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地說,這實在是一個非常有誘惑力的請求,可惜郭金章卻沒有接受。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因爲他很明白在維新變法後的中國是一副什麽樣子。或許這一次能有所改變,但是這并不代表中國不會混亂下去。李鴻章、袁世凱、孫中山、段祺瑞、馮國璋、吳佩孚,乃至張作霖、蔣介石,這些個頂個的都是人傑,可他們都沒能把中國打理好,反而在某種程度上越搞越糟。是他們不行嗎?不是。是因爲他們無法處理好中國内部那比亂麻還要亂上不知道多少倍的混亂局面。隻有到了毛澤東時期,幹脆一下子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都一掃而光,重新開始,這才讓國家真正實現了統一,并走上了發展的道路。可即便這樣,中國也依舊經曆了許多次的陣痛,而且每一次都幾乎是痛徹骨髓。
郭金章知曉未來的走向和發展趨勢,他也能帶領唐州那個比新中國更加一窮二白的地方走上強盛之路。可這兩者是完全不相同的。唐州,說到底不過是一個才剛剛開發了的荒地罷了,在紅色兵團入駐之後,幾乎都是從頭開始。而華工們也都是比較淳樸,包括像他和李阿生、侯南這樣的高層也都沒什麽複雜的心思,就算是争權奪利,也頂多就是跟吵架一樣拿到明面兒上,而不會利用什麽别的手段。而且,這種争吵大家也都很小心,一般都不會争到臉紅的地步。也就是說,唐州,其實并沒有太多的複雜局面,那裏都是一群很容易就能滿足的人。可即便這樣,郭金章也要把那些雜務都托給李阿生,這才能安心地去爲唐州的未來發展謀劃。
中國是唐州能比的嗎?
就像那句老話,創業難,守業更難。在唐州的時候就是創業,而在這個時期執政大清,其實就是在守業。雖然郭金章相信自己就算答應了,日後也肯定會想辦法把清室給趕下台去,可他真的是沒有信心能“守”到那個時候。
中國的局勢太過複雜。而且他如果來了,還會把唐州也牽扯進來,從而讓唐州失去在美國西部那得天獨厚的環境中默默發展的機會。
所以,郭金章想也不想地就拒絕了康有爲和李提摩太的邀請,客客氣氣地把兩人送出了自己的住處。不過他也知道,這兩人的行爲代表着所謂的維新變法已經進入了倒計時,不會持續太久了。
……
1896年4月1日清晨,郭金章正在跟劉通福剛剛請來的另一位武林高手孫祿堂學習走步……他自己的理解就是這樣,轉圈子走來走去嘛,不就是走步嗎?當然,這種想法他是不會跟孫祿堂說的。雖然人家隻是随便教他兩手,讓他用來鍛煉身體,算不上什麽師傅,也肯定不會承認他是徒弟,可表示一下尊重還是應該的。
孫祿堂教的是八卦掌,聽說是跟八卦掌祖師董海川的弟子程廷華學的。本來,孫祿堂已經是青出于藍,并接受程廷華的建議走訪過天下各門各派,從未逢敵手,已經回到老家開了拳館教徒弟。可大刀王五要去保護譚嗣同,劉通福暫時找不到人給郭金章做保镖,就隻好去拜訪在京的程廷華,可程廷華此時已經上了年紀,不好出面,又考慮到郭金章的身份非同小可,這才寫了一封信,鄭重請托孫祿堂出面。
孫祿堂的名頭沒有霍元甲、王五等人響亮,但那是後世,這時候的武林之中還真沒幾個不知道“虎頭少保”大名的。聽聞孫祿堂上少林、訪武當、走峨嵋,幾乎就是打遍天下無敵手,郭金章也是非常欣喜,一見面就央着對方教自己功夫。孫祿堂也沒想到郭金章居然能這麽熱情,卻不過,隻好在明言他已經過了最好的練武時期,就算再苦練也難有什麽高的成就之後,開始了教練的生涯。
然後一直到了今天。
“答答答……”
郭金章的住處臨近大街,馬蹄聲清晰可聞。
“老孫啊,這是第幾撥了?”郭金章正按孫祿堂教的在院子裏轉着圈兒,聽到馬蹄聲忍不住微微皺眉。
“第四撥了。”孫祿堂此時還未到四十歲,正是拳師最爲巅峰的時候。可他整個人卻看不出有什麽壓迫感,反而淡淡地仿佛是一個文人。不過郭金章可知道,這不是人家不厲害,而是孫祿堂此人本就性格恬淡,就像程廷華帶人過來的時候所介紹的那樣,正是因爲這種性情,孫祿堂才能超越前賢,将武功臻入沖空化境……
而也正是這麽一句評價,也讓郭金章越發的對這些武林高手尊敬起來。看看,“沖空化境”,這是一般人能說出來的名詞兒嗎?這哪隻是普通的武師,根本就是文武全才嘛。至少,他郭某人是壓根兒弄不出來這種詞兒的。
“看來,這一次的變法完了。”郭金章歎了口氣,繼續繞圈子。
“先生是說,這一次的維新變法,結束了?”孫祿堂雖是武林高手,癡迷于武道,也沒怎麽對所謂的維新變法上心,可這段時間以來,北京城最火的詞兒就是“維新變法”,無數人對康有爲等人寄托了厚望,希寄着經此一變,國家立時強盛,再現康乾盛世之姿。可這才多久,郭金章居然說變法結束了?
“是玩完了!”郭金章還在轉圈兒,一絲不苟。
“失敗了?”孫祿堂明白了,但還是不敢确認。
“何止失敗?康有爲等人如果跑得快,或許還能逃得一命,不然,全都得到菜市口挨上一刀。”郭金章依舊在轉着圈子,仿佛事不關己。孫祿堂雖然好奇,可看到雇主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他自己又跟維新黨沒什麽交情,自然也就不願意再問。可是,就在他打算開口糾正一下郭金章走步的錯誤的時候,院前照壁後面突然蹿出一個人來,這人渾身是血,手上還倒提着一把大刀。
“大刀王五?”孫祿堂曾在京随程廷華習練八卦掌,自然認識同爲京城高手的王大刀,一見來人模樣,立即就認了出來。
“王五?”郭金章終于停下了步子。劉通福本想邀請此人來給他當保镖,結果人沒來,可今天……好家夥,居然還帶着一身的血。
“王總镖頭,這是怎麽回事兒?”王五一身是血,走路都穩不住步子,顯然受傷頗重,孫祿堂急忙上前扶住人,同時問道。
“虎頭少保?嗚嗚……變法……嗚嗚,敗了!”王五詫異地看了一眼孫祿堂,原本僵直的身子軟了下來,可接着就痛哭失聲。
“意料中事。你去救譚嗣同了吧?”郭金章走過來,輕聲問道。
“你是……”
“你跑到我的住處,還不知道我是誰,哥們兒服了你。”郭金章苦笑,神交己久的義士啊,可沒想到卻是這麽一個見面的場景,不過看王五身上還在流血,他也知道不是寒暄的時候,“走吧,我這兒還有點兒急救的用具,先去給你止血……來人!”
“先生。”王五是翻牆進來的,進來之後也沒鬧出什麽動靜,郭金章練武又不想讓人看到自己拙手笨腳的模樣,所以除了孫祿堂之外院子就沒有第三個人。不過聽到郭金章的招呼,正躲在屋子裏聊天兒的鄭士良和托馬斯等人立即就蹿了出來,而一看到王五的樣子,他們也是忍不住一驚:
“先生這是……”
“去美國公使館,讓他們給我找最好的外科醫生來。”郭金章吩咐道。
“将軍,我們的任務是保護你的安全。”托馬斯說道。
“沒叫你。鄭士良你去。”郭金章白了他一眼,又道。
“是。”鄭士良應了一聲,不敢耽擱,撒腿就往外跑。
“慢着。”王五突然叫了一聲,又喘息着道:“外……外面都是禁衛軍,四處拿人,這位鄭小哥還是……”
“先管你自己吧。”郭金章搖搖頭,“虧得老子當初也拿不少兄弟試過手,這回就看你運氣了……鄭士良你快點兒去,告訴田夏禮,他要是晚了,老子讓他好看!”
“是!”
……
鄭士良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郭金章又在孫祿堂和托馬斯等人的幫助下,把王五扶到屋内,然後,又由郭金章給人進行了初步的傷勢處理……不過,因爲多年沒有練手,在處理傷勢的時候,饒是王五一代大俠,又是武人出身,也依舊被他弄得滿頭大汗,青筋直冒。不過大刀就是大刀,愣是連哼也沒哼一聲。
“下面就等醫生來了,他們會幫你取出身體内的子彈。”
處理完傷口,又用酒精消了毒,郭金章拿出紗布給王五稍微包紮了一下,又道。
“多謝先生。”王五說道。剛剛處理傷口的時候,孫祿堂已經告訴過他郭金章的身份。聽說對方就是自己不久前拒絕的那個雇主,王五頗有點兒不好意思。
“不用客氣。”郭金章笑了笑,“其實我也挺佩服你的。隻是我不太明白,王總镖頭,你怎麽會跟禁衛軍沖突起來的?”
“本來,在下……正跟譚大人商讨事情,可沒想到禁衛軍突然出現,說譚大人禍國殃民,要抓他入天牢。在下一急,就跟他們打了起來,本想保護譚大人沖出重圍,可不料,禁衛軍居然用槍……”王五咬牙說道。
“诶,火槍,終非肉體所能抗衡。”孫祿堂禁不住歎了一口氣。
“是啊,武功再高,也怕菜刀;身手再好,一磚撂倒……純武功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郭金章也跟着歎了一口氣。
“先生,我知道您是唐州來的,劉通福先生在北京偌大的名頭,也隻是您的屬下……您救救譚大人他們吧!”王五突然從床上掙紮着起來,朝着郭金章就要跪下。
“别别别,你就算跪下也沒用。我又不是朝廷官員,管不了他們的。”郭金章苦笑道。
“可先生您是唐州之主,方今天下,誰不知唐州威名?”王五叫道。
“唐州之主?”郭金章搖頭笑了笑,“唐州沒有主人。如果真要算有,也是所有唐州的民民。我隻是一個領頭兒的,而且還是已經卸任的領頭。何況,王總镖頭,唐州再強,比得上英法美德?那些國家的公使什麽的聽說跟康有爲等人的交情也是不錯,你覺得他們會出面救人嗎?”
“可是……”
“哐……”
外面又傳來一陣聲響。接着,就是一陣吵鬧的聲音。
“還是先别想您那位譚大人了,這不,跟着你來的麻煩已經先到了……”郭金章朝王五苦笑了一下,又對孫祿堂道:“孫先生幫我先照料一下王總镖頭,我去處理一下。”
“嗯。”孫祿堂點了點頭。
“我還是離開吧,免得……”王五掙紮着就要起身。
“老老實實地呆在這兒,你現在要是出去才給我找麻煩。”郭金章看了他一眼,“再說了,你不是想救譚嗣同嗎?一身傷,身體裏還留着子彈,怎麽救?”
“不錯,王總镖頭,你别忘了,你還有順源镖局,也是一大家子人啊。”孫祿堂也勸道。
“這,诶……”
“唉聲歎氣有毛用?老老實實呆着,有什麽事兒等醫生來了再說。”郭金章又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帶着托馬斯走屋外走去。
……
“洋人?哼,洋人了不起嗎?老子在古巴的時候,殺的洋人何止成百上千?你們最好給老子讓開,不然,可别怪老子不客氣了。”
郭金章出來的時候,沖突地點已經轉移到了院子裏。三名美國公使館的士兵擺成一排,左支右绌地攔着人數十幾倍于他們的清廷禁衛軍。而站在他們最正面的那名禁衛軍軍官一身黑色軍裝,又粗又長的大辮子繞在脖梗間,正瞪着一雙圓眼對着幾名美國公使館的士兵大聲怒罵……尤其是在看到郭金章和托馬斯出來之後,更是罵得起勁兒。
“呵呵,原來是在古巴打過仗的。那麽,這位将軍貴姓?”郭金章笑嘻嘻地走過來,問道。
“哼,郭大将軍何必明知故問?您不會這麽快就忘了咱那桐了吧?”那名軍官指了指自己,冷哼道。
“那桐?”郭金章想了想,“不好意思,還真沒記住。”
“你……”那桐一怒,不過旋即又挂上了一副冷笑的面孔,“行,誰不知道郭大将軍的厲害?您是貴人,确實記不住咱這種小人物,不過……煩勞您和您的這幾個手下讓開!兄弟我今天奉旨擒拿維新亂黨,剛才有人看到有亂黨跑進了這座宅院,您最好還是不要妨礙公務。”
“妨礙公務?這名頭很有意思啊。”郭金章笑笑,“那我如果真就想妨礙一下你呢?”
“那兄弟我可就對不住了。”那桐陰陰一笑,“來人,給我進去搜……”
“你當然可以進去搜。”郭金章也沒攔人,甚至連手都沒伸,“不過我可要告訴你……搜人的後果你恐怕承擔不起。”
“我承擔不起?”那桐的聲調猛然間拔高了八度,“姓郭的,你以爲這兒是唐州?告訴你,這兒是北京城,大清國的地界兒,你想耍威風?找錯了地方吧?”
“我怎麽敢在大清國的地界兒耍威風?那……那将軍,您就去搜吧。”郭金章微笑側過了身,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可是,他這麽一讓步,那桐反倒猶豫了。
“……”
“那将軍?”見那桐不動,郭金章又微笑着問了一句。
“啊,啊,這……”那桐暗地裏咬着牙,卻是死活不敢邁腿兒。他是當初清廷遠征軍的第一批軍官,是跟榮祿等人一起到的。在唐州受訓的時候,吃過不知道多少苦,由此也對唐州充滿了怨氣。不過這還隻是其次,最關鍵的是,在古巴的時候,他根本就沒立過什麽功勞,所有的功勞都是按照官場規則,由榮祿、袁世凱等人分配的。而這,也就使得那些立過功的同行之人對他頗爲诟病。因爲他姓葉赫那拉,又會拍馬屁裝樣子,在回國進入禁衛軍之後頗受重用,地位比許多在古巴立過功的同僚都要高……當然,如果隻是這樣,他還不至于怎麽樣,幾乎什麽都沒幹就立功受賞,還升了官,這可是好事兒。可關鍵是他的過往被揭穿了。榮祿擔任禁衛軍的編練大臣,對軍隊的訓練幾乎完全是按照紅色兵團的那一套來的,可八旗子弟怎麽能比得上華工們吃苦耐勞?因爲訓練太嚴,還在軍中禁煙、收繳鴉片、煙槍,榮祿得罪了不少人,一度被迫去職。可後來清廷上下眼見着袁世凱在東北經營的勢力越來越大,考慮到東北近在咫尺,随時能威脅到北京,而八旗之中也隻有榮祿曾爲袁世凱的上司,而且懂得練兵,無奈之下,才由慈禧太後對榮祿進行了一番安慰,又重新将其扶上了台。榮祿吃過一回虧,再一次執掌軍隊就難免有些縮手縮腳,可他同樣心裏也憋着氣,所以,在重新上台之後,立即就對禁衛軍進行了一番清洗,将原本那些暗地裏打過他小報告的,紛紛以訓練不力、玩忽職守等罪名給打壓了下去。那桐雖然有葉赫那拉這個姓氏做護盾,可上一回逼走榮祿他也曾上蹦下跳,這一次自然也就成了榮祿的重點打擊對象。榮祿自己沒有在慈禧太後面前直接揭發他過往的種種不堪,卻通過劉通福這位唐州代表在外面大肆宣揚各人在古巴時的表現,結果消息很快傳到了慈禧耳朵裏,皇太後大怒,雖然沒要了他的命,卻直接把他從軍隊的高層扒拉到了底層,現在,居然隻是一個小小的連長……所以,這一回明知道眼前是郭金章的住處,他也忍不住想闖進去抓人。在他想來,郭金章肯定會攔着他,而越攔,他就越要往裏闖,不僅要大大地掃一回郭金章的面子,他還要給郭金章一個難堪。
可他沒想到,郭金章競然沒有攔他。
曾要在唐州聽到過的有關郭金章的一些事迹又在他的腦了浮現了出來。眼前這人,可不隻是一個地方勢力的頭目那麽簡單啊。
“到底要不要進去呢?”那桐人不笨,甚至還有些聰明。可越是聰明人就考慮的越多。而且他也比一般的清廷官員更清楚郭金章是怎麽樣的一個大人物。大人物可都不會随便說話的……這家夥剛才說什麽來着?闖進去,後果自己承擔不起?自己是太後的本家,有什麽承擔不起的?可這話說回來……那桐想的雖多,可說到底也就隻是一瞬間的功夫,而就在這時,随着馬蹄聲,又一隊禁衛軍闖了進來,爲首的一人看到那桐和郭金章對峙的模樣,頓時大怒:
“那桐,你幹什麽?誰讓你進來的?滾!”(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