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揚心中挂念家裏的妻兒老少,焦灼萬分,早亂了方寸,也不管薛一刀拿高旭的手令說事,隻是對着薛一刀罵道:“你上無老,下無少,無妻無兒,無牽無挂,像孤魂野鬼一般活着,怎麽明白我們這些人的心思?你如果再這般攔着我們回去的路,我們就殺出一條血路回去!”
這徐玉揚正說中了薛一刀的痛處,使得薛一刀的臉色越陰沉,就在這一觸即的當兒,卻聽一個聲音平靜地傳了過來:“徐大哥,要去,我們同你一起去。”
高旭緩步走近營口,而身側的小芸娘扭着柳腰,提着一盞燈籠,雖在夜深時分,但她的儀态保持得極是風姿。小芸娘笑道:“徐大哥,你的仇也是我們大家的仇。要殺清兵,大夥得團結一處,咱們的槍口得對向清兵。高大人,我說得對不對?”
高旭看了看回頭眨了眨眼向自己讨巧的小芸娘。這個小芸娘總是抓住一切機會來表現自己,雖然她的話說得很對,也把現場薛一刀和徐玉揚一觸即就要大打出手的緊張感化爲烏有。但高旭的眉頭卻是皺了皺。高旭不否認這個小芸娘聰慧,機智,隻是她太過頭,太喜歡搶鏡了。她總想把世界的焦點集在自己身上,比如她那惹人遐想的屁股總扭得有點刻意,她的媚眼亂飛亂竄得讓人花了眼,不光是她的身體語言,還是談吐表現,都帶着一股來自歡場的風月味。在這種性命朝不保夕的時候,高旭根本沒有心思欣賞她的風情,她的味道。
小芸娘見高旭的臉色沉了沉,想不通自己哪裏說得不對了,但她還是識趣地閃在高旭身後,把場面的焦點還給高旭。高旭先靜靜地掃了全場一眼,不得不說,高旭的視線很有穿透感,他刻意營造的平靜終于讓徐玉揚放下了刀。随後,高旭定定地看着徐玉揚的眼,道:“徐大哥,我向你保證,絕不讓那卞之虎見到明天的太陽。”
高旭決定傾巢而出地領着二千人馬,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趕到舍橋,然後夜襲卞之虎。當高旭把自己計劃向衆人托出時,徐玉揚和季從孝都拍手稱好,一旁的小芸娘眼睛晶晶亮地望着高旭,唯恐天下不知她對高旭的仰慕一般。高旭瞪了她一眼,她的眼神又故作驚鹿狀地躲閃。高旭有點受不了她,這個女人,總是用歡場上的故作姿态來惡心自己。趕她不走,又有個讓薛一刀當成寶貝一般的忠烈之後的身份,高旭隻得無視她。
而薛一刀卻是沉思了一下,道:“這裏離舍橋将近十幾裏路程。現在離天明時分,最多一個半時辰。要在黎明前趕到舍橋,走的又是夜路,不容易。就算到了舍橋,體力也去了大半,于戰不利。”
徐玉揚瞪着眼薛一刀道:“就算這十幾裏路是刀山火海鋪成的,我也要回舍橋。另外,隻要不走官路,抄近路的話,最多隻有七八裏路而已。如果你不想去,就直說,拐彎抹角的說什麽。現在哪裏功夫聽你磨嘴皮子?!”
薛一刀聽了徐玉揚的話,沒有什麽着惱的樣子,仍然一直以來的面無表情,隻聽他道:“那沖鋒營剛剛在俘虜場倉促而成,人馬經過昨天十裏坡大戰,敗陣之軍,士氣難振,而且人人疲憊不堪,一天一夜沒有休息,體力本已十不存五。再說官路雖遠卻勝在平坦,近路雖近卻要翻山越嶺,體強者可抄近路,但體弱者宜走官路。我認爲,能在黎明之前趕到舍橋,且有一戰之力的最多隻有一千人,包括高字營的四百多兄弟,以及舍橋的五百多鄉兵。至于沖鋒營的近千人馬,要麽守營,要麽作爲後援。不然快慢相雜,強弱相間,欲則不達,欲勝剛自潰。”
沖鋒營是季從孝倉促重建的,聽薛一刀把沖鋒營說得如些不堪,不由強辯道:“誰說我們沖鋒營沒有一戰之力的?”但他的語聲裏還是有點中氣不足。他原來的江陰沖鋒營在昨日的十裏坡之戰幾乎死傷殆盡,今日他把俘虜場上的鄉民号召起來組成沖鋒營,實在不過是權宜之計。這薛一刀的眼睛很毒,說得一點都不錯。沖鋒營的鄉兵人人帶傷,精疲力竭,如不休養數日,哪還提什麽戰力?本來在營地裏伏擊清兵還能壯壯聲勢,但要奔襲十幾裏,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
薛一刀沒有理季從孝的辯解,又看着高旭建議道:“大人,如今我們與卞之虎易地而營,一動不如一靜。據我所說,那卞之虎素有骁勇之名,生性也不乏狡詐,他夜不回營,必有緣故。而且我們的一千人馬半數隻是未經戰陣的鄉兵,卻要去偷襲三倍以上的殺戮成性的清軍,萬一有所意外,後果不堪設想。望大人慎重。”
徐玉揚對着薛一刀怒道:“你說了這麽多,不就是不想去麽?我還不稀罕呢。我先走一步了。”
說罷,徐玉揚作勢欲走,卻被高旭一把拉住。高旭誠懇地道:“徐大哥,你别急。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我們得先定下計來。”然後,高旭又對薛一刀道:“薛大哥,或許你說的沒錯。但我們沒有時間。如果我們守在這裏守株待兔,可江陰城裏必有清兵的内應,萬一讓卞之虎知道了這裏的虛實,我們就功虧一篑了。而且劉良佐的大軍數日之内便到。如果我們不趕到他的大軍到來之前吃掉卞之虎,以後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我們隻有一夜的機會。我們沒得選擇。”
薛一刀聽高旭注意已決,沒有再說什麽,隻是眼角掃及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的小芸娘,思量着如何保證這個督師孫女的安全。
高旭最後的決定是帶着薛一刀的高字營和徐玉揚的鄉兵近一千人奔襲屯在舍橋的卞之虎。至于季從孝的近千沖鋒營則是留守清營。高旭也留下數十高字營的兵士扮成清兵守在營口。如果明天有小股清兵回營,則是佯迎他們到營内早設的陷井伏擊。如遇探到大股清兵回營,那沖鋒營則退走。但劉良佐的大軍沒來江陰之前,在江陰境内的就隻有卞之虎的三千人馬了。所以,在數天之内,不可能有大股清兵回營。
至于像狐皮膏藥一般的小芸娘,高旭則是要她呆在營地裏。讓高旭意外的是,這小芸娘不知在琢磨什麽,竟是乖巧地答應了。見小芸娘留在營裏,薛一刀又抽出幾十個遼東老兵護衛她的安全,再又對她一番語重心長的叮囑。
臨走之時,小芸娘含着淚花問高旭:“你否很厭煩我?”
高旭伸手抹去她俏眼裏溢出的薄淚,靜靜地瞧了她一下,道:“如果明天我和薛大哥都沒回來,你馬上離開。忘了我,好好活着。不管你去哪裏,但不要進江陰城。”說罷,高旭轉身離去,背着她灑然地揮揮手。這江陰終将是一座殉義之城。以高旭的想法,如果自己死了,也希望她活下去。他要那卞之虎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其實他能見不見明天的太陽也是個問題。不管如何,自己穿越三百多年來與她相識,總歸是一種緣份。
“你還沒有回答我!”
小芸娘在背後對着高旭叫道。高旭的身影聞聲頓了頓,随後又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