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号産生前所未有的震顫,艙體響起轟轟的撞擊聲,像被數十頭野牛同時狂蠻的撞擊。老陳手動操控着使命号,像魚一樣在渾燃的離子雲中穿梭。
大氣層外面,二十顆閃爍着火焰光芒的巨球砸入離子雲層,在雲層中先後爆裂,爆炸産生的高溫火焰使雲層燃燒,燃燒傳播的範圍越來越大,幾乎是在爆炸的同時便在使命号即将離開的位置展開一道無法穿越的火牆。
這是一種針對性的攔截。
“雲層怎麽會被點燃!”劇烈的颠簸中,武鋒盡力的大吼。沒有人能回答他,艦艙内隻有醫護人員歇斯底裏的尖叫,“我要撐不住了!”“我快死了!”紅色的報警燈不停閃爍,刺耳的報警信号同時響起。
“頂不住了!艙尾的甲闆要被燒穿了!快,所有人去輻射隔離倉!”老羅終于清醒了過來,擁有多年駕駛經驗的他反而是此時最鎮定的人。他不顧艦體颠簸勉強站起來,并試圖去掙斷身體上捆着的繩子。
“快,艾德裏安,幫他解開!”武鋒很艱難的說。
艾德裏安看了武鋒一眼,他的目光特别堅定,自始至終他未發一言,解開自身的安全帶扶着一切可以攀附的東西來到艦尾,幾下将繩索解開。劇烈的晃動讓老羅根本沒法站穩,他剛離開原來的位置,貨架後面的牆壁便閃起金色火星。濃郁的酸味瞬間彌漫艦艙,“趕緊戴好增壓頭盔!”老羅撿起地上滾在一旁的頭盔扔給艾德裏安,自己趔趄着走向艦首想拿回自己的頭盔。
砰的一聲巨響,牆壁的缺口被撕開一塊,剛走兩步的老羅被吸飛起來,他嚎叫着向缺口處迅速劃去,一直貼在角落未動的艾德裏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拼命的将他拉向自己。
船體在翻滾,老陳努力在密集的燃燒雲層中尋找可行區域,小胡将自己牢牢的綁在座位上,任由四肢被拉扯得東倒西歪。武鋒努力的在身邊尋找可用的東西,他必須要把艾德裏安和老羅拉回來,缺口越來越大,再撐下去,兩人一定會全部被吸到外面。
猴子迅速解開自己的安全帶,按照老羅的話扣好頭盔,他敏捷的抓扶着艦頂的凸起物向艾德裏安兩人移動。“别過來,危險!回你座位上坐好!”艾德裏安的一隻手握着貨架,另一隻手死死拽住老羅,老羅被空氣中的濃酸氣體嗆得拼命咳嗽,兩手試圖捂住自己的口鼻,猴子在艦艙翻轉時停止不動,在稍微穩定時又繼續爬向兩人。猴子一言不發,他将一條長長的繩子一端綁在艦艙的頂部,并在自己腰上繞了一圈,這才艱難的爬到艾德裏安身前,将繩子綁在他的身體上。
強大的吸扯力将艦艙尾部的缺口再次撕開一塊,已成實質的明火粒子摧枯拉朽的倒灌進來,向金色的噴泉一樣撲向離缺口位置最近的老羅!老羅發出瘋狂的嘶嚎,炙烈的高溫火焰****老羅的身體。他身上的增壓服在微微抵擋了一秒後,化爲黑色的碎塊,金色的噴射火焰将老羅的雙腿吞沒。高溫粒子的湧入讓艦艙内瞬間變得像火爐,“所有人趕緊進隔離艙!它就在你們腳下,小胡,快!!”老陳迅速回望一眼,看到已經被火焰吞沒雙腿的老羅怔了一下,他沒再理會,快速的向知道怎麽開啓隔離艙的小胡下達命令。小胡幾乎在老陳說完的同時按下按鈕,衆人座位下的地闆緩緩向兩邊分開,與此同時,第二、三排的座位在緩緩下降。
“老陳!小胡!你們怎麽辦!”武鋒試圖去解開身上的安全帶,但過度驚吓與恐懼的他手腳更加不聽使喚,他始終沒辦法解開身上的安全帶。
“我們馬上就進去!小胡,這裏不需要你,你快進去!”老陳大吼。
“陳叔,我必須留下來幫你操控導航!”小胡堅定的說,她的臉上雖寫滿了恐懼,但在此時此刻,她絕對要比武鋒堅強和勇敢得多。
“給我滾,滾開!不用你導航!”老陳聲嘶力竭,他騰出一直手去拽小胡的胳膊,試圖将她拉到身後已經徹底開啓的隔離艙内。小胡身上的安全帶沒解開,她被老陳拉得一個趔趄。她沒再猶豫,順手解開了安全帶,翻滾進隔離艙。武鋒探手接住她,她卻很鄙夷的掙開武鋒的雙手,轉身在隔離艙艙壁上的顯示屏上點擊操作。
老陳根本沒法分神,他已經傾注了全部身心去駕駛使命号。燃燒的離子雲層絕對不是自然形成的,它們總能在自己的下一個轉折點提前被點燃,這就像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獵人在等待獵物自己走進來!然而靠着改良過的護盾裝甲,使命号勉強支撐了下來,但它已經殘破不堪,燃油系統破損,主引擎被切斷,推進系統無法減速……飛船的狀況已經差到極點,老陳知道,即使他們能離開這雲層也去不了月球了,他們都完了,都會死在這裏,而他現在,能做的隻不過是讓最終的結局來得更晚一點。
使命号高速移動帶起的厲嘯聲被艦艙尾部裂口處的爆炸聲蓋過。
“艾德裏安,放手,讓我死吧!”老羅痛不欲生,他的五官扭曲在一起,他的身體已經消失了半截,火焰在沿着他的驅趕慢慢向上吞噬。艾德裏安鄭重的點了點頭,他松開了手。頓時,身體上的壓力減輕大半,艾德裏安看着老羅被噴射的金色火光粒子吞沒,瞬間便無影無蹤。
“大叔,快,我們下去!”猴子大吼。
“好,我們下去!”
兩名身手矯健的雇傭兵迅速的繞過倒灌而入的金色火焰,耐超高溫的金屬艙體所形成的裂口越撕越大,炙烤感更猛烈,艾德裏安和猴子能清晰的感覺到吸扯力更加猛烈,這短短三米的距離,竟讓兩人舉步維艱!
“大叔,快!”猴子拼了命的向前爬,他的手臂和雙腿非常靈活,能踩住、拽住所有可利用的固定物。而艾德裏安由于年紀的問題,再加剛剛消耗了巨大的體力幫助老羅,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艾德裏安仿佛看見了自己被烈焰吞噬的景象,他緩緩閉上眼睛,等待着生命最後一刻的來臨。
“艾德裏安,你在幹嘛!快爬!”
武鋒的聲音在艾德裏安的面前響起,他的大腦猛然一顫,一個抿嘴微笑的黑人青年在艾德裏安的眼前急速放大,“啊!”艾德裏安被自己的吼聲驚醒,他仿佛回憶起什麽,頓時咬着牙繼續往前爬。
武鋒将繩子的一端拴在隔離艙的座椅下,另一端系在自己身上,他将半個身體探出隔離艙準備拉住爬向自己的兩人。這兩人對他來說很重要,在經過了巨大的心理掙紮,武鋒毅然決定這麽做!
在轟隆的爆炸聲中,半截艦體被狂猛的火焰燒穿。艦體之外仿佛是金色的太陽,它帶着無與倫比的吸力與熱力降臨,艦艙内所有能移動的物質全部被金色的噴射火焰吸收,老陳的座位在嘎嘎的扭曲,他的身體被向後拉扯,他仍舊沒有放下手中的操控杆,在生命最後的時刻向自然的力量抗争!
兩指粗的繩索繃得筆直,猴子已經爬到了隔離艙前,他沒有急着跳進去,而是反身準備去拉艾德裏安。這位忠厚卻剛毅的黑人大叔體力确實消耗過度,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痛苦。他的增壓服被更加猛烈的金色火焰炙烤,他正忍受着非人的折磨!
“艾德裏安!快!”武鋒焦急的吼。
猴子終于忍不住了,他毅然轉身,抵抗着強大的吸力往回退去,當他退到艾德裏安身邊時,他也終于感受到那股常人無法忍受的熾熱。使命号的發動機發出不正常的轟鳴,外界與艦體自身的颠簸讓猴子沒法好好的拽住艾德裏安。他隻能用一隻手固定自己的身體,用肩膀扛在艾德裏安的腋下将他使勁往上頂。
武鋒也急了。他将繩索綁在自己的腳上,整個人趴在隔離艙外,雙手終于穩穩的拽住艾德裏安的身體。
“把我往回拖!快!”武鋒回頭對後方喊,安全呆在隔離艙中的三個女人驚慌失措的抱着武鋒的大腿将他往回拉,但由于拖着的重量太大,武鋒的身體并未移動。
“老陳,想想辦法!”武鋒大吼。
使命号颠簸得愈加劇烈,它突然整個身體向下傾斜,強大的慣性将艾德裏安和猴子狠狠的摔進輻射隔離艙,衆人摔成一團,在女人們驚吓尖叫聲中,老陳關閉了輻射隔離艙的艙門,他毫不猶豫的将隔離艙彈射出去。
艦尾在爆炸聲中消失,金色的噴射火焰狂猛的灌入艙體。使命号最終沒能逃離這片死亡火海。
老陳在烈焰撲向自己的霎那間,仿佛看見烈焰中伸出一隻嬌小的人手!它看起來肉乎乎胖嘟嘟,就像嬰兒的小手。他感覺到自己被那隻小手推了一把,他感覺自己被推離了座位。他的身體失去支撐向下墜落,耳邊呼嘯的狂風中還有嬰兒的呓語。奪命的火焰近在咫尺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追上他,他能感受到來自火焰的炙烤,他的頭發、眉毛變得卷曲,他的增壓服像蒸汽一樣随着他的下落在上空蒸發殆盡。
他驚恐的揮舞着四肢,試圖掌握平衡。失去了增壓服的保護,他感覺到全身已經被燒焦,那種透徹心扉的皮肉刺痛讓他發狂的尖叫!他不知道這種痛處持續了多久,他隻記得當他的大腦再次産生記憶時,眼前的火焰已經消失了。老陳仍然在尖叫,無數肉色的粒子自半空中潮水般灌下,鑽進他的身體中……
載着武鋒等六人的輻射隔離艙像子彈一樣彈離使命号,在遮蔽天幕的輻射火焰中,隔離艙被爆炸形成的狂猛力量沖擊得接連翻滾,艙内的壓力再次增加,六名成員死死的貼在艙壁上無法動彈。
“壓力超過12個g了!”武鋒聽到駕駛員小胡的尖叫,她的聲音似乎離自己很遠很遠,慢慢的,所有的聲音似乎都遠離了他。巨大的壓力讓他無法呼吸,大腦的快速缺氧使他意識模糊,透過隔離艙唯一的舷窗,他看到有數十根足足幾十公裏長的黑色尖刺由包裹地球的黑雲中刺出,它們就像倒插在地球上的利劍。
尖刺的上方形成一片綿延數千公裏的金色輻射海洋,隔離艙正置身于其中!
三分鍾後。
意識慢慢回歸武鋒的身體。
他第一個蘇醒過來,他發現自己漂浮在隔離艙中。艾德裏安等人也像他一樣漂浮着。空間死寂。隔離艙在緩緩旋轉,金色的輻射海洋在緩緩變淡,在那下方,地球發出淡淡的灰色毫光,數十根刺出雲外的尖刺消失了,單用肉眼去分辨,沒人會相信這會是一顆孕育生命的搖籃。
“我們……沖出來了。”武鋒喃喃的說。這一刻,他不知該興奮還是哀然。兩名駕駛員犧牲了,唯一的航天艦也毀在漫天的輻射火焰裏。武鋒無法理解兩位駕駛員,那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态,讓他們甘願爲素不相識的自己獻出寶貴的生命呢?他們的眼神,他們最後的臉孔定格在武鋒的眼底,在這一刻異樣的甯靜中,被武鋒深埋于内心的那絲不爲人知的冰山似乎在消融。他似乎不願去領悟這偉大的人性,他強迫自己不再去想。
轉動的舷窗外,武鋒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陽光。這些耀眼得無法直視的光芒來自舷窗外一閃即逝的巨大恒星。在太空中,太陽顯得碩大無比,它高懸在浩渺幽暗的宇宙黑幕上,龐大的光暈讓它熠熠生輝,它就像宇宙的中心。
“醒醒,艾德裏安,醒醒。”黑大叔在武鋒的搖晃中睜開眼睛。
“我們還活着?”艾德裏安說。
“是的,我們還活着,但航天艦沒有了,老羅和老陳死了。”
“哎……感謝上帝。”
他們不是上帝,武鋒在心中說。
濃稠的二級雲層中沖出一個黑點,距隔離艙不足一百公裏,它似乎瞬間發現了隔離艙的位置,在太空中九十度轉彎,向隔離艙突進。
黑點越來越大,正忙着救醒另外四人的武鋒和艾德裏安并沒有發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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