼發出凄厲的尖嘯,便也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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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住處十分寬敞,光亭台樓閣便有七八座,幾百号人都住得開。故此,姬長夜讓下仆把自己隔壁的房間收拾齊整,好叫有姝住得舒服。卻沒料掌燈時分,有姝無論如何都不肯走,飛奔上床,抱着床柱不撒手。
“你可記得自己今年幾歲?”姬長夜狀似無奈,眼中卻充斥着濃濃的笑意。
有姝耳根子慢慢變紅,幹脆撇過頭去,沉默不語,見青年跨步上床,伸展手臂,似乎想把自己拖下去,連忙把雙腿也纏在床柱上。他這幅某樣,叫姬長夜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抱住他纖腰扯了半天,沒能扯開,便去撓他咯吱窩。
有姝極爲怕癢,立刻軟倒在榻上翻滾。他沒笑出聲,但眼睛卻水汪汪的,腮邊兩個小酒窩若隐若現,看着十分甜蜜。
“不、不要了。”他一面喘着粗氣一面低聲哀求,繼而發出嗯嗯啊啊的呻-吟。
少年因憋笑而漲紅了臉頰,本就水潤的眼瞳閃爍着剔透淚光,衣裳扯開大半,斜挂在圓潤的肩頭,精緻鎖骨與白皙胸膛裸-露在外,被淩亂而又順滑的發絲遮去少許,連同那粉嫩的紅櫻也時隐時現。他嬌軟無力的躺在绯色床褥上,用哀求的,乞憐的,動人心扉的目光凝視自己,嘴裏發出惹人遐思的吟哦。姬長夜看着看着便心如擂鼓,飛快扯過一旁的錦被,将少年從頭至尾裹嚴實。
他按揉太陽穴,感覺有些疲憊,又有些心慌意亂。恰在此時,窗外飛來一隻信鴿,打斷了這紛繁的思緒。
“罷了,今天暫且饒了你。”揉了揉少年烏黑的發絲,他走過去抓信鴿。
有姝這才長舒口氣。他已經十五歲了,再與青年擠在一起睡的确有點怪異,看來還是得趕緊找到自保的辦法。那女鬼長久待在宮中,也不怕皇帝的龍氣,應該有點門道。她急着報仇,很快就會主動找來。
這樣想着,有姝慢慢閉上眼睛。姬長夜看完密函,放飛信鴿,卻見少年裹着被子蜷縮在角落,已睡得兩頰通紅,額冒汗珠。姬長夜莞爾,輕輕替他拭汗,又将被子拉至胸腹,免得悶着他,然後靜靜凝視良久,胸口萦繞着一種陌生的情愫,似滿足,又似渴望。
片刻後,屋内火燭被青年指尖迸發的氣流熄滅,兩道綿長而又平穩的呼吸聲漸漸交彙在一起。
臨到子夜,屋外傳來一陣陣陰森鬼氣的呼喚,“有姝,有姝,有姝……”沒完沒了。
若是旁人能聽見,大約已經吓傻了,但院内院外幾百号暗衛,硬是毫無所覺。
有姝皺着眉頭醒過來,悄悄從床尾滑落地面,走到半敞的窗邊。女鬼正拖着長舌頭在廊下徘徊,看見少年,招手道,“你出來,本宮有話要與你說。”她似乎很忌憚沉睡中的青年,時不時伸長脖子往裏窺探。
女鬼看似在說話,實則是将聲音直接打入旁人腦海,有姝便也在腦内與她對話,“你進來。”
一人一鬼開始進行無聲的交流,院外來回巡視的暗衛竟絲毫未曾發覺異狀,隻當天熱,有姝睡不着,走到窗邊吹涼風。
“你出來!”女鬼瞪着血紅的眼珠。
“你進來。”有姝眨着呆滞的貓瞳。
“你給本宮出來!”女鬼生前是寵妃,慣于發号施令,語氣不知不覺倨傲起來。
很遺憾,有姝壓根不吃她那套,面無表情地掩上窗戶,繼續回去睡覺,剛走到半路,便聽女鬼急切的喊道,“罷了罷了,咱們各退一步,本宮不進屋内,你也不必出來,咱們就隔着窗戶談吧。”
有姝這才撇了撇唇角,擠出左頰的小酒窩。之前那讨債鬼從不敢靠近姬長夜二十米範圍之内,這女鬼道行頗高,卻也隻能與姬長夜保持七八米的距離,再近便有可能被龍氣吞噬。有姝就是算準了這一點才敢與她會晤。
“你與姬正則有仇?”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有姝一開窗便向女鬼套話。
女鬼死了十一年,已許久沒與人交流,頓時打開了話匣子,将往事一一道來。有姝愕然,萬萬沒料到其中還牽扯到自家主子。
女鬼生前乃皇帝最寵愛的妃子,長相傾國傾城、絕世無雙,甫一入宮便獲封正四品昭儀,不過半年又晉爲正三品蘭妃,其皇恩浩蕩直逼蕭貴妃。蕭貴妃心裏存了嫉恨,便時時在兒子跟前詛咒蘭妃。四皇子天性驕橫,跋扈恣睢,又極好女色,早就對蘭妃垂涎三尺,便設下一條毒計,意欲将蘭妃連同三皇子一同除去。
母子二人本打算慢慢籌謀,卻沒料蘭妃竟診出了兩個月的身孕,惹得皇帝龍心大悅,說是生了兒子便封爲親王,生了女兒封爲公主。這等榮寵,已隐隐有趕超蕭貴妃和四皇子之勢。二人急了,匆忙間下了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