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如今卻漸漸熱鬧起來,随着來年朝廷就要再開科舉,即使此地略有些偏僻,也引來無數慕名而來的讀書人,選擇在此處暫居。
店中占地頗大,前後不但有三進三出的套院,就是當街的主樓都高達三層,另外左右兩側都新辟了院子,用來專供出手豪綽的富家子弟,獨門獨院的靜心讀書。
剛進城的書生主仆二人,一入城的要之事,自然是要尋個落腳之地,幸好那老漢是個常年做慣腳夫的,對于繁華京城那複雜之極的道路很是熟悉,領着他們就急匆匆趕到此處,也是老天照顧,正好還有一間客房空着,書生二話不,掏出二兩銀子作爲定錢。
付了腳力錢後,老漢千恩萬謝的告别而歸,客房空間不大,僅有一張床鋪,室内擺放着一套紅木家具,書童簡單的收拾下,把行李放置妥當,二人就着涼茶,啃掉兩張大餅填飽肚皮後,書生自去睡,書童則在地上鋪上一張竹席,也跟着休息。
等醒來時,外面天色已經漸暗,左右看看閑着無事,主仆二人換了一身新衣,興奮的走出房間,在客棧中閑逛起來。
那書童跟在少爺身後,臉上可沒主子那麽适意,心疼的嘟囔道:“少爺,二兩銀子才能住上一個月,這店實在是太黑心了,就算是京城物價沸騰,也不至于如此貴的離譜吧?”
呵呵一笑,書生表情有些眉飛色舞,興緻勃勃地看着牆壁柱子上,一些前人留下的詩詞句,漫不經心的道:“你這是孤陋寡聞,這京城論店費昂貴,這高中客棧起碼能排上三甲,在别處,比這環境還好些的,花同樣的銀子,能住上三個月呢。”
“啊!”書童不免大驚失色,站在那裏呆了半天,才緩過勁來,不以爲然的咂咂嘴,嚷嚷道:“那幹嘛住在這裏,少爺,要不咱們另選個客棧吧?”
正好前面走來一老一少兩位文士,書生趕緊站直身子,客氣的頭示意,等和人家插肩而過後,才不悅的回頭,皺着眉頭,低聲道:“知道什麽,這高中客棧可是大有來曆的,少爺我又不是吃飽了撐的,爲何獨獨選中此處,那是有着深意的。”
“就爲何偏要在外頭住着,不去老姑奶奶那投親,敢情少爺早有此意啊!”書童嘻嘻一笑,好奇的又問道:“這店有何來曆?少爺給的。”
這書童年紀不大,長得秀氣伶俐,平日這書生極爲寵他,聞言潇灑的展開折扇,很是顯擺的慢慢搖着,那扇子正面畫着山水,深得秀美峰奇的精髓,背面寫着幾行文字,字體蒼勁工整,落款更是了不得,竟然是出自本朝文淵閣大學士,翰林院侍講,太子東宮左谕德(正五品)内閣大臣楊士奇的手筆。
書生瞅了眼手上的香妃竹金扇兒,不免自得的笑笑,邁步走下樓梯,嘴上講解道:“據這高中客棧早在前朝時就有,也算是個百年老店,原名已經不可考究了,這高中二字還是太祖朝時改的,就因爲當年住在這裏的解缙大人高中殿試二甲第七名,解解元的哥哥解綸,妹夫黃金華同樣在那一年進士及第,這一門三進士,兄弟同登第,那是何等的了得,真是一段千古佳話,當年真是立時轟動整個京師,沒幾日,就傳遍天下,爲世人交口稱贊啊!”
贊歎的搖頭晃腦,書生慢悠悠的走到樓底,身後跟着亦步亦趨的書童,神色欽佩,但卻猶豫的問道:“可那也隻是二甲第七名,比起狀元郎可差的遠了,這店家掌櫃不免有些過于取巧,就因爲考中三個進士就恁的大膽,憑什麽店費就比别家貴上三倍?”
書生頓時氣結,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色,剛要回頭解釋,就聽見不遠處一聲清朗的話音響起。
“呵呵,那解缙解大人,隻是因爲名字取得不好罷了,那年太祖皇帝原本是要欽他爲狀元的,隻是有大臣上奏:‘開科甲,爲國掄元,當取吉祥以順民心。解缙字大紳,爲狀元,‘缙’、‘紳’俱‘解’,于國不吉。’以至于太祖皇帝忍痛割愛,勉爲其難的了名字較吉祥的任亨泰大人爲狀元公。”
主仆二人一愣,書童随意聽的恍然大悟,拍掌笑道:“原來如此,難怪大家都趕來這裏住店,果然是大爲吉利的所在。”
書生不敢怠慢,緊走幾步穿過走廊,隻見前面豁然開朗,大廳中,十幾張桌子正坐的一些人喝酒吃菜,而四五個渾身書卷氣的青年站在櫃台一邊,當先一位身材消瘦,面容俊秀的年輕人,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走廊方向,此人氣度從容,一身素白緞子長衫衣帶飄飄,背手而立。
書生趕緊雙手抱拳,手中香妃竹金扇兒倒立朝下,扇柄上一串金玉珠子挂在手上,顯得異常打眼,:“在下周文濤,給各位仁兄見禮了。”
幾位讀書人笑着回禮,不免面有異色的打量了下這主仆二人,二人長相都是眉清目秀,身材中等,一身穿着倒也尋常,隻是這書生手中的扇子,卻有些過于華貴,和衣着穿戴有些不大相配。
其他幾人都是笑而不語,隻有當先那身材瘦弱的青年,抱拳笑道:“周兄請了,在下**,這幾位都是至交好友,兄弟幫你介紹一下。”
接着挨個介紹,不免一陣客套,互相道了幾聲久仰,詢問了下家世籍貫等一類的話,随着周文濤故意賣弄的扇着折扇,那上面的山水畫倒也罷了,背面的落款可看得其他人心中一跳。
**心中一動,也顧不上有些失态,仔細看了下周文濤手中的扇子,随口問道:“周兄既然家住河北,不知在京城中可有什麽親戚?”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引得幾位同行的書生不明所以,一個個遂不在言語,全都看向那主仆二人,感覺到他二人神色有些愕然,書童張嘴就要答話,卻被自家公子搶在前頭,疑惑的頭道:“正是,在下有一位姑奶奶居住在京城,不知張兄爲何有此一問,莫非,”
似乎想到什麽,周文濤恍然大悟的看着含笑而立的**,驚喜的叫道:“莫非張兄就是祥福張家的子弟?大好,大好,竟然遇見親人,請受弟一拜。”
趕緊扶起大禮參拜的周文濤,**豪爽的拉着他的手,轉身朝着一個雅間走去,大笑道:“既然是自家兄弟,那愚兄就借花獻佛,大家一起吃上一頓,一來給兄弟你接風洗塵,二來大家熟悉一下,好生聚聚,也讓那馬兄大大的破費一回。”
身後幾位青年同聲嬉笑,而當中那身材肥胖的馬兄則神态作怪,笑罵道:“一頓飯錢算個甚,張兄你好沒意思,又借機譏笑與我身子寬,食腸大,一會兒定要灌你個人仰馬翻不可。”又回頭朝着掌櫃的喝道:“趕緊,好酒好菜盡管上來,記住了,要最上等的席面,最好的酒水。”
“唉,馬爺您就放心吧。”中年掌櫃頓時笑的表情都樂開了花,趕緊走出櫃台,親自跑過去招呼這幾位豪客。
衆人大笑,一起相擁進了大廳裏頭的雅間,席間推杯換盞,談笑風生自不比言,原來這周文濤家住河北慶縣,周姓乃是當地望族,他上有爹娘建在,同輩姐姐三人,其人是家中獨子,這周家有良田百畝,幾間鋪子,也算是當地的大戶人家,家境富裕,自是有條件供養他專心念書。
而周文濤也很争氣,從就喜歡讀書寫字,加上爲人聰明伶俐,用功勤奮,十年寒窗下來,倒也不負所學,接連一路過關斬将,順利考中舉人,也算是少年春風得意,在當地名氣極大,這次提前一年進京趕考,正是躊躇滿志,準備在會試上大顯身手,以期考中三甲,光宗耀祖。
周家雖家境殷實,但也屬于康之家,家财并不如何豐厚,而其手中的香妃扇子到不稀奇,隻是那上面的字畫确有些駭人,本不是普通人家能擁有的,而**也正巧有這麽一把,這還是老祖宗賞賜下來的,乃是有一年老太太過壽時,大學士楊士奇親自書寫了五把折扇,送過來當做賀禮的,其落款字體都是獨一無二,故被**輕易認出。
加上這周文濤家住河北,和老祖宗正好同姓,所以才有此一問,原來這周文濤确實是老祖宗的娘家外侄孫,這扇子就是老祖宗命下人送過去的,連同其他價值不菲的物件一起,作爲侄孫考中舉人的賞賜,因這扇子做工精美,來曆更是非同可,這周文濤當日一見即愛不釋手,平日走到哪都是随身攜帶,今日更是故意拿出來顯擺,也是趕巧,正好撞見了親戚兄弟。
這幾位青年年齡大緻相仿,又同時讀書人,自是意氣相投,不大會工夫,就熟絡的仿佛多年好友一般,開懷暢飲,聽曲吟詩,真是好一陣熱鬧。
酒足飯飽後,**親自送幾位好友一一回房休息,最後和周文濤約定,明日同去英國公府拜見老祖宗,這才互相告别,不周文濤主仆二人如何洗漱安寝,那**一臉醉意,在一個家人攙扶下,晃悠悠的走出了高中客棧,上了一輛馬車,下人把手中馬鞭一甩,馬車朝着家中趕去。
穿街過巷,隻見周圍行人絡繹不絕,這夜晚的京城,自是燈火明亮,繁華依舊,此時又是盛夏,氣溫極高,晚風徐徐,吹的人好不舒适,正是用過晚飯後,全家老少出來溜達消食的好時候。
路邊到處有人走動,那一個個院子木門敞開,左右鄰居聚在一起談笑風生,各家都把矮桌放置在院子當中,上面擺滿瓜果吃,涼茶清水,招待上門來的鄰居好友。
商販們更是走街串巷,一路吆喝不絕,引得玩耍的孩子紛紛跑出家門,有趣的聚在一堆,圍觀那琳琅滿目的新奇玩意兒,笑聲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