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昏暗,不時瞧見管事婦人帶着婆子們在園子中穿梭,手裏拎着各式燈籠,還有的婆子手裏舉着長長的挂杆,每到一處掌燈的地方,把燈籠中的紅油火燭燃,然後挂在各處。
好似星光,整個園子中煞那間變得如同天上銀河,到處都是繁星閃爍,使人見之心情愉悅,漫步在幽幽燈火下,感受着涼風拂面,白日燥熱難當的暑氣漸漸消失無蹤。
撿着沒人處散步,張灏悠閑的在一座假山間遊蕩,隻是心情卻不是表面上那麽輕松,而是不停的盤算着一件事。
萬萬沒想到,皇帝竟然要把二姐許配給朱高熙,而不是嫁給太子,張灏心中冷笑,果然帝王之術高明難測,一方面大力栽培前年诏告天下的皇太孫朱瞻基,一面不停的暗中鼓勵如今奪嫡風暴中大占上風的漢王朱高熙,安其心,激其意,和任何一位在位的帝王一樣,永遠都有意識的平衡局勢,狠狠的壓制太子一方。
甚至是故意挑選出二姐,出身伯爵府的嫡出大姐,麻痹激勵朱高熙的同時,又不會讓自家心裏不痛快,畢竟雖是至親,可到底是隔了一層,皇帝對于府上已經分家的事心知肚明,恐怕還是二爺爺和嬸嬸糊塗的主動湊到跟前,朱棣當然樂得順水推舟。
此事自己萬不能出頭項,事可一不可再,于禮法不合先不,甚至是什麽理由都站不住腳,更是會惹得皇帝心中惱怒,把這幾年好不容易培養出的一感情,頃刻間就得破快的煙消雲散。
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既然朱伯伯你想看我的笑話,那咱們就走着瞧吧,你這種殘酷鍛煉兒子的方式,效果雖好,可惜卻料不到最終結局吧?你兩個兒子間是沒有自相殘殺,可是你最疼愛的孫子,卻被你這些年鍛煉的殺伐果斷,絕不肯留下一絲能威脅他皇位的隐患。
稍微一深想,就不由得心驚,這二姐嫁給朱高熙,不但把自家立時攪進皇子之間的漩渦中,還得費盡腦汁的兩邊相幫,一來皇帝深信自家老子的爲人,清楚他絕對會忠于太子,何況太子身邊還有幾位重量級大臣制衡父親。二來就是在太子登基的那一刻,自家還得千方百計護着漢王的安危,有父親這位武将第一人在,沒人敢輕易動得了漢王。
曆史上也是如此,最終在有名的三楊閣臣幫助下,太子朱高熾順利登基,而漢王則被父親壓制的不敢有任何舉動,老老實實的呆在封地中,隻是後來太子在位一年即駕崩,才給了朱高熙蠢蠢欲動的升起不軌之心,即使豎起反旗這種十惡不赦的大罪,也隻是被圈禁在密室中,還是即位的皇帝朱瞻基沒事找事,或者幹脆是随便編了個借口,以看望叔叔時,被鐵鏈捆住的朱高熙用腿把他絆倒的借口,才誅殺了自己親叔叔滿門。
一時之間倒有些糊塗了,張灏真是想不出二姐是按照曆史走向嫁的人,還是被自己陰差陽錯下推進了火坑,總之雖然不喜她的爲人,此事還是不能袖手旁觀。
心中盤算一番,已經胸中有了計較的張灏,遂把這件事暫時放在一邊,收拾下略有些沉悶的心情,徑直朝着老祖宗的院子中走去。
一路上故意嘻嘻哈哈,凡是朝他話的下人們,全都笑容滿面的應對,哄得一個個婦人婆子不時大笑,漸漸被一大幫女人簇擁着,還好幾個丫鬟出來尋找他,兩方正巧撞個正着。
當先的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姐姐的貼身丫頭秋惢,如今同樣身材傲人,體态修長玉立,當年的一臉嬌憨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明媚照人,更加青春靓麗了。
朝着身邊的人群揮揮手,張灏仰頭笑道:“好了,秋惢姐姐過來接我了,大家散了吧。”
幾十位婦人婆子笑着答應,依依不舍的各自散去,秋惢笑眯眯的走到張灏身前,半蹲下身子,一邊用手彈掉衣衫上的浮塵,又給整理下衣領,一邊笑道:“這次到老實,知道趕緊回來,剛剛可愁壞我了,又不知到何處尋你。”
身後兩位赫然是秋雲和秋雨,此時同樣親親熱熱的上前,拜張灏所賜,姐姐如今十八歲了都未嫁出去,她們三位當然也得待字閨中,有這位混世魔王給撐腰,哪還有人敢給她們張羅婚事,何況原本就是準備跟着姐姐一起陪嫁的丫鬟。
“快回去吧,莫要把老祖宗和夫人等的心焦了,今晚可要一起吃火鍋呢,嘻嘻。”秋雲捂嘴笑道,看的秋雲忍不住取笑道:“看你腹都是贅肉,呵呵,竟還敢吃那些肉菜,再吃下去就成了圓嘟嘟的肉球了。”
秋雲一時大羞,氣的臉通紅,胖嘟嘟的兩腮更是襯着她臉蛋圓圓,看的張灏和秋惢大笑,這秋雲爲人老實本分,從不與人斤斤計較,這心寬自然體态豐滿,還好年紀不大,平日又注意保養,沒有成了一個胖丫頭。
當下着惱的秋雲就去找快躲到遠處的秋雨算賬,秋惢還是如以前一樣,伸手牽着張灏的手,回頭笑道:“這幾日就覺得秋雨這丫頭老是使壞,秋雲,不要輕饒了她。”
“好嘞,臭丫頭,今日定要和你好生算算賬,誰叫你沒事就取笑我胖,哼哼。”
“哎呀,秋惢你等着,啊!”
看了眼已經鬧成一團的兩個人,神色壞壞的吐下香舌,秋惢得意的朝張灏眨眼,低聲笑道:“不管她們胡鬧,咱們趕緊回去。”
張灏當下歎笑,也未話,兩人牽着手朝着前方走去,隻聽得後面不時傳來秋雨的讨饒聲,不用看就知道,身體壯實的秋雲,可比秋雨力氣大的多了。
掀起門簾,就聞到濃濃的藥材香味和絲絲炭火煙味,隻見廳中擺放了三張雕花八仙圓桌,每個桌子上都擺放着三具黃銅鍋子,旁邊的青瓷盤子中,更是堆滿了牛羊肉片,魚丸肉丸,鮮魚時鮮,此外就是各種作料,醬料,滿滿當當的不下二十幾種。
張灏趕緊吩咐道:“快,把簾子都去掉,紗窗全都敞開,這麽多火鍋,那碳氣可得散出去的好。”
當下就有幾個丫鬟應承走動,看着滿滿一桌子的吃食,張灏真的有些苦笑,這還是去年寒冬臘月時,自己偶然間想起的吃法,雖然這時代早就有類似的砂鍋氣鍋,可是此種全家人圍着一起熱熱鬧鬧的氣氛,還是讓平日用膳時規規矩矩的女人們,一下子就入了迷,更是連帶着風行整個國公府。
可是這盛夏之日吃火鍋,也不怕吃完上火?張灏無奈的搔搔頭皮,知道就算是自己好言相勸,可面對一大幫氣勢洶洶的女人時,估計就跟那螳臂當車一樣,哪還會有人把自己當回事!很有自知之明的張灏幹脆也不言語,既然勢單力薄的,那還是老老實實順從民意吧。
秋惢把手緩緩抽出,朝一個十幾歲的丫鬟吩咐道:“快去打盤清水,伺候二爺淨手,對了,紫鵑你去老祖宗屋中取一件衣衫,得給二爺換上,剛才都出去了好半天呢,這身衣服都髒了。”
那十幾歲臉上有些淡淡雀斑的丫鬟嘻嘻一笑,轉身就出了屋子,而另一位老祖宗身邊的大丫鬟紫鵑,一身打扮和紫莺仿佛,相貌眉清目秀,身材中等,聞言柔和的笑道:“這就去取過來,二爺稍等下,還得告知老太太和夫人姐,大家都在等您呢。”
張灏笑着頭,如今随着碧翠嫁人,紅進了隔壁伯爵府,他身邊就隻剩下煙翠和兩個丫鬟,這三人平日掌管賬目,忙的是一刻都分不開身,這幾年很多瑣事張灏能親力親爲的就自己做,姐姐又一直和他住在一個院子中,連帶着秋惢等丫鬟們,也都成了他的保姆,老祖宗倒是想多次安排丫鬟過來,可是都被張灏拒絕了,他清楚自己身份太敏感,府上都不知多少人暗中盯着呢,就等着自己松口,好把相幹的不相幹的,恨不得統統都塞進自己屋裏。
此時秋雨和秋雲都跑了進來,氣喘籲籲的互相嬉笑,看到秋惢正伺候着二爺更衣,一個趕緊接過丫頭手中的銅盆,另一個則接過一個裝着梳洗工具的木匣,走過來幫着秋惢打下手。
脫下外衣,隻穿着一件白緞子衣的張灏,站着洗了幾把手,秋惢把手中的一個玉瓶翻轉,頓時倒出些香氣撲鼻的液體,混合在清水中,張灏剛要繼續洗下去,就被秋惢伸手阻止。
“唉,唉,等等,秋雲,出去瞧瞧,怎麽熱水還未送上來?”
秋雲這才懊惱的拍拍頭,趕緊補救道:“秋雨,我出去看看,你快找件外衣給二爺套上,這大半天的,可别受涼了。”
同樣笑鬧回來的秋雨,如夢方醒的模樣,顯然此時才回過神,埋怨道:“都怨你,還好大家在外間,要不非被主子們責罵不可。”
完扭身朝着屋裏走去,隻看得秋雲一時氣結,又不敢怠慢,朝着秋雨的背影做了個鬼臉,這才轉身出去,正好撞見一個丫鬟提着銅壺,趕忙笑着伸手接過,還不忘告狀,沖着那個丫鬟訴苦道:“紫玉姐姐,你可得管管你妹子,一天老是欺負咱呢。”
那丫鬟聞言伸手攏了下散亂的絲,年紀和秋雲差不多大,可模樣确是和秋雨一模一樣,不是别人,正是秋雨的同胞姐姐,也是老祖宗房中的四個大丫頭之一,爽朗的笑道:“這死丫頭,就知道捉弄你這大老實人,沒的,一會兒姐姐就替你報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