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章崇明之亂

第五五章崇明之亂

随着高老頭走出沈府之後,徐鴻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參見鎮守崇明的高字營将領何常,傳達高旭調遣何常部回援江陰的命令。因爲突圍行動是個大賭局,高旭自然要把手中所有的籌碼投注其中,以備萬無一失。

徐鴻向高老頭道:“高爺,我奉将軍之命要參見何右千總,勞煩高爺使人帶路。”

高字營的前身是辎重營,但随着薛一刀的死去,辎重營原來的人馬死傷殆盡,再加上大量江陰鄉兵的加入,高字營已是大換血。高字營主要有三支人馬,一支是堅守在小石灣的徐玉揚部,約有五千人,稱爲左營。徐玉揚在舍橋一戰成名,其人勇猛無敵,善攻,号江陰之矛。

另一支則是護衛崇明高字營軍屬婦孺的何常部,約有三千人,稱之爲右營。何常則成名于黃田港大撤退時,死守港口,率領蟑螂營以肉血長城擋住了清軍的屠戮港内數萬鄉民的腳步,善守,不愧爲打不死的蟑螂,韌性之堅讓清兵望而興歎,号江陰之盾。

還有一支就是高老頭壓箱底的武裝,包頭魚的海盜船隊,約有十多隻戰船,一千多人,稱之爲水營。

高旭的戰衛隊則是稱爲中營,又分徐鴻的左衛隊,史戰的右衛隊以及幕僚隊。中營戰衛隊雖然人數隻有三百,但都是高字營的精華力量。

高字營草創,所有的建制都未完善,隻是簡略地以左右相分。而且形勢逼人,高旭不得不一味地被動應對,更沒有時間整頓高字營。以軍職來說,當初高旭也不過是辎重營的千總而已。但在高字營内,軍卒們皆稱高旭爲将軍,稱徐玉揚爲左千總,稱何常爲右千總,稱包頭魚爲水千總。徐鴻和史戰則是左右百總。

而身爲高旭的父親高老頭,對這個幾乎負責了高字營近萬人馬後勤錢糧的大海商,可謂名副其實的高字營之父,将士們則是以高爺相稱。

高老頭對徐鴻這個左衛隊百總也極有好感。以高老頭的眼光來說,在近萬高字營的鄉兵之中,也隻有這個徐鴻的氣質最像個軍人。他的言行總是一絲不苟,他的眼神總是帶着一份剛直和無畏。很顯然,這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也是一個嚴于自律的人。

高老頭心裏也是詫異那個敗家子識人的本事咋也變得這麽好了,能把徐鴻這樣的人才提爲自己的右衛隊長。高老頭聽了徐鴻的話,笑答道:“正好,我也要出城,到高老莊調度物資。何右千總正駐紮在高老莊裏。”

高老頭雖然在崇明縣城内也有府宅,但他平日一般住在城外的高氏莊園高老莊上。

從沈府回到高宅,高老頭打點了一下高宅内的瑣事,立即乘着馬車,在一大隊高氏仆衛的護送下出城。而徐鴻則是領着兩個戰衛騎着馬跟在高老頭車隊。

如今清軍在陸上軍勢日盛,逃到崇明島上避禍的難民和南明水師的殘兵敗将不勝其數,這使得崇明縣城一片混亂。途徑崇明縣城的大街小巷,徐鴻看着兵匪們欺壓鄉民,不由得一陣皺眉。

高老頭看在眼裏,道:“所謂小亂住城,大亂住鄉。這個崇明城現在像一鍋粥一般,真是亂世之象啊。”

徐鴻問道:“江陰來的鄉親們都住在高爺的莊園之中麽?”

高老頭嘿嘿一笑,額頭的皺紋像海菜一般擠在一起,在不可救藥的猥瑣之中又帶着讓人側目的豪氣,隻聽他大聲道:“那是,要說這崇明還有一塊安全之地,非我那高老莊莫屬啊。”

徐鴻不知高老莊有什麽玄機,隻是笑笑不答。徐鴻心想,如果不是何右千總的鎮守,以區區一個莊園,又怎能做到安全無憂?

閑聊數句之後,高老頭爲了争取時間,便打開物資清單,開始一件件地盤算起來。

徐鴻則是轉頭默默地看着崇明島的風光。

作爲長江出海口的沖積島,崇明島地勢平坦,土地肥沃,沿途之中,近處是一片綠色的莊稼、水渠,村落星布,道路交錯,毫無一般海島的荒涼之感。擡頭遠望,卻見遠處水天一色,沿岸蘆葦成林,景色極爲怡人。

往縣城西北的方向行過十數裏,卻見一段城牆出現在地平線上。

就在徐鴻疑惑之間,轉頭一望高老頭,卻見他油然眺望,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到了那城下,徐鴻看着那城牆上的招牌,竟是“高老莊”三個字。如果這時高旭在場,真不知他會有何聯想。

高老頭又是嘿嘿地看着徐鴻,道:“歡迎來到鄙莊。”

這是個莊園麽?這分明是一座城池啊。那城門上不僅有火炮,也有高氏的家兵守衛。

看着徐鴻的震撼,高老頭心頭美得冒泡,嘿嘿地笑道:“高爺行事,向來不惜工本!”

這些年來,高老頭做着北至遼東、朝鮮和日本,南到南洋諸島的海外貿易,雖然在日本和南洋的生意一直在福建鄭芝龍的打壓之下,但也積下了雄厚的家财。高老頭先是在崇明島的西北部買下大量的田地,憑着長江水路運來大量的木材磚石,建造高大厚實的城牆,把自己的田園都圈圍起來,作爲外城。然後又在田園的中心大動土木興建内城,建造貯藏财富的烏龜殼。這高家莊的規劃和營建,的确處處花費巨計。誰說高老頭是出名的小氣鬼?隻要他認準的事,總是不差錢。

徐鴻聽說過高老頭有錢,但不知他有錢到這種程度。

高老莊雖說是個莊園,不光有高大厚重的城牆,内外兩城,還有頗爲大氣周齊的格局。

外城在分爲四個莊坊。東莊則是聚焦着一些以高氏産業爲主的一些手工小作坊,比如紡織業、造紙、食品之類。高字營有數萬軍屬,雖然初來駕到,但以高老頭的精明自然不養閑人,很多的婦人都進了高氏的小手工作坊勞作,因爲高老頭開出的工錢确實不錯。

南莊是商貿區。南門之外,還有高老頭在江岸開辟的一個人工港口。這裏是江南沿海地帶貨物的最大集散地。很多的商家從内地販運絲綢、茶葉等貨物到高老莊,再以合适的價格被高老頭收購。然後高老頭則是組織商隊運到海外諸如朝鮮、日本以及南洋等地謀利。

西莊本來是一大片良田,但自從高字營的數萬軍屬來到之後,高老頭就組織人力在西莊搭建了大批簡易民居,讓這些從江陰避難而來的婦孺老弱有個居所。何常的三千右營人馬就是駐紮在這裏。

北莊則是禁區,閑雜人等不得而入。北莊裏的居民大都屬于高氏船隊的成員,其中不乏有水手、海盜。而且之所以成爲禁區,因爲高老頭搜羅了大批工匠,在北莊裏打造高氏船隊所需要的戰略物資,比如般舶制造,箭矢、刀具和火器之類的兵器。要維持一個有戰鬥力的海上武裝,自然必須有一個補給基地。

以實力及富裕程度來說,這高老莊可算得上是天下第一莊了。

高老頭命人帶着徐鴻到西莊去見何常,自己則是匆匆趕回内城,組織人力物力,籌集物資,既然那親家沈廷揚沈大人說過一天一夜就能辦成的事,他高老頭能多過這個時間麽?不然,他高老頭還在崇明怎麽混?

當徐鴻走進高老莊的時候,何常早就得了消息。

對于徐鴻這個左戰衛隊的隊長,算得上是高旭的心腹,而且又是徐玉揚的侄子,何常自然不會怠慢。不過以何常的節氣,雖然重視徐鴻,但也不會刻意讨近乎。把徐鴻迎入營地的廳房之後,何常就問徐鴻的來意。

徐鴻把高旭的文何常識字不多,便口述了高旭的命令,要他在明日随高老頭的貨運船隊出,增援江陰的突圍行動。

把高旭的命令傳達之後,徐鴻就回到了他的家裏。徐鴻的家人當初在黃田港大護撤退時,就來到了崇明。

就在高老頭昏天黑地地調籌物資,見到高老莊裏那堆積如山的錢糧時,終于有人眼紅了。

在崇明縣城的西北方,除了高老莊之外,在施翹河附近,還有一股的勢力,那就是“四會營”。早在弘光帝登極之後,就任命鎮江丹陽人、進士荊本徹爲下江監軍道。荊本徹抵達崇明,奉命組織一支水軍,稱爲四會營,也稱荊家軍。

招兵買馬就必須有錢有糧。荊本徹選在高老莊附近的施翹河屯營,自然沒少打高老頭的注意,也就在南京弘光政權這短命的一年中,下江監軍道荊本徹不知從高老頭身上刮去了多少油水。雖說高老莊實力不俗,但高老頭是個生意人,生意人以和爲貴,他隻有花錢消災。

崇明島的資源有限,南北水路都在本地海盜的掌控之中,荊本徹如要展勢力,自然踩在海盜們的肩膀上。高老頭也算是不折不扣的海盜。當然,在崇明本地,除了高老頭之外,還有顧容顧三麻子,黃五常之流的大海盜。然而,高老頭因爲強行定親搭上了戶部郎中沈廷揚這棵大樹,再加上他的生意頭腦,算得上黑白通吃。雖然各方勢力眼江高老頭的富有,但高老頭長袖善舞,除了敲他竹杠之外,還不至于真刀實槍地明搶。

上個月南京淪陷,弘光政權煙消雲散,南明陸軍水師,降的降,逃的逃,避在崇明島者皆人心惶惶。衆人雖奉那義陽王爲監國,但任誰都看得出,這個義陽王就一堆爛泥,誰也扶不上牆。荊本徹再無顧忌,當他打探到高老頭正在籌集大量的錢糧時,沒有戶部錢饷支撐正爲錢糧愁的荊本徹終于出手了。

徐鴻是個極有自律的人,雖然他完全可以在西莊那簡易的家裏與妻兒享受天倫之樂,但他隻是回家看了一眼之後,又馬上回到了何常的軍營。

以徐鴻的眼光來看,這個何常雖然出身貧寒,但爲人極有骨氣,而且又有義氣,這樣的人是讓人敬仰的。蟑螂營的前身就是以他爲的在社會底層讨生活的腳夫。但何常出身市井,沒有當過兵,也沒有太多的學識,他能獨領一軍,靠的是他在貧寒之中養成的那種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的自尊自強的人格魅力。當年家境富裕的季從孝曾經像施舍一樣打賞他一兩銀子,但何常對報酬之外的東西一概無視,倆人爲了面子大打出手,最終又不打不相識。

在戰時,何常會領着這支人馬爲了悍衛自己的家人,爆出堅韌無比的潛力。但在平時,對于如何訓練軍隊,何常毫無經驗。

這支号稱蟑螂營的高字營右營根本沒有像一支軍隊的樣子。

根本就像一些腳夫小販臭哄哄地集在一起打屁聊天,嘻嘻哈哈,坐沒坐相,站沒站相。事實上,他們本來就是腳夫和小販。

徐鴻是軍戶出身,雖然明末的軍戶制度已是腐朽不堪,特别在江南一地名存實亡,但舍橋徐氏不僅有徐玉揚這樣的豪傑,也有徐鴻這樣的後起之秀。徐鴻極自豪祖先在縱橫沙場之中積累的軍功。雖然這份軍功到了他這一代已成爲一種傳說。

雖然以前是沒有上過戰場的軍戶,但徐鴻平日熟讀兵書,又經過舍橋和黃田港血戰,可謂有理論有實踐。而且,高旭編寫的親衛隊訓練綱要也是讓他耳目一新。雖然徐鴻對高旭在訓練綱要中所要求的某些細節不以爲然,比如那莫名其妙的軍禮、俯卧撐、引體向上、負重跑步之類,但出于那股純粹的天性,徐鴻還是不折不扣地在他的左衛戰隊中執行了。當然,不論時間還是形勢,都沒有讓徐鴻對這份綱要得以充分的實踐,用以證明它有多大實效。

高旭雖然不是現代軍事人員,但經過大批戰争影視、網絡軍事論壇的耳濡目染,山寨一份軍訓綱要還是有闆有眼的。如果沒有遇到徐鴻這種拿到雞毛一定當令箭的從祖上遺傳下來的軍戶的服從天性,而是像右衛戰隊隊長史戰一樣拿去擦屁股的話,那麽這份綱要的執行力要大打折扣的……

閏六月二十六這個晚上,徐鴻住的不是崇明的新家裏,而且何常的軍營之中。

何常的學識雖淺,但不意味着他不好學,而是出身微寒一直沒有學的機會。當徐鴻獻寶一樣拿出随手攜帶的親衛隊的訓練綱要時,何常頓時大感興趣,道:“見山,讓我看看。”

這份訓練綱要還隻是初稿,高旭暫時也沒有在高字營大力推廣的決定。這份綱要的實驗對象是他的親衛隊,有效果之後才推廣全軍。當何常接過徐鴻的訓練綱要時,翻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見山,我不識字。”

徐鴻理解地笑笑,道:“何大哥,我來向你解說。”

于是,在燭光下,倆人男人在研究着高旭從現代軍訓中山寨而來的訓練綱要。

對于右手抵耳的古怪軍禮,高旭是這樣解釋的:“軍人的腰杆永遠是直的,所以,不論下身跪拜,還是抱拳彎腰,都是折了軍人的腰杆。而且在行軍之中,不論是單膝還是雙膝,行跪拜之禮都極爲不便。”

于是,徐鴻也對何常如是說。又親自向何常示範了一次軍禮。不過,徐鴻在私下裏對這個古怪的軍禮試過無數次,但在兵士之前,他卻沒有執行的勇氣。

何常聽了徐鴻的話,深以爲然。這種絕不折腰的話很對他的胃口。再加上何常出身腳夫,在軍事上如同一張白紙,接受能力竟比熟讀兵法的徐鴻還更強上一分。

到了深夜時分,何常仍然聽着徐鴻對訓練綱要的解釋,既然何常好學,徐鴻也無私教導。現在是高字營的創業時期,大家心裏都憋着一團火熱的上進心,相互之間更是坦誠相待。

當徐鴻講到綱要之中訓練士兵應急能力的緊急集合時,何常不由說道:“現在正是深夜,要不試試?”

既然何常想試,徐鴻當然支持。

這一招徐鴻隻在左衛戰隊的一百多人中試過,而何常的右營可有三千多人,這要是執行起來可是大場面啊。

的确是大場面啊。

當徐鴻和何常倆人拿着鞭子沖進軍營的時候,右營的三千人睡得像三千隻豬一樣。

折騰了個把時辰,在無數次的不滿和粗口之中,右營的兵卒終于被何常以及他數十個親兵的鞭子趕到了操場。

在燈火通明的主席台上,徐鴻和何常立在其上。何常不善口舌,隻得讓徐鴻訓話。徐鴻雖然是個百總,但他是高旭的左戰衛隊隊長,算是高字營的核心将領之一,來到崇明,也身負高旭的旨意。右營兵卒對于這個徐鴻的訓話倒不抵觸。因爲徐鴻代表的就是高旭。

隻聽徐鴻大聲訓道:“如今,我等不再是腳夫、走卒、小販、農民,而是保家衛國的将士。當兵的就要打仗,打仗就要死人。怎麽能在戰場上做到敵亡我存,這就需要平日的訓練。大家想想看,如果以這樣慢如蝸牛的反應度,萬一敵人襲營,刀口早就架在我們的脖子上了。”

似乎老天要印證徐鴻的話,隻等他的話聲一落,在高老莊的南門方向就傳來倉促的喊殺聲。

爲了趕在天亮之前籌齊清單内所需物資,高老頭連夜打開自己的庫存,如有不足便向駐在高老莊的各大商家購買貨物,大開南門,向港口運送貨物。

荊本徹以一支人馬化成商隊,輕而易舉地奪取了高老莊的南門,然後六千荊家軍傾巢而出,開始連夜血洗高老莊。

正恰何常心血來潮,依着綱要訓練兵士的應變能力連夜緊急集合。

當聽到南門的喊殺聲之後,徐鴻與何常不由得面面相觑。随後,徐鴻先反應過來,大聲喝道:“有敵來襲,則擇日不如撞日。所有将士,各與其位,處變勿驚,列隊前赴南門殺敵!殺!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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