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陰人詐降!原來那銀桶裏表面上是金銀珠寶,底下的隔層裏裝的全是火藥,當他們進入大營裏,一見到劉大帥就開炸。”
“劉大帥受傷了沒有?”
“聽說炸斷了一隻腿,生死不知。作威作福的親兵營也完蛋了。啧啧,江陰人真狠啊。派出一群老頭子,就把中營炸得底朝天。”
這種混亂和震撼很快從君山的清軍大營傳遞到其它營壘,分駐江陰四門圍城的幾個清營,黃田港的守港清營,以及與小石灣徐玉揚部對峙的二個清軍野戰營。
就在這些清軍大營惶恐不安時,崇明海盜船隊開始偷襲黃田港,而徐玉揚部則是夜襲小石灣下的兩個清營。
正值指揮中樞大亂,主帥的生死不知之機,駐紮在小石灣之下的兩營清兵,還在人心浮動的時候,卻聽小石灣上的火炮隆隆作響,然後便是從暗夜之中傳來撲天蓋地的喊殺聲。探子馬上回報,說是徐瘋子起夜襲來了。
徐瘋子是清兵們給徐玉揚起的綽号。
對于封鎖小石灣的兩營清軍來說,徐瘋子這個人物實在太彪悍,多日的交戰證明,這個出身草莽的家夥臂力無窮,來有敵無我,活脫脫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當初他一人當橋,千夫莫過的傳說雖然有點誇大,但百夫莫過的境界絕對讓實踐證明了。每次讓他沖清兵的軍陣之中,死傷一大片的絕對是已方。比如那次清軍征戰一日無果,黃昏退兵之時,這個徐瘋子竟是領着百餘騎咬着清軍的尾巴殺戮一陣,然後揚長而回。
然而,對于清兵來說,徐玉揚的威名雖大,但終究沒有達到望風而逃的地步。而且以常識來說,因爲在暗夜之中敵我難别,大規模的夜間決戰很少,而小規模的擾敵戰居多。就算那徐玉揚來夜襲,隻要固守營寨,自保足足有餘。
——但問題是,這徐瘋子會不會也像那支詐降的敢死隊一樣,抱着火藥桶來襲?
君山大營中那些人體炸彈的硝煙還沒有散去,萬一這個徐瘋子又是派一支敢死隊沖擊營房,再來一次自殺襲擊呢?
這江陰人都是瘋子啊。這幾乎是所有清兵的共識。同樣面對被夜襲的清兵,身在小石灣的清兵所面臨的壓力絕對比身在黃田港的大到無數倍。黃田港偷襲的不過是崇明來的海盜。崇明人是不會來拼命的。但江陰人絕對會。
——誰願意與瘋子一般見識呢?
“今夜江陰人全瘋了。那個徐瘋子肯定也是來自殺襲擊的。”
一個清兵忍不住哀号一聲。于是,這種話一傳十,十傳百,一時間傳遍了大營。明刀明槍來殺,咱不怕,可瘋子要是抱着火藥桶來襲,咱跟他計較啥?
恐慌是最有傳染性的。最讓兵家大忌的營嘯事件不可避免地生了。當徐玉揚領着人馬殺到時,卻見兩營清兵像一窩蜂一樣沖出營地,四散而逃,一個個消失在夜色之中。
當傳說中的徐瘋子站在清兵營門之前,望着營内滿地遺棄的盔甲刀劍,一片狼藉不堪的景象,不由皺着眉問着左右:“這些假鞑子得了什麽失心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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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厚重的城門出刺耳的摩擦聲緩緩地開啓的時候,跨在戰馬上,身在旭衛隊簇擁下的高旭忍不住回頭望去,隻見城裏的人們在火把忽明忽暗的光芒下,默默地目送着出征在即的二支隊伍:自己的三百旭衛隊,以及季從孝的三千沖鋒營。
在城樓的角落處,湯娘子一家人在幾個親衛的護送下,也在城裏等待着船隊的到來。就在高旭與她對視的刹那,她那水滴滴的媚眼裏盡是不舍之色。高旭用安撫的目光瞧了她一眼。這個性感而又妩媚的婦人足以構成一個讓男人活下去的原始動力之一。
就在高旭轉眼的時候,突然感受到一道異于常人的複雜難明的目光。高旭不用去搜尋,就知道這目光的主人是誰?
高旭望了望眼前江陰城牆那斑駁的血污,心中默默對那個外表容靜若泉、内心起伏如濤的女子道:“我想我們不會有見面的機會了。”
高旭一馬當先,躍出城門,三百親衛緊随其後,然後是季從孝的沖鋒營。城頭上站着以陳明遇和訓導馮厚敦爲的一幹江陰主事之人,他們也是默默地目送着高旭一行人消息在夜色之中。
時值閏六月的最後一天,夜空中連殘月的蹤迹也沒有,隻有那些在分外明淨的銀河中閃爍着的點點繁星。在星光的輝映下,在暗寂的夜色中稀依地看到遠處起伏的山巒,近前的田埂和小路。
包裹着綿布的馬蹄出沉悶的聲音。高旭傾聽着遠處的動靜。君山的爆炸聲最終停歇下來,而小石灣的炮聲又再次響起,當遠遠傳來的喊殺聲戛然而止時,高旭也是不明所以。按照估計,在小石灣的夜襲戰會非常慘烈,怎麽會如此寂靜。高旭萬萬想不到原來是清軍恐懼徐瘋子抱着火藥桶來自殺襲擊,竟是生了營嘯,不戰而潰。
但高旭很快就知道了。
因爲他已經遭遇到了數支小規模散亂不堪的清兵隊伍。這些清兵在營嘯之後,猶如驚弓之鳥,毫無鬥志,在夜色裏荒落亂竄。高旭命人抓了幾名清兵拷問,有的說劉大帥被炸死了,有的說徐瘋子帶着五千敢死隊,人人身上捆着火藥,打算像那些江陰耆老一般來玉石俱焚,同歸于盡。大夥兒不與那瘋子見識,人人走爲上策。說到底,就是樹倒猢狲散的結局。
高旭聽罷隻是啞然。他原本計劃用敢死隊自殺襲擊清軍君山大營的中樞,然後以小石灣的夜襲吸引清兵的注意力,再讓船隊從黃田港潛航到江陰城下。那知從黃田港傳來震天的炮聲來看,暗渡計劃竟然變成搶攤戰了。而小石灣下的清軍竟然不戰自潰。真可謂計劃跟不上變化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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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玉揚領着五千鄉兵踏平了清兵的空營之後,馬不停蹄地開到君山的清軍大營之外。徐瘋子的胃口向來格外巨大,他想趁着耆老們自殺襲擊的餘波,一舉蕩平清軍的中樞。那劉良佐究竟是死是活,也可要确認一下。既然小石灣的清軍不戰自潰,那駐紮在君山的清兵還有什麽死戰之心?
君山突起平野,平地兀立,所謂不連崗自高,不拖勢自遠。清軍大營依山而建,營盤規模巨大,栅高,濠深,四門設有望樓。出乎徐玉揚意料之外的是,君山的清軍在劇變之後,仗着營盤的地利和堅固,竟是死守營壘。
徐玉揚率領鄉兵義勇們的沖鋒都被栅欄之内無數的箭矢和火铳打退。
當徐玉揚正準備再次組織沖鋒的時候,卻見一支隊伍從夜色中鑽出來。
徐玉揚見了領頭之人不由一愣,道:“取義,你怎麽來了?見山不是去找你了麽?”
這支人馬正是高旭的衛隊以及季從孝的沖鋒營。
高旭問起徐鴻的去向,才知徐鴻随着何常的螳螂營已經開赴江陰城接應自己。但是他早已領着親衛隊參加江陰沖鋒營的夜襲行動。但到目前爲止,除了一路上遭遇大小數股潰散的清兵,俘虜了幾個活口,倒是沒有任何戰果。
高旭問起戰事的詳情,無法确定劉良佐是不是真的死了。但從這君山大營有秩序的抵抗來看,劉良佐肯定活着,并且還在住持着大局。
徐玉揚正要再一次組織人馬沖營,高旭見鄉兵死傷極大,考慮了一下,道:“徐大哥,這君山大營濠深栅高,一時之間攻取不下。不如先攻取黃田港,疏通河道。君山恰處在黃田港、小石灣和江陰城的三地之中,又靠近江畔,隻要我們奪取了黃田港,打通了河道,君山大營就處在我們水陸兩路交織的羅網之中。”
其實真論起實力來說,要不是劉良佐的中軍被江陰耆老們的自殺襲擊炸得元氣大傷,一時之間沒有在打擊之中恢複過來,哪裏容得下徐玉揚部的數千鄉兵在大營之外如此張狂?
高旭很清楚鄉兵與清軍在實力上的差距。隻是這種差距在氣勢和決心上最大限度地縮小了。
很顯然,清軍被江陰人這種背着火藥桶來玉石俱焚的瘋魔氣質打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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閏六月的天亮得特别快。當高旭随着徐玉揚以及季從孝所部合計近萬的江陰鄉兵趕到黃田港的時候,天色已是蒙蒙亮了。
因爲顧三麻子所部的重創,再沒有崇明海盜願意強行登陸,而史戰的高氏戰隊以及張鵬翼的數千南明流亡水師都抱着保存實力的想法,更不可能上岸殺敵,以便徹底排除清兵對河道的破壞。雖然不出人力,但戰船上火炮倒是徹夜不息地傾射在清兵的營地上。天亮之後,炮手能看清目标,火炮的命中率又大大地提高。
大批的運輸船隻在黃田港外滞留了一夜。原本的暗渡計劃成了泡影,但形勢的展卻并不完全悲觀。當高旭領着五千多徐玉揚部的高字營,以及季從孝三千多江陰沖鋒營到達黃田港後,港内的清兵都處在水陸夾擊的不利局面之中。
黃田港的僵局終于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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