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揚的瘋子營以木盾和砍刀爲主,以類似于傳說中的“地趟刀法”制敵,砍馬腳,攻下盤,是這些江陰瘋子們的拿手好戲。
徐鴻的旭衛營脫胎于旭衛隊,高旭以火器爲主的建軍思想全都體現在這支人馬裏。盡管現在的火繩槍粗陋得讓高旭無法忍受,不管是射擊精度、度、射程都遠遠遜色于弓箭,但火器最終将是制勝之道,高旭毫不懷疑這一點。不論是制作成本周期,還是訓練弓箭手與火槍兵的度,火器都占有優勢。
何常的腳夫營,則是以長杆武器爲主。比如長刀,長矛,甚至看上去稀奇古怪的兩頭尖銳或一頭倒鈎的鐵肩擔。這些鐵肩擔是腳夫們昔日吃飯的家夥,現在又是血戰沙場的夥伴。這些腳夫雖然參軍不久,但對于戰鬥來說,他們早就是老手了。當年在碼頭與鹽販鬥,在江畔與水賊鬥,在城廂與地痞鬥。自始至終,何常爲的腳夫幫爲了混一口飯吃,一路争鬥而來。
他們一路窮過來,但從精神層面來說,他們從未窮過。
以前的戰鬥是爲了果腹,爲了生活,而現在的戰鬥是爲了衣冠,爲了尊嚴!
所以,但清兵沖到壕堤下時,迎接他們的是一道由刀矛組成的猶如刺猬一般的血肉長城。
鮑胡子聲嘶力竭地命令着親兵撕開腳夫營的防線,但一次次都被堵上了。
陣雨又歇了下來,但戰鬥卻是剛剛開始。
不足三米高的壕堤很容易一個人縱身爬上去,但那些腳夫營的長刀長矛猶如毒蛇的信舌一般靈動兇惡,爬上一個,就刺落一個。
血戰半個時辰,第一戰壕的防線仍舊巍然不動!
鮮血沿着山坡夾雜着雨水嘩嘩向下流着。
無論腳夫們的韌性如何堅強,但終究是血肉之軀,在敵衆我寡之下,傷亡不可避免。何常睜着血淋淋的眸子看着被清兵一次次沖撞着腳夫營的防線,但相信他的兄弟正如相信自己一樣,清兵唯一跨過他們防線的途徑,那就是他們全部倒下之後!
但現在,何常的三千兄弟隻是躺下三成而已!
三成,近千人的傷亡,足夠可以讓一支三千人的隊伍崩潰。
但這支隊伍号稱打不死的蟑螂!
何常知道,不要說崩潰,就算是假裝崩潰的時機也還未到來。
而久戰無功,鮑胡子卻是急得差不多崩潰了。
近十倍的兵力沖上山,以水滿金山一般的磅礴氣勢,卻最終受阻在一條由三千人組成的戰線上。雖然鮑胡子可以找到很多的借口,比如先前勢不可擋的滾石、檑木、火球,大大折損了他沖鋒在最前頭也最爲精銳的親兵營;又比如除了他的本部之外,剛剛收編的白再起部根本沒有戰心,他們消極怠戰,最大限度地在山坡上磨洋工;最後他又不得不承認,不是他的人馬太無能,而是那些腳夫太兇悍。
但鮑胡子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往往明白,失敗時尋找借口隻有更失敗。
那督帥尼爾康綠油油的眼睛正在山底狠狠地盯着他呢。
終于,尼爾康忍不住了。
這個鮑胡子實在是爛泥扶不上牆,憑着這麽優勢的兵力還破不了三千鄉兵的防線!這些綠營兵都是垃圾!
尼爾康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峽谷大意中伏傷亡三百,又在這小石灣莫名其妙地被殲五百精兵,這種傷亡自南下以來簡直前所未聞。以後回京,他尼爾康如何面對列位親王貝勒?除了踏平小石灣,屠盡江陰城之外,沒有任何法子挽回他的臉面。
要是靠鮑胡子這堆爛泥,真是母豬也會上樹。
尼爾康抓起狼牙棒,心想,該是自己出手的時候了!
尼爾康領着他最後的二百白甲兵,勢如破竹地沖上了山坡。
當尼爾康巨大的狼牙棒掃上戰壕時,腳夫們的防線終于摧枯拉朽地撕破了。
鮑胡子終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暗想關鍵時刻,還是要靠咱們的滿清主子,督帥那萬夫莫敵的勇猛真是猶如戰神再世啊!
接着,鮑胡子便冷眼望着那何常領着他的殘部,急急地向山腰上的樹林裏逃竄,心中不由輕蔑地暗道,不是說“江陰之盾”從不言退麽?你能頂住老子,有本事頂住督帥啊。什麽打不死的蟑螂,最終還不過是督帥一棒打死的命。
想起這點,一直被挫敗感折磨的鮑胡子終于揚眉吐氣了一番。跟對了好主子,前途可謂一片光明啊。
隻是當鮑胡子看着尼爾康得勢不饒人,一股作氣地向前沖,緊緊咬着腳夫營的尾巴沖進樹林裏,眼皮莫名地狂跳着。
他總覺得哪裏不妥。
這督帥尼爾康在小石灣上折了五百精兵,現在正是報仇心切之時,但兵書上不是有“逢林莫入”的說法麽?
這高字營把山腰以下的樹木砍伐一空,第一道戰壕就在挖在光秃秃的山坡上。但在山腰之上,樹林依然郁郁蔥蔥。
尼爾康仗着藝高人膽大,領着二百白甲兵沖進樹林時,鮑胡子頓覺不妙,他連忙收攏了一隊親兵跟了上前。
當鮑胡子還沒有沖到樹林外的時候,就聽到一陣炒豆一般的槍響,然後樹林漫出一股黑火藥的濃煙。
鮑胡子聽了一愣,看着陰沉的天空中下着淅淅瀝瀝的陣雨,在這樣的風雨天氣裏,他怎麽能聽到火槍的聲音?
風雨天氣裏無法使用火繩槍,這不是常識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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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鴻的旭衛營在第一次戰鬥之中傷亡數百人,但很多的傷亡都是因爲火槍的炸膛,以及彼此之間臨戰慌亂時的誤傷。
那些傷員大部分是臉部燒傷,被火繩槍的炸膛燒瞎了眼睛的幾乎有十之二三。明末士兵的獨眼龍比比皆是大約是這個原因。旭衛營倉促成軍,要不是憑着居高臨下的地利之便,憑着壕溝阻敵,如果是在平原上,估計清兵的一次沖鋒,未經充分訓練的旭衛營就可能崩潰了。
無論如何,對于旭衛營的第一次戰績,高旭很滿意。
随着風雲突變,在暴風雨來臨之前,高旭把旭衛營撤到了樹林中第二道戰壕上。第二道戰壕挖在樹叢之中,并且在壕溝的頂上蓋着用來僞裝的草棚。當初高旭指令民夫們挖掘這些壕溝時就費盡了心思。之所以給壕溝蓋個頂主要是因爲隐蔽的需要,現在看來又有了遮風擋雨的功效。
雖然全殲了尼爾康的五百白甲兵,但高字營的尖刀力量瘋子營卻死傷大半,這讓高旭心痛不已。
高旭悍然不顧徐玉揚的強烈抗議,下令瘋子營撤到樹叢中的第三道戰壕休整。并把第一道戰壕交給何常的腳夫營。
高旭自然明白,想以何常的三千腳夫守住第一道防線,除非有着讓何常全軍覆沒的打算。雖說他是所謂的“江陰之盾”,但敵我力量的絕對懸殊,并不能完全靠戰志緻勝。而且,高旭要拉扯一支人馬他容易嗎。未來的路還很長。
所謂“勿擊堂堂之陣”,見識了滿清鐵騎的強悍戰力之後,高旭明白現在還沒有正面野戰的實力,戰術必須要奇正結合。
于是,高旭就交待何常,砸完滾石、檑木以及火球之後,佯裝抵抗一陣,把清兵引到樹林中第二道壕溝的伏擊圈内,以徐見山的火槍營恭候相迎。
但對于何常來說,他的執拗,他的堅持,一般外人很難以理解。在他的字典裏找不到退卻的詞眼,就算是高旭所要求的戰術撤退,他仍然不情不願。以何常看來,就算鮑胡子領着十倍于他的人馬來攻,他完全可以把敵方擋在他的防線之外。
所以,盡管腳夫營傷亡了三分之一,盡管山巅處觀戰的高旭拼命打出後撤的信号,但何常仍然在堅持着防線。
他認爲還可以守。
鮑胡子還不夠格他後退一步。
當尼爾康忍無可忍鮑胡子的無能而揮軍而上時,何常終于長長舒了一口氣。尼爾康這條大魚值得他這面“江陰之盾”背着不榮譽的名聲地後撤。
何常雖然固執,但他并沒有失去理智。
失去理智的是尼爾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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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尼爾康領着二百白甲兵沖進樹林的時候,看着一個個撒腿跑得飛快的腳夫消失在樹叢之中。
要論逃命的功夫,沒有人比得上腳夫。
當尼爾康倏然醒悟過來,急令撤出林外的時候,他的二百白甲兵已撞入第二道戰壕的環形伏擊圈内。
這個時候,立在戰壕内的高旭向徐鴻下達襲擊的命令。
在旭衛營兩千多蓄謀已久的火槍口下,二百白甲兵的下場幾乎沒有任何懸念。
督帥尼爾康也毫不例外。
他身中數彈,仍然狂亂地揮動着那隻噬血無數的狼牙棒,所到之處,草木紛飛。在黑火藥的濃煙之中,他還是沖到了壕溝之前。
然後就是更多的鉛彈射入他的身體。他滿身血流如注,眼裏盡是不甘心的神色。
他終于倒地。
他曾經得意地飲馬長江,最終還是死在長江之畔。
高旭跳出壕溝,走到尼爾康的跟前,靜靜地看了他一眼。
然後,高旭從懷裏掏出那把失去主人的刻刀,輕輕劃過尼爾康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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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胡子聽到一陣槍聲之後,領着親兵隊想入林救駕,但望着硝煙彌漫的樹林,不由有點躊躇。
他沒有躊躇了多久,便看見那巨大的狼牙棒從硝煙中由遠及近而來。
鮑胡子大喜,連忙迎上幾步,急切地叫道:“督帥!督帥!”
但鮑胡子看清握着狼牙棒的人的臉孔時,不由失色道:“羅子牛?!”
督帥的狼牙棒怎麽在羅子牛的手上?!
不等鮑胡子反應過來,何常扛着一把長矛沖出了樹林,矛尖上刺着一個人頭。随後走出樹林的還有握着火槍的徐鴻徐見山,拿着刀盾的瘋子徐玉揚,以及神色勝券在握的高旭高取義。
鮑胡子定眼一看,那矛尖上的人頭正是督帥尼爾康!
主子尼爾康之死,讓鮑胡子覺得這個世界在塌陷。
立在小石灣的高崗上,看着驚恐萬分的鮑胡子,以及無數倉惶四散的清兵,高旭深深呼吸了一口燥熱的空氣,向山下舉起了戰刀!
高字營開始全線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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