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叱李氏拄着一根拐杖來到皇甫孝諧面前,埋怨的道:“大将軍,若是早聽老婆子的話,昨晚連夜進攻,哪有今日之事?”
對于慕容氏的倚老賣老,皇甫孝諧從沒有覺得有現在這麽厭惡,偏偏此時還不能和她翻臉,否則就剩下他一人如何統領這些失去主事的私兵。皇甫孝諧歎了一口氣:“慕容老夫人,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抓緊時間應付禁衛軍等下的進攻吧。”
“怎麽應付,老身手下不過四百人,皇甫将軍,你手下也才六百人,加上其他幾家,總共人數才一千多人,還有二千多人沒有主人,他們怎麽辦?”
皇甫孝諧恨恨的道:“馬上把那些沒有主事之人的家兵重新編置,你我一人一半,若有不聽命令者,斬!”
慕容叱李氏還沒有老糊塗,知道若是沒有人統領,不等禁衛軍的進攻,這些失去家主的私兵就會一哄而散。顧不得争執,頓了頓手中的拐杖:“好!”自下去整理隊伍,而皇甫孝諧也派出自己家兵去整頓,兩人剛剛整理好隊伍,官道已是塵土飛揚,禁衛軍已經出動了。今天禁衛軍不再等待他們,而是主動進攻。
四千禁衛軍,除了楊勇帶走的五百人,賀若弼隻留了五百人守城,其餘三千人宛如一股滾滾洪流,從官道上向叛軍直壓了過來,初升的陽光下,禁衛軍鮮衣亮甲,手中的兵器閃着雪亮的寒光,耀眼無比。
望着前面禁衛軍前進的洪流,已經六十歲的賀若弼意氣風發,眼光灼灼的望着前進的禁衛軍,差點要熱淚盈眶,終于又可以一展所長。
賀若弼出身軍功世家,他的父親賀若敦就以武猛而聞名,北周時任金州刺史,隻是因爲口出怨言,爲北周晉王宇文護所不容,逼令自殺。
自殺前,賀若敦曾囑咐賀若弼說:“吾必欲平江南,然此心不果,汝當成吾志。且吾以舌死,汝不可不思。”爲了讓賀若弼印像深刻,賀若敦親自用錐子把賀若弼的舌頭刺出血,告誡他慎言。
在平定南陳之前,賀若弼雖然成爲吳州總管,隻是時時想起父親将自己口腔刺得鮮血直流的場景,并不敢太過驕橫,可是自從滅陳以後,賀若弼漸漸把父親的囑咐抛到腦後,不但與韓擒虎争功,而且連高颍,虞慶則,蘇威等人也不放在眼中,嘗言自己爲宰相之才,而談到韓擒虎、史萬歲、羅藝等人時,賀若弼宣稱羅藝是猛将,非謀将;韓擒虎是鬥将,非領将;史萬歲是騎将,非大将。言下之意,隻有自己一人才是大将之材。
賀若弼的言行無忌在開皇十三年給他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因爲在朝堂上評擊高颍和蘇威等人,皇帝将其罷官置獄,差點将其處死,後來皇帝念起他的功勞才網開一面,隻罷官了事,過了年餘,才重新起複。
這次下獄讓賀若弼的脾氣收斂了不少,将自己沉溺于女色和錢财當中,宋國公府珍玩不可勝數,婢妾曳绮羅者數百人,這也是爲什麽韓擒虎死了,王世積死了,虞慶則死了,而賀若弼依然高官厚祿的原因。賀若弼應該感謝開皇十三年的那次下獄,否則他可能比所有人都要先死。
長期壓抑自己的本性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賀若弼做夢都想重新統領大軍征戰沙場,不過,楊堅老了,一切以穩爲主,賀若弼知道自己在老皇帝手上已經使用完畢,不會再有什麽機會,如今太子當權,賀若弼明白,自己一展所長的機會重新來臨。
看着禁衛軍整齊的向自己壓來,所有叛軍士氣都爲之一奪,昨天是他們進攻,今天輪到他們防守,雖然先占據了二個高地,卻沒有一點安全感,禁衛軍的大旗獵獵作響,他們的家主已經跑了,面對着這面旗幟,這些私兵不知爲何而戰。
“原來是右衛軍。”皇甫孝諧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昨天白白損近了近千人,他們隻知道碰到的是禁衛軍,到底是哪一支卻不知道,如今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對手。
說實話,皇甫孝諧對于賀若弼,韓擒虎他們滅陳的功績并不服氣,若是換了他一樣可以滅陳,若是現在他統領的是他的左武侯軍,皇甫孝諧很樂意與賀若弼一戰,看看到底誰高誰低,可惜他身邊隻有二百名親兵是左武侯軍出身,其餘全是各家私兵,而且他們的家主還先行離去,統領這樣一盤散沙,又如何與大隋絕對的精銳禁衛軍争鋒?
這裏處于丘陵地帶,由一些數十米的小山峰組成,最高的兩座山也不過七八十米,大多數坡勢并不陡,皇甫孝諧和慕容叱李氏兩人分别占據了成崎角而立的兩座山峰,每個山嶺二千餘人,這是他們的全部人馬,至于周圍的山峰,皇甫孝諧隻能放棄。
“咔嚓,咔嚓。”鐵甲撞擊聲響起,禁衛軍已離開官道,分成兩路向占領高地的叛黨攻來,山上已有稀稀疏疏的箭支射下,不過,多數箭支落在空地上,即使偶爾有落到禁衛軍當中的箭支也反彈到地上,禁衛軍出動的是鐵甲步兵,全身包裹在鐵甲中,一般的箭支根本無用。
皇甫孝諧氣得臉色一青,官軍還有數百米就放箭,若是他帶的部下,早就執行軍法了,他恨恨的道:“傳本大将軍命令,沒有命令不許私自放箭。”
“是!”
皇甫孝諧的命令很快傳了下去,一時之間,山上山下都安靜下來,隻有一片禁衛軍走動的沙沙聲。
“攻!”
一名禁衛軍軍官手一指,一隊數百人的禁衛軍鐵甲軍手持長矛,首先攻向皇甫孝諧占據的山嶺,一個隻有七八十米的山峰,從山底到山峰大約有二三百米的距離,實在算不上陡峭,不過,畢竟是上坡,身披着鐵甲的官軍前進速度并不快,一步步向前推進。
“咚、咚、咚。”的鼓聲響了起來,禁衛軍中間七八面大鼓開始瘋狂敲擊。
“放箭!”皇甫孝諧的手一壓,山嶺頓時嗡的一聲大響,無數的箭支飛向山下的官軍。
“铛,铛,铛。”箭支如雨點般落到山腰上的鐵甲兵當中,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下,正在前進的禁衛軍依然保持着沉默,偶有人中箭倒下露出一個缺口,馬上被人補了上來。
四五輪箭雨過後,受傷倒下的禁衛軍不過十餘人,禁衛軍的盔甲實在太難予穿透了,他們連頭都包裹在鐵甲中,隻露出一雙眼睛,除非從眼睛直接射入,否則箭支很難對禁衛軍造成損傷。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連喘氣聲都可以聽到,看到全身是鐵的禁衛軍逼近,山上的叛軍開始有了輕微的騷亂。這些叛軍和普通官軍比起來可以算是精銳,隻是他們被自己的家主抛棄,心中已是混亂之極,若非被皇甫孝諧和慕容叱李氏強令,他們恐怕馬上就會散去。
“怕什麽,穩住,後退者,斬!”皇甫孝諧已料到這種情況,把自己的家兵放在後面組成督戰隊,單等有人後退就一斬了之,聽到皇甫孝諧的命令,騷亂平息下來,前方的人隻得緊握着自己手中的兵器,等着禁衛軍上來。
“殺!”
一直彎着腰前進的禁衛軍突然呐喊起來,手中的長矛向前一紮,“卟卟”聲響起,靠近禁衛軍的前排叛軍多數人身上頓時被紮了一個碗口大的窟窿,發出一聲聲慘叫,撲通着倒在了地上。
“殺!”後面的叛軍也開始了反擊,對着禁衛軍刺出手中的長矛,他們居高臨下,按理有很大的優勢,隻是他們的長矛刺在禁衛軍的鐵甲上,隻能發出一連串的火星。許多人用力過猛,長矛反而被折斷。
“殺!”又是一聲呐喊,禁衛軍刺出自己的第二矛,“卟,卟。”的聲音傳來,又是一批叛軍倒下,雙方的傷亡根本不成比例。
“殺!”
“殺!”
“殺!”
……
踏着叛軍的鮮血,禁衛軍一步一步前進,而叛軍卻被逼得步步後退,倒下的叛軍鮮血迅速将山腰染紅。
“國公大人,攻上去了,攻下去了。”山下一名将領興奮的喊道。
賀若弼手拈着胡須,微微點了一下頭,禁衛軍與那些私兵作戰,本身就是殺雞用牛刀,若是不能輕易取勝,他都沒有臉見人,其實賀若弼有一個原因還不知道,就是這些家兵由于家主的離去早已沒有了戰心,否則禁衛軍雖然有兵器,盔甲的優勢,但沒有地利,要這麽容易上去也不可能。
“穩住,穩住。”皇甫孝諧大聲喊起來,盡管知道這些人不能和禁衛軍相比,皇甫孝諧卻沒有想過竟然連第一波進攻都不能抵住。急得大聲嚷嚷。
“大人,出動騎兵吧!”一名親信建議道。
騎兵本來是要等這些鐵甲兵累了之後再出動,否則即使是輕騎對上鐵甲兵也沒有什麽優勢,隻是眼下看不可能等到鐵甲兵累的時候,否則整個山頭就要丢了,皇甫孝諧無奈的道:“好!騎兵出擊。”
“轟隆隆。”的蹄聲響起,皇甫孝諧親自指揮騎兵從山上沖了下來,卷起滾滾煙塵,從側翼擊向正在登山的禁衛軍鐵甲兵。
“殺!”正在登山的鐵甲兵不得不将長矛轉向側面,山上的壓力頓時大減。
“唏律律!”第一匹叛軍的戰馬沖進了鐵甲兵的陣營,戰馬身上頓時紮中了數個窟窿,可是戰馬的沖力也使得數名禁衛軍手中的長矛折成兩斷,幾名禁衛軍将手上的斷矛扔斷,撥出長刀,向後面的叛軍砍去。
“轟”一匹戰馬撞在一名丢掉了長矛的禁衛軍身上,那名禁衛軍頓時立足不穩,跌倒在地,他剛想爬起來,隻是一隻碩大的馬蹄已踩在他的胸口上,盡管他全身裹着鐵甲,一口熱血依然從嘴中吐了出來,這匹馬一過,後面的馬又重新踏了上來,數匹馬過後,這名禁衛軍眼睛圓睜,七孔出血,已被活活踩死。
随着騎兵的出動,雙方的傷亡迅速拉近,雖然做不到一比一,二名騎兵至少也可以換上一名鐵甲兵,禁衛軍的鐵甲兵隻有五百人,若是拼上一千騎兵,皇甫孝諧還是有把握殲滅這支威脅最大的鐵甲兵種。
可惜,山下的官軍卻不會眼睜睜的看着,一隊弓手迅速推到了前線。
“射!”無數的利箭不分敵我的落到了半山腰,叛軍的騎兵紛紛從馬上落了下來,而禁衛軍的鐵甲兵卻安然無恙。
又是一陣隆隆的馬蹄聲響起,慕容叱李氏看出了皇甫孝諧的不妙,指揮着騎兵沖下來解圍。
“殺!”禁衛軍的騎兵迅速出動,雙方在半山腰相撞,以騎對騎,雙方殺得難解難分,戰争已進行到了白熱化的狀态,不時有人從馬上摔下來,轉眼就被馬蹄踩成了肉泥。
不過,戰鬥進行了差不多一個時辰,雙方的勝負就分出來了,皇甫孝諧和慕容叱李氏都親自參戰,沒有監視的其他各家家兵再無戰心,不時有人偷偷從後方溜走,真正拼命的隻是他們自己的家兵,兩人的兵力越戰越少,最後兩人合在一起也不過二百餘人,被官軍團團包圍。
“咻!”一支長箭飛來,直插入皇甫孝諧的面頰,在皇甫孝諧的臉上穿了一個大洞,皇甫孝諧痛得大叫一聲,将箭用力撥出,箭尖上帶出一塊手指大的肉塊,皇甫孝諧臉上頓時血流滿面,将他的整個臉染紅。
“大将軍,大将軍。”他的親兵紛紛大叫起來。
皇甫孝諧将手上的長箭丢到地上,手中的刀繼續指向前方:“殺!”
“殺!殺!殺!”皇甫孝諧的受傷,讓他的家兵瘋狂起來,一名家兵被砍斷了手,直接張開大嘴向一名官兵的咽喉咬去,一名家兵斷了腿,卻依然舉着刀爬向官兵的方向。
可惜,實力相差得太大,即使再拼命也無濟于事,又是一支長箭飛了過來,這一次,直接射中了皇甫孝諧的咽喉,皇甫孝諧嘴裏發出嗬嗬數聲,轟然倒地,最後一絲意識閃過,這樣死了也好,起碼不用看着自己抄家滅族。
“大将軍死了,大将軍死了。”一名親兵哭喊着叫了起來,其他親兵頓時紛紛停下手中的兵器,呆呆的向皇甫孝諧的方向望去。
“大将軍先走一步,小人追随你了。”最靠近皇甫孝諧的那名親兵撥刀向頸下一抹,鮮血頓時噴湧而出,砰然倒地。
“大将軍先走一步,小人追随你了。”仿佛是受到了感染,還活着的皇甫孝諧的親兵紛紛自盡,不一會兒,一百多人已自殺殆盡。
皇甫孝諧自己背叛了上司王世積,沒想到最後他的親兵紛紛用生命向他表示了忠誠,到了地下,皇甫孝諧若是見到王世積,不知是自豪還是慚愧?
“可惜,皇甫孝諧帶兵還算有幾下子,卻不走正道。”賀若弼歎惜道。
那邊慕容叱李氏也到了最危急的時刻,慕容家的鬼軍隻剩下數十名,慕容叱李氏身上血迹斑斑,披頭散發,仿如厲鬼,若不是一個個鬼軍拼命相救,慕容叱李氏早已死了。
皇甫孝諧一死,雙方的戰事停了下來,剩下最後的慕容鬼軍将慕容叱李氏圍在中間,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大口大口的喘氣。
無論是山嶺還是山坡,到處是屍橫遍地,整個空氣中全部是一片血腥氣,看着中間的數十人,一名将領問道:“國公大人,要不要命令他們投降?”
賀若弼搖了搖頭:“不用了,就讓他們一起走吧。”
“是。”那名軍官轉身命令道:“弓箭手準備!”
“放箭!”
“嗡。”數百名弓箭手一起攢射,密密麻麻的箭支頓時将慕容家最後的數十人一起覆蓋。
大興城外,楊石、李靖、劉虎等人帶站一千名暗騎靜靜的等在一旁,看到遠處塵煙揚起,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一絲喜色。
雙方接近,楊石和李靖兩人催馬向前,一起抱拳行禮:“參見太子!”
楊勇看着自己的兩名愛将,臉上露出笑意:“什麽話也不要問了,今晚就随本宮回京!”
“是,末将遵命。”
楊石和李靖兩人退了下去,雙方合二爲一,向京城的方向馳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