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斯坦伯格聳了聳肩,咧了咧嘴,權當自己沒聽見國務卿這很不符合身份的言語。
“他又來幹什麽?”艾弗爾特整理了一下衣裳,又向斯坦伯格問道。
“他是來向您抗議的。”斯坦伯格道。
“抗議?”剛剛邁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來,艾弗爾特看怪物一樣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屬下,那眼神讓斯坦伯格忍不住心裏發毛,“他來找我抗議?你說他來向我提出抗議?”
“好,好像是的!”他們是受欺負的一方,遇到事當然是要來找你抗議,難道還找我嗎?斯坦伯格不明白爲什麽艾弗爾特會反應這麽激烈,那模樣,都快跟被踩到了尾巴的貓差不多了……那隻是個中國公使,又不是英國公使,或者法國公使什麽的,用得着這麽大驚小怪嗎?
“他居然還敢來找我抗議……”
斯坦伯格當然不知道艾弗爾特此時心中的激憤……哥哥,這回受欺負的是我們好不啦?你還好意思來找我們進行抗議?國務卿怒火滿腔,差點兒就想沖進去打人。可是艾弗爾特同樣很清楚,這事兒中國公使是基本不知情的,由于他們的工作“得力”,整個美國知道華工叛亂的人都不多,即便是華盛頓也不可能有超過五十個人,這還包括某些報紙輯,以及電報局的收發員……各國外交使節更是他們要隐瞞的對象,畢竟,這涉及到美利堅合衆國的顔面,能遮多久最好就遮多久。尤其是中國公使,更是如此。那些中國佬兒本就是些什麽都不懂的家夥,自高自大慣了,被英國人和法國人收拾了幾頓之後才老實了些,現在要是知道自己有幾百個同胞鬧翻了美國一個州,那還不又重新把鼻子翹起來了?
“告訴那個老家夥,我現在沒空跟他見面!”
不能讓對方知道事情的真相,又不想違心的聽取什麽抗議,艾弗爾特歎了口氣,轉個方向朝着某個側門兒走了過去。
“可是先生……”斯坦伯格在後面欲言又止。
“可是什麽?”艾弗爾特轉身問道。
“中國公使似乎知道了些什麽,”斯坦伯格爲難地說道,“他還提及了太平洋鐵路……”
“……馬上安排我跟他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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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蘭彬是頭一回來到美國國務卿的辦公室,雖然沒什麽正式的儀式和場合,但這樣受“尊重”的對待還是他來到美國之後的第二次……第一次是拉瑟福德.海斯總統在白宮接見他,并接受了他遞交的國書,從那以後,在美國的這幾年,沒有任何一個部門對他們有過什麽正眼。
“看來事情真的沒那麽簡單了。”
坐在辦公室寬大的沙發上,陳蘭彬暗暗考慮着該怎麽跟艾弗爾特說話……這可不是到菜市場買菜,雖然隻是臨時的拜見,但他知道的事情實在是太少太少了,如果一不小心說漏了什麽,說不定就會陷入被動,更有可能就此害了那些華工。
“吱啞!”
陳蘭彬正在考慮着怎樣措辭,辦公室的門突然開了。然後,“老熟人”斯坦伯格引着一個白人走了進來。這個白人個子“不矮’,面容按照國人的理解顯得有些陰鸷,并罕見的沒有留胡子,下巴清潔光溜。陳蘭彬知道,這人就是美國現任國務卿,并且還在美國第十七任總統安德魯.約翰遜的内閣擔任過司法部長的威廉.馬克斯韋爾.艾弗爾特!
“很抱歉,我剛剛才從白宮趕回來。”艾弗爾特跟陳蘭彬打了個招呼,卻并沒有向前與之握手,而是很快走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後面:“陳先生,我想知道您爲什麽來找我……聽說您要向我提出抗議?”
“沒錯。”小子,跟我老先生拿大?陳蘭彬很慶幸自己剛才并沒有着急伸出手去,保住了一絲顔面,但對艾弗爾特的倨傲卻也忍不住心生反感……沒錯,中國是弱國,可再怎麽說也是一個大國,隻要等明君上位,勵精圖治,強大不過隻是旦夕之事,到時候還收拾不了你們這群洋鬼子?
“那麽我想聽聽您抗議的内容。”艾弗爾特躺到了椅子靠背上,仿佛毫不在意地問道。
“我謹代表大清帝國,還有我本人,對貴國所發生的種種排華事件,還有……”
“好了好了,”艾弗爾特突然又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公使先生,您這麽着急地找我,就隻是爲了這些舊的不能再舊的話題?難道就沒有什麽新鮮點兒東西嗎?要知道,我時間寶貴!”
“國務卿閣下,難道我們華人在貴國所受到的待遇,還有他們爲此所付出的犧牲還不如你的時間寶貴嗎?”陳蘭彬怒道。
“我并沒有這麽說,公使先生。”艾弗爾特對陳蘭彬的怒火仿若未見,“事實上,我對華人在許多地方上所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确實感到非常的‘同情’,可是您清楚美利堅的政權形式,即便是聯邦政府,也無權對地方事務進行幹涉,那是違背憲法的行爲。”
“可你們至少應該做點兒什麽吧?身爲國家級的政府,你們這樣做根本就是蓄意的不作爲!”陳蘭彬怒道。
“我們的司法是獨立的,中國公民在美國受到了欺辱,他們可以向法院提起訴訟……我們的法律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絕對不會因爲他們是外國人而有什麽不同。但是相對的,政府對此真的是無能爲力,隻能表示遺憾。”艾弗爾特狀若無可奈何地答道。
“……好,”盡管早就知道在這方面跟艾弗爾特根本就扯不出什麽好皮來,可真到了這一步,陳蘭彬卻依舊感到一陣陣心痛,可他能做的卻也隻有暗暗歎息了一聲,然後勉強提起精神盯着艾弗爾特:“我會将貴國政府的答複上呈我大清皇帝陛下,隻是……”
“隻是什麽?”艾弗爾特眉頭一緊,他知道,正戲來了。
“我想知道,爲什麽最近這幾天,我們跟國内的電報聯系始終無法接通?”陳蘭彬問道。
“這個……”你還好意思問我?艾弗爾特看着陳蘭彬的眼神兒忍不住都帶了一絲細微的殺氣,“我想,這可能是電報公司的問題,您不應該來問我。”
“不應該來問您?可電報公司的人說這也跟他們無關。”陳蘭彬道,“而且,我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通過電報向國内進行彙報,可這種情形讓我們很爲難,難道,貴國是想切斷我公使館跟國内的聯系嗎?”
“這怎麽可能?”我切誰也不能切你們的電報線啊,你們那個清國算老幾?值當得我們堂堂美利堅合衆國那麽做嗎?艾弗爾特不屑地想道。
“如果不是,那我希望您能給我一個交待。”艾弗爾特眼中的輕蔑讓陳蘭彬尤如吃了蒼蠅一樣膩歪。不過這種眼神在華盛頓他也算是見得多了,微一晃神兒就丢到了一邊,又繼續向艾弗爾特說冬。
“我說過了,這不是我的問題,您應該去找電報公司。”艾弗爾特搖頭笑道。
“是嗎?”陳蘭彬突然神秘一笑,站起身朝艾弗爾特拱了拱手:“那看來我是幫不了您了。既然如此,後會……不不不,是告辭!”
“等等。”艾弗爾特卻也急忙地站了起來:“你剛才在說什麽?幫我?我有什麽需要你們幫忙的?”
“這個,我想我就不用多說了吧?”陳蘭彬微微帶些嘲弄地眼神看着他,竟還有些悠然自得。
“……”難道這老家夥真的知道了些什麽?艾弗爾特有些拿不準了……陳蘭彬對他來說也算得上半個熟人了。可爲什麽說是半個?因爲陳蘭彬來找他的次數很多,可他見陳蘭彬卻隻有那麽罕見的一回兩回,甚至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時候見到過的了,要不是陳蘭彬一身清朝裝束太過怪異,在美國實在太過“非主流”,他甚至都不會留意。而之以不見陳蘭彬,就主要是因爲這老家夥幾乎每一次來都是找他進行抗議……可這抗議有什麽用?排華是幾乎整個美國政壇的集體意志,他就算是位高權重,又怎麽管得了?總統都不行。何況,修完太平洋鐵路之後,美國早就不需要那麽多華工了,你們自己不會看眼色回國,卻非要留在美國受白人的欺壓排斥,那是你們活該,怪得誰來?而陳蘭彬碰壁那麽多次,雖然依舊百折不撓,但他應該知道這起不了什麽作用,沒理由把這麽難得的一次見面的機會浪費掉,那麽,這老家夥真的是爲了那夥人來的?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公使先生。”艾弗爾特思慮良久,依舊不能斷定陳蘭彬知道了些什麽……說真的,他并不是擔心陳蘭彬知道這件事後能怎麽樣,他是擔心這老家夥把事情傳出去。那樣的話,美國不僅要丢臉,還有可能對一些國家失去威懾力,如果激起了什麽人的野心,那就更加得不償失了。畢竟,美國的國土擴張也不過才是近幾十年的事情,對中西部的領土控制力還很差勁兒,要不然當初也不會那麽着急上火地修建太平洋鐵路。
“您不知道?難道您連在金道釘紀念碑上的那幾排漢字都不知道?”陳蘭彬又冷笑說道。
“那又怎麽樣?這不正是您的問題嗎?”這老家夥果然知道了點兒什麽.艾弗爾特不露聲色,隻是露出了一副着惱的模樣:“貴國公民在我們的國土上這樣胡鬧,在我們的紀念碑上亂寫亂畫,身爲公使,您難道就不爲此而感到一點羞愧嗎?”
“我羞愧!很羞愧!呵呵……”
“你……”羞愧了還笑?艾弗爾特真想拿出巴掌狠狠地抽陳蘭彬幾個嘴巴,因爲他看得出來,陳蘭彬絕不是那種故意想刺激他的假笑,而是真笑……這老家夥居然真笑得很開心!
“國務卿閣下,我想我們還是不需要打這些馬虎眼了,該說些正事兒了吧?”陳蘭彬确實很高興,因爲他知道自己猜對了,艾弗爾特雖然并沒有明顯的表現出來,可那一瞬間的憤怒和郁悶卻沒能瞞過他這雙昏花的老眼……跟他這樣的中國官員玩面不改色,即便是國務卿也還嫩了點兒。而艾弗爾特的表現恰恰說明了一件事:美國人吃虧了!而且還是吃虧在中國人的手裏。……這是多麽一個偉大的轉折?以前,可是他老人家求着這些美國佬兒别去欺負華人,可現在,呵,居然是美國佬兒被不知道哪些中國人欺負的有苦說不出,這還不該樂?不該高興?隻可惜自己是中國公使,即便是高興也不能過了頭,所以,陳蘭彬很快就重校整理了心情,鄭重地向艾弗爾特提議道。
“正事兒?什麽正事兒,我不知道我們之間還有什麽需要談的。”艾弗爾特沉聲說道。
“呵呵,看來艾弗爾特先生你沒有意識到我們大清朝廷在中國人心目中的地位,還有我們對他們的影響力,既然如此,那還是以後再說吧,告辭!”陳蘭彬搖搖頭,轉身就要走。
“等等。”
“國務卿先生,您還有事?”
陳蘭彬暗暗籲了一口氣,他剛才可真怕艾弗爾特不叫住他,那他剛才這些戲可就白作了。
“我想知道您到底能幫我們什麽。”艾弗爾特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
“我們能幫你們的很多,但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們大清的官員擁有對大清子民絕對的影響力,這一點,可不是貴國政府的官員能夠想象的。”陳蘭彬嚴肅地說道。
“這點兒我有所了解。”中國的官員幾乎是世界上權力最大的官員,他們對自己的國人擁有着生殺予奪的大權,中國人看到自己的官員都要磕頭,而這些官員卻不需要向他們的人民負擔任何的責任……一瞬間,艾弗爾特就想起了自己知道的一些有關中國的官員的信息。
“那您還有什麽好猶豫的?難道,我們插手進來就這麽讓您爲難嗎?要知道,這裏面可涉及到中國人。”陳蘭彬又追着說道。
“可這畢竟是發生在我們國内的事情,而且造成了非常嚴重的惡果。”艾弗爾特也道。
“非常嚴重的惡果?”陳蘭彬冷哼了一聲,“我不明白什麽上非常嚴重的惡果,難道還有能比他們打算收回自己在太平洋鐵路的勞動成果更加可怕的後果嗎?國務卿先生,如果貴國政府沒有能力解決現在這個問題的話,那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我……有這個能力!或許,還是美利堅合衆國境内唯一一個有這個能力的人。”
“……”果然有然洩密了。艾弗爾特沒有說話。到了他們這個地位,每一句話出口都不是那麽容易的,都要經過深思熟慮……而他們也同樣需要注意自己的交談對象所說過的那些話,細細琢磨其中的意思,并盡可能地從中找出隐藏的意思。可惜,陳蘭彬的話幾乎就是滴水不漏,除了讓他知道國務院可能有人洩漏了那得自突頂山太平洋鐵路合龍處的消息被,并被中國人知道了之外,别無其他。
“怎麽?您打算再考慮考慮?”陳蘭彬繼續進逼。他也很緊張,因爲他知道的就隻有這麽多了……再多,就要漏餡兒了。
“很抱歉,這件事情我需要向總統彙報一下。”艾弗爾特又考慮了一會兒,終于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幾十年後,威廉.馬克斯韋爾.艾弗爾特無比的懊悔自己的這一決定,因爲,正是他的這一決定,讓美利堅合衆國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因爲,他給那些瘋狂的中國人送去了一個官員……一個來自中國的大官!這貌似并沒有産生什麽實際意義的舉動就像是一個催化劑,催生了一個可怕的華工團體,和讓全世界白人都不得不側目而視的……美利堅合衆國的第三十九個,第四十,和第四十四個州:唐州、漢州,還有夏州。并由此,讓來自大洋彼岸的華人在美國成爲了一個主要民族,并讓黃種人在幾十年後力壓白人成爲美利堅合衆國人數最多的一個種族。
當然,這些隻是後話了,這個時期的每一個人,不管是美國外的還是美國内的,不管是總統還是普通公民,都沒有人知道在未來的幾十年會有這樣讓人無法相信的變化,就連最初促使事情朝這一方向發展的兩個主要人員,美國國務卿艾弗爾特和中國駐美國公使陳蘭彬兩人都沒有意識到自己今天的會話會這麽有意義,他們現在一個隻想去找總統商量一下,是不是讓這個中國公使去安撫一下那些瘋狂的中國人,當然最好是這個老家夥能夠憑借自身的有利條件直接命令那些中國人放下武器,然後被他們抓起來,再秘密處置掉;另一個則在努力地穩着自己,希望自己不要被對方看出了什麽破綻,然後能前往事發地點好好地看一看到底發生了什麽,居然讓一向瞧不起華人的美國佬兒都覺得心疼和憤怒,必要的時候,或許還能救上那麽幾個人……敢在美國人的地盤兒上向美國人叫闆,還得了便宜,這樣的人肯定都是人才,了不得的人才,隻是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玩完就太可惜了,如果能救回國去,說不定就是國家的棟梁!日後大清重新崛起,必定會想到相當巨大的作用的。
……(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