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衛淩臉上激動的神态,衛昀心中不由苦笑,隻有失去的才知道珍貴,破家的縣令,滅門的令伊,商人再有錢有能如何,否則他也不用在暗衣衛中辛苦往上爬了。
“七弟,來來,喝酒,這些事都過去了,就不用再說,愚兄聽到你當上禁衛軍司馬,心中不知多替你高興,隻是怕給你引來麻煩,倒不便上府祝賀,如今既然七弟願意登門,那今晚就不醉不歡,權當愚兄爲你補上。”
衛淩拿起了酒杯,臉上流露出一片迷茫之色,仰起頭将懷中的酒喝得一幹二淨,嘴裏喃喃的道:“這個禁衛軍司馬不當也罷。”
“怎麽,莫非七弟遇到什麽難事,你在禁衛軍當職,按理沒有人敢爲難你才對,莫非是短缺了銀錢?如果七弟有需,盡管開口就是,愚兄多不敢說,數千貫還是拿得出來。”衛昀爽快的道。
“不是錢财之事……”衛淩搖了搖頭,心中微微一熱,禁衛軍的待遇雖然優厚,他一年的俸祿也不過一百餘貫,五年沒有見面,衛昀毫不猶豫的說拿出數千貫來幫自己,衛淩心中總是暧洋洋的,三哥當年豪爽的性子絲毫沒有變。
“既然不是錢财之事,那愚兄就幫不上忙了。”衛昀自嘲的道。
衛淩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他若是爲單單自家煩惱說出來也就罷了,隻是此事關系到整個衛家的生死存亡,他縱然再信任衛昀,也不敢輕易吐露風聲,隻是此事壓在他心頭就象千鈞重擔,實在讓他覺得喘不過氣來。
衛昀這五年來和無數人打過交道,見衛淩的神态,更在确定其突然找自己喝酒肯定不簡單,隻是他卻沒有急急忙忙問出來,舉起酒杯:“來,喝酒,喝酒!”
“喝!”
酒過三巡,衛淩已是一片醉惺惺之态,他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三哥,我不行了,我要回去。”
衛昀一把将衛淩拉住:“七弟,你難得來一場,急什麽,實在不行就在這裏睡一晚,若是擔心弟媳,愚兄打發你嫂子到你家中說一聲就是。”
“不用,不用,已經這麽晚了,怎能勞動嫂子出門,再說我經常夜晚當值,哪有什麽擔心不擔心的。”衛淩隻得回到位子上再坐下。
“既然如此,那你還擔心什麽,直接大醉一場,明天就什麽煩惱也沒有了。”
“大醉一場,什麽煩惱也沒有了,這有可能麽?”衛淩喃喃自語,英俊的臉上全是一片痛苦之色。
“怎麽不可能,想當年愚兄方趕出族中時,生不如死,恨不得天天大醉,這麽,現在也想開了,你遇到什麽大事,難道會比我除卻族譜會更難麽?”
“這不同的,不同的……”衛淩呢喃道,接下來喝酒如喝水一般,來者不拒。
已經是半夜了,月亮爬到中空,外面的聲音都已經安靜下來,衛昀的妻子帶着婢女已經先下去休息去了,臨睡前,兩人已經做好了十幾樣菜,此時桌上已是懷盤狼藉,四周空着七八個數斤重的酒壇,每個酒壇都被喝了一個底朝天。
衛昀明面上的身份是一個商人,家中藏了不少好酒,此時都快要喝光,不過,兩人都喝得紅光滿面,隻是其中一人是裝的,衛昀的腳下明顯一塊濕露露的痕迹,他喝的酒多半吐了出來,隻不過衛淩沒有發現而已。
“咚。”的一聲,衛淩的腦袋重重的撞在桌子上,衛淩家中藏的酒雖然度數不是很高,卻是香遠綿厚,極易進口,後勁十足,衛淩終于支持不住。
衛昀松了一口氣,衛淩從小就是一個酒鬼,若不使詐,二個衛昀也喝不過他,再喝下去,他就是大半酒吐掉了也要醉倒,連忙過去将衛淩扶住,拍了拍他的臉道:“七弟,醒醒,醒醒。”
衛淩睜大眼睛,臉上表情一片訝然:“咦,你是誰,我怎麽不認識你?”
“我是你三哥衛昀。”
“哦,原來是三哥,不對,三哥不是被族長逐出家門了麽,其實這事族長做的不對,他明知你沒有偷錢卻顧着其他人的面子,一定要逐三哥出門,我跟族人争,可是争不過。”
衛昀聽得默然,以前在族中自己隻有一個好友,隻是現在自己卻要從他嘴裏套話,不過,衛昀很快将猶豫丢掉,問道:“七弟,你怎麽會突然找愚兄喝酒?”
“火,放火燒了它。”衛淩模模糊糊的道,腦袋向一邊歪去。
“什麽火?七弟,你說清楚一點。”看着衛淩要睡去,衛昀連忙湊到衛淩的耳朵旁問道。
“不,我不能說出去,否則衛家就抄家滅門……”
衛淩的話後面成了嘟嚷聲,任憑衛昀靠得再近也聽不清,衛昀興奮起來,他仿佛看到了一扇光亮的大門正在向他趟開。
“沒關系,七弟,有什麽事不要憋在心裏,否則會把自己憋壞,這裏又沒有外人,你盡管說出來吧,說出來就舒服了。”衛昀諄諄誘導。
“放火,族長,大将軍命令我放火燒了武德殿,燒……燒武德殿。”
衛昀聽得咝咝的冒出涼氣,昨晚皇宮失火的消息他有耳聞,隻是宮中嚴密封鎖,他不便打聽,不過,作爲暗衣衛百戶,他還是得到了一些消息,沒想到放火之人就在眼前,難怪任憑禁衛軍搜尋也找不到縱火之人,這人就在他們中間,又如何尋找?
将衛淩放下,衛昀臉上陰睛不定起來,将這條消息上報,無疑衛家馬上就會面臨滅門之災,這正是他以前夢寐以求的機會,可是機會真到來時,衛昀卻遲疑起來,真要将這條消息上報麽,他雖然被逐出族門卻到底是衛家子弟,他要的是堂堂正正返回衛家,卻不是要将衛家連根撥除,一旦衛家都沒了,他縱使憑此升官發财,傳了出去恐怕也會被千夫所指。
可是不上報,他又如何對得起皇帝,暗衣衛是皇帝的耳目,從成立那天起,所有暗衣衛就發誓要忠于皇帝,如今皇上英明神武,雄才大略,大隋正值強盛之時,他若是隐藏下來,就等于背叛了皇帝。
他此時才感到衛淩的痛苦,一邊是效忠的君王,一邊卻是自己的家族,連他這個已經離開家族五年之人還如此猶豫,何況是衛淩這樣一直得到家族幫忙之人,隻是禁衛軍到底是直接效忠于皇帝的部隊,并非家族私人領地,從進入禁衛軍那天開始,所有的子弟都要受到忠君愛國的教育,他們的俸祿,軍職都是皇帝賜予,忠于皇帝才是他們的使命。
衛淩并非家族的直系子弟,象他這樣的人才知道若是憑着世家官員的推薦走上官位究竟有多難,當初衛昀就是因爲擋了别人的道被人污蔑,眼下武将尚可以殺敵報國當上軍職,可是文官卻完全把持在世家和地方官員手中,若是能有一條公平的道路供所有人選擇,無疑于國于民都是好事,可是這件好事卻因爲剝奪了世家的利益而遭到反對,甚至千方百計的破壞。而且執行這個破壞的人還是自己,面對着效忠皇帝和效忠家族這個兩難的局面,衛淩才會如此失态。
想通此事,衛昀臉上卻絲毫沒有輕松,他難道真要将衛家送上絕路,把自己唯一的好友也出賣來換取富貴?
“衛子升,衛大将軍,你做的好事,你這是要把衛家往絕路上帶。”衛昀喃喃自語,看着衛淩在旁邊呼呼大睡的模樣,一股說不出的煩惱湧了上來,抓起還放在桌子上的酒壇,搖了搖,見還有半壇酒,拿起來就往嘴裏倒去,咕咚,吐咚一陣聲響,衛昀将剩下的半壇酒喝了一個底朝天,将酒壇丢在地上摔的粉砰,砰的一聲,衛昀也倒在桌旁呼呼大睡起來。
深夜,武德殿依然燭火通明,主考徐德言帶着所有副考和閱卷的太學生做着最後的工作,今天下午,所有考生的閱卷已經完成,到了晚上,錄用的士子名單就要拟出來給皇帝過目,爲了顯示隆重,楊勇自己也不睡,就在武德殿盯着各個考官的動作。
因爲是第一次科舉,皇帝決定從優錄取,共取士二百名,其中明經科獨取八十人,明法、明史兩科各取五十人,而明字一科隻取二十人。
雖然采取了百分制,隻是事關重大,對于處在線上的士子來說,完全可以說進一步是天堂,退一步是地獄,所以有必要重新查看試卷,看看有無遺漏,錯改,尤其是明經科的士子,在第七十五名之後,有十餘人隻差數分之内,誰上誰下,都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