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李中堂?”
“認識,怎麽能不認識?我恐怕比你們那位李中堂自己還認識他!”
陳蘭彬的問話直接就揪出了郭金章一層層的回憶,還有感慨。
……
清末,你可以不理會太平天國,可以不理會曾國藩,甚至你還可以不理會保衛了中國國土完整的左宗棠,乃至執掌國家至高大權六十年的慈禧太後,但是,你絕對不能不理會李鴻章。
那是一個在中國近代史上絕對無法忽略的存在。
曾經,無數人眼中,李鴻章就是一個大漢奸、賣國賊,自1840年開始,屢次簽定的不平等條約裏面,除了一開始的那幾份,後面的幾乎全都是這位大清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署的名字。可是,如果你了解的越多,你就會發現,李鴻章并不是我們平時所了解的那麽簡單,說的準确一些,李鴻章絕對是比孫中山等人還要偉大的存在。
孫中山的功績,在于他不停的反抗,不停的鼓動人民起義,起來推翻清王朝,而在他和黃興等人堅持不懈的努力下,最終,武昌起義發生了,中國最後的一個封建王朝被推翻了。可是,我們同樣必須清醒的認識到,武昌起義之後的中國雖然貌似嬴來了一場偉大的勝利,可緊随而來的卻是更加黑暗的年代。軍閥混戰給中國人所帶來的災難,恐怕比清末還要劇烈的多。而在這個時期,我們尊爲“國父”的孫中山先生的表現實在是不能盡如人意,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後幾年才勉強爲國民黨的統治奠定的一些基礎。
而李鴻章呢?
賣國賊?這肯定是錯的。說李鴻章不是一個愛國的人,那麽這個人肯定對曆史了解的太少。
李鴻章死後兩個月,梁啓超便寫出了《李鴻章傳》,稱:鴻章必爲數千年中國曆史上一人物,無可疑也。李鴻章必爲十九世紀世界曆史上一人物,無可疑也。
梁啓超說他“敬李鴻章之才”,“惜李鴻章之識”,“悲李鴻章之遇”。
日本人對李鴻章的評價是:知西來大勢,識外國文明,想效法自強,有卓越的眼光和敏捷的手腕。
美國人的評價是:以文人來說,他是卓越的;以軍人來說,他在重要的戰役中爲國家作了有價值的貢獻;以從政來說,他爲這個地球上最古老、人口最多的國家的人民提供了公認的優良設施;以一個外交家來說,他的成就使他成爲外交史上名列前茅的人。‘
有人說,李鴻章把外國人喂得飽飽的,伺候的美美的,這些人當然會給他一個較高的評價,你要是整天怒目金剛似的,拿着大棒子對着那些外國人橫眉冷豎,甚至還把人家揍了一頓,他們會給你一個好的評價?
那拿破侖呢?帶着法國軍隊橫掃歐洲大陸,可歐洲人最祟拜的人裏面,法蘭西皇帝幾乎就是擺在第一位的。還有毛澤東,他老人家對外國人橫眉冷豎了吧?還帶領中國人民在朝鮮跟美國人打了一仗,至今,美國人都還不願意過多地提及那一場戰争。可美國人給毛澤東的評價低了嗎?毛澤東思想到現在也一直都還是美國人研究的對象。
李鴻章沒有像拿破侖那樣橫掃歐洲,更不能像毛澤東那樣跟世界第一強國打一場狠仗……在我們的印象裏,他幾乎每戰必敗,而每次戰敗,都要拿出巨大的代價去讨好列強,讓對方放自己一馬。可問題是,除了甲午戰争,其餘的那些事情幾乎都跟李鴻章沒有太大關系。而且,就是甲午戰争,李鴻章的戰敗也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
梁啓超在《李鴻章傳》中這樣描述:“西報有論者曰:日本非與中國戰,實與李鴻章一人戰耳。其言雖稍過,然亦近之。不見乎各省大吏,徒知畫疆自守,視此事若專爲直隸滿洲之私事者然,其有籌一饷出一旅以相急難者乎?即有之,亦空言而己。乃至最可笑者,劉公島降艦之役,當事者緻書日軍,求放還廣丙一船,書中謂此艦系屬廣東,此次戰役,與廣東無涉雲雲。各國聞者,莫不笑之,而不知此語實代表各省疆臣之思想者也。若是乎,日本果真與李鴻章一人戰也。以一人而戰一國,合肥合肥,雖敗亦豪哉!”
“中國俗儒罵李鴻章爲秦桧者最多焉。法越中日兩役間,此論極盛矣。出于市井野人之口,猶可言也,士君子而爲此言,吾無以名之,名之曰狂吠而已。”
“李鴻章之敗績,既已屢見不一見矣。後此内憂外患之風潮,将有甚于李鴻章時代數倍者,乃今也欲求一如李鴻章其人者,亦渺不可複睹焉。念中國之前途,不禁毛發栗起,而未知其所終極也。”
李鴻章的敗績導緻中國内憂外患,那麽,沒有李鴻章的話,中國的内憂外患又會是什麽情景?不說其他,《辛醜條約》是以義和團的“扶清滅洋”而導緻八國聯軍入侵中國而簽訂的。在“正規”的曆史評價中,義和團是農民運動,是正義的,最終被反複無常的慈禧和八國聯軍聯合剿滅。可是,在八國聯軍入侵北京的時候,慈禧可還沒有下命令收拾義和團呢,既然如此,這些“正義”的人們在面對八國聯軍的時候又幹了些什麽?
當然,細究這些就有些沒事兒找事兒了。但有一點我們可以确信:義和團招來了八國聯軍,而等八國聯軍來了之後,義和團沒了,西太後跑了,最後還是李鴻章出面給他們擦的屁股。
“人都說李是一個賣國賊,但如果不是李,辛醜可能不是一個條約,而是辛醜屠戮。”
這就像是一個選擇題:存人,還是存錢?
當時,如果李鴻章當時選擇了存錢,那麽,八國聯軍未必沒有可能一直追殺到西安,甚至可能連西安都不用到,直接就在半路上就把西太後和那些所謂的王公大臣們給抓起來了。可是,接下來呢?存人,還是存錢?西太後和她的那些手下們又會怎麽選擇?辛醜談判,八國聯軍其中的一個要求就是把那些支持義和團的皇室親王當作罪魁禍首處決……是李鴻章最終保住了這群禍害。
這或許又是李鴻章的一個錯誤。可一直到辛亥革命之前,在滿清搞出那個狗屁不通的“皇室内閣”之前,中國絕大多數老百姓,包括許多有進步意識的人們依舊對這個政權保有希望,那麽在此之前的中國人又會怎麽想?又會不會依舊保有什麽“忠君”的思想?
梁啓超是維新派出身,跟李鴻章可說是敵人,但《李鴻章傳》卻是李鴻章死前将自己的資料送給梁啓超,托什給對方寫的。而就在李鴻章死後兩個月,國人還都在痛罵他簽署了《辛醜條約》,喪權辱國,并爲他的死而歡欣鼓舞的時候,梁啓超便寫出了這篇煌煌之作。
“天下惟庸人無咎無譽。舉天下人而惡之,斯可謂非常之奸雄矣乎。舉天下人而譽之,斯可謂非常之豪傑矣乎。雖然,天下人雲者,常人居其千百,而非常人不得其一,以常人而論非常人,烏見其可?故譽滿天下,未必不爲鄉願;謗滿天下,未必不爲偉人。”
“若以中國之失政而盡歸于李鴻章一人,李鴻章一人不足惜,而彼執政誤國之樞臣,反得有所诿以辭斧钺,而我四萬萬人放棄國民之責任者,亦且不複自知其罪也。”
當舉國之人都在痛罵李鴻章的時候,這些人是否意識到自己又爲這個國家做過什麽?
離1901年的結束僅剩不到一個月的時候,被八國聯軍吓得跑到西安,還在回銮北京的路上的大清國皇太後慈禧在黃河岸邊的輝縣收到了那個令朝野上下無不悲哀的消息:李鴻章死了。
而就在他咽氣之前的一個小時,俄國公使還站在他的床頭逼迫他在俄占中國東北的條約上簽字。爲了大清國與洋人争辯了一生的李鴻章已不能說話,他隻有眼淚了。眼淚流盡了,他的眼睛閉上了。
自1840年英國人用艦炮打開中國的國門以後,中國人沿海岸修築的所有整齊對稱的炮台和花費巨銀買來的位居世界第六的艦隊,沒有一次阻擋住“蠻夷”的入侵:“自道光中葉以來,外患漸深,至于今日,危迫極已。鹹豐十年,英法聯軍入都,毀圓明園,文宗出走,崩于熱河……自此以後,法并安南,日攘朝鮮,屬地漸失。各海口亦爲列強所據,德占膠州,俄占旅順大連,英占威海九龍,法占廣灣……”而就在李鴻章死時,因爲允許外國在中國駐軍和幾近天文數字的賠款而成爲“将來無數困難問題發生之源”的《辛醜條約》剛剛簽訂,外國聯軍仍在整個朝廷逃亡在外的情況下占領着大清國的都城北京。
對于風雨飄搖中的大清國來說,洋人的氣焰永遠是一個巨大的威脅。而李鴻章一死,大清上下就失去了惟一能夠與洋人周旋的人。李鴻章的死令“太後及帝哭失聲”,大清國猶如“梁傾棟折,驟失倚侍”。
一個國家,雖然弱,但卻是一個大國,擁有數億人口,可就是這樣一個國家,在國家危隊的時候卻隻能倚侍一個老人……李鴻章又何隻一個裱糊匠這麽簡單?
……
重頭再仔細看看:
由于李鴻章的主持和參與,洋務派創辦了中國近代第一條鐵路、第一座鋼鐵廠、第一座機器制造廠、第一所近代化軍校、第一支近代化海軍艦隊……
李鴻章爲中國國計民生近代化所奠基的所有事業,令他身後的國人一直在受益。他是對中國近代化産生了至關重要影響的洋務運動的中堅。
但是,李鴻章一生所從事的另一種“洋務”,卻使他在生前和身後招緻衆多的痛罵,因爲根據國人一向的認知,中國近代史上的屈辱與不公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所有竭盡心力的努力無不是在把國家的領土、财富和臣民出賣給洋人,這位大清重臣的罪責深重得幾乎令人難以置信。
大清國沒有“外交”的概念,所有的外事統統歸于“洋務”。洋務運動的首領李鴻章不可避免地成爲了大清國當然的“外交家”。李鴻章的外交生涯不但讓西方人知道了大清國有一個“相貌堂堂”且“矜持、自信和傲慢”的李中堂,而且也讓中國人在上一個世紀之交那段悲傷的日子裏終于揪出了一個“罪魁禍首”————李鴻章讓國人因爲遭受屈辱而積澱的憤恨在怒斥他的過程中得到宣洩。
李鴻章喪權辱國是從中英《煙台條約》的談判開始的。那時,英國人的軍艦開入煙台,日本軍隊開始向朝鮮武裝挑釁,以對大清國構成戰争威脅。皇親醇親王主張與英國人決裂開戰,而李鴻章的思路是:大清國不能再在外交上走一貫的老路,即事端一出,動辄開戰,戰則必敗,敗則議和,和則割地賠款。所以,還不如直接談判。于是,1876年9月,《煙台條約》簽訂。事後,英國人說:“這個文件既不明智也不實用,毫無意義,是一堆冗言贅語而已。”爲什麽?因爲他們沒有得到想象中更多的利益。
甲午海戰後,清廷命令李鴻章赴日談判。結果,李鴻章在馬關被一名刺客擊中,子彈卡在他左眼下的骨頭縫裏,沒有醫生敢在這個位置下手術刀,李鴻章給朝廷的電報隻有六個字:“傷處疼,彈難出。”可面對日本人割讓遼東、台灣、澎湖,賠款軍費億兩白銀的“要價”,朝廷在給李鴻章的電報中均是模棱兩可的“着鴻章酌量辦理”。傷痛和心痛折磨着李鴻章。如果采取強硬的态度和立場,隻能導緻中日戰争繼續擴大。以大清國實際的軍力狀況而言,戰争的結果隻能是中國的東北被全面占領;而如果答應日本人的條件,大清國主權和财産的損失也是巨大的。兩害取其輕,這是面對殘局的李鴻章的選擇。
1895年4月,帶着《馬關條約》草約和臉上的繃帶回國的李鴻章成了舉國的“公敵”:朝廷斥責他辦事不力,官員說他喪權辱國,民間暗示他拿了日本人的銀子,更有人公開聲明要不惜一切殺掉他以雪“心頭奇恥大辱”。
既能殺李鴻章,那幹嘛不去殺日本人?
每一次在國家面臨危機時出來收拾殘局的李鴻章,被國人視爲賣國者。結果,有一次,全體軍機大臣在上奏給皇帝的一份奏折中說了一句:“中國之敗全由不西化之故,非鴻章之過”。就是這麽一句,令李鴻章老淚縱橫。
因爲簽訂《馬關條約》,李鴻章被清廷免去顯赫職務,賦閑在京城賢良寺。
1896年,俄國沙皇加冕,各國祝賀,俄國人特别提到了代表的級别問題,清廷隻有派李鴻章去。因爲洋人們說,對于19世紀的中國,他們隻知有李鴻章而不知有清廷。李鴻章以在馬關被刺爲由一再推辭,而朝廷就一再堅決不準,當李鴻章認爲确實到了“衆望所歸”的時候了,便表示自己“非敢愛身,惟虞辱命”,隻有“一息尚存,萬程當赴”。
李鴻章的俄國之行還有一個重要行動,即與俄國結盟,希望“以夷制夷”,以俄國制衡日本對中國的野心。可是他錯了,四年之後,俄國入侵中國東北!
李鴻章在給清廷的奏折中表示:在某種意義上講,大清國已經沒有絕對封閉的國防。西方勢力不但在文化上侵蝕着中國,更重要的是他們有侵占中國的野心,其手段是“一國生事,多國構煽”,列強的“友好”和“野心”從來都是攙雜在一起的,大清國對此必須保持警惕。世界發展至今日,一國已不可能關閉國門而安然生存。大清國如果打開國門參與世界商品經濟的往來,不但可以富強自己,而且因爲貿易是雙邊的,等于也就制約了别人,這樣的制約甚至強過武力,整個地球便可“胥聚于中國”!
打開國門,參與世界商品經濟往來……如果放到一百年後,那幾乎就等于是“改革開放”!
隻是,該怎樣評價100年前這位不同尋常的大清重臣,中國人一向的定論與百年以來的世界輿論截然不同。
在中國,評價一個人是很容易同時也是很難的事情。
李鴻章臨終時寫了一首詩:
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
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裏外吊民殘。
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将壇。
海外塵氛猶未熄,請君莫作等閑看。
李鴻章生逢中國最黑暗、最動蕩的年代,他的每一次“出場”無不是在國家存亡危急之時,大清國要他承擔的無不是“人情所最難堪”之事。可國人在對他咒罵痛斥之時,又有誰在“深自反省”,又有誰在真正負擔着“國民之責任”?
中國史學界一般認爲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的魏源、林則徐是“睜眼看世界的第一人”,而傾心辦洋務以“求富”、“自強”的李鴻章則是“起步走向世界”的第一人。
我們曾經循着曆史書而痛罵李鴻章,可我們那時候并不知道,好的曆史從來都不是所謂的曆史學家所能撰寫。我們需要懷疑,那些我們曾經讀書的曆史是否還存在一絲的真實?倘若教育隻是爲了統治,倘若曆史隻爲了馴服,我們面對曆史,除了冷汗嗖嗖之外,我們還能擁有什麽?
曆史已經進入了1世紀。如果我們還是站在幾十年前的角度,爲了自己的需要而片面的甚至斷章取義的來研究曆史的話,那真是我們民族我們國家的悲哀。
有勇敢地承認自己的不足和缺點并勇敢地去改正,避免曆史重蹈覆轍,這才是我們國家和民族的希望。
曆史,需要我們用客觀的眼去看,但我們不知道,是否真的會有中國人會客觀地看待這段曆史,我們不是妄自尊大,我們并非井底之蛙,我們之所以驕傲,是因爲我們确實在世界之巅,但不是現在,更不是一百多年前的那些日子。
……
“李鴻章活得不易!”
三千年未有之變局!對處在這個變局之中最直接的當事人,還有他所經曆的事情,郭金章唯有這麽一聲感慨,也隻能這麽感慨一聲。他知道曆史的進程,他也知道發展的方向,可是,即便如此,把他放回大清國,放在李鴻章的位子上,他就能保證比李鴻章幹得更好?不能,完全不能!(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