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一将無能,累死三軍
這場雨來得快也去得快,不到小半個時辰已是雲收雨歇,天色重新開始放睛,隻是給整個運糧隊卻帶來極大的煩,被雨淋濕衣服的軍士和民夫都冷的直打哆嗦,楊廣也是連打了數個哈欠。
這還不是最大的煩,春雨過後,原本幹燥的道路被雨一淋,一腳踩下去就會帶起一大塊泥巴,車輛一壓更是一道深深的痕迹,一不小心就要陷入泥中,好在地面還沒有完全澆透,車輪陷入不深,卻是大大減緩了車隊的速度。
“王爺,你休息一下吧。”張衡一邊用力推着車子,一邊對楊廣勸道。
此時楊廣已不複以前潇灑的模樣,全身東一塊西一塊沾滿了泥巴,爲了加快行車的速度,楊廣不惜下馬親自推着車子前進,那些以前隻當作監視護糧的軍士在楊廣帶動下也隻得加入推車的行列,雖然心中難免有幾分怨言,但人家王爺也是如此,心情就平緒下來,有了軍士的幫忙推車,糧車的速度雖然比不上未下雨之前,卻也遠勝前面慢如蝸牛的速度。
“不行,本王若歇了,又怎能讓将士們甘心推車,事關數十萬大軍的糧草,若是遲延到達影響軍心,導緻我軍大敗,本王有何面目去見父皇?”
“王爺,大軍又豈會沒有存糧,糧草差三五天并不打緊,王爺若是累壞了,卑職又怎對得起皇上和皇後娘娘的交待。”
“不用說了,莫說三五天,本王不會讓糧草耽擱一天時間到達。”楊廣說完,繼續低着頭推着糧車,并向旁邊的人鼓勁。
就在楊廣的運糧隊因爲雨水産生麻煩時,前往涼州馳援的窦榮定大軍卻陷入缺水的困境中,窦榮定父親窦善是北周太仆卿,叔父窦熾是北周上柱國,如今是隋廷太傅。窦榮定妻子是如今大隋皇帝楊堅的親姊姊安成公主。
窦氏一族簡直是驸馬世家粉郎門第,窦榮定除了容貌偉岸和三縷美須髯外,别無長處,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薰衣剃面、傅粉施朱等儀表的修飾上,以務正業爲恥,這次對涼州馳援,借着窦家關系卻高據行軍元帥之職,不能不說是楊堅用人的失誤。
楊堅對自己的這位大舅子到底有多大能耐心中其實有數,爲怕窦榮定誤事,特将長孫晟和史萬歲兩人都調給窦榮定,這兩人一文一武,都是同輩中最傑出之材,出發前又讓太傅窦熾囑咐窦榮定,行軍打仗時要多聽聽長孫晟的意見。
攻打涼州的是上次退兵的阿波可汗,楊堅以爲有長孫晟和史萬歲兩人相佐,窦榮定再無能抵敵阿波也不在話下,等于是送給自己的大舅子功勞,哪知楊堅實在是低估了窦榮定的愚蠢,窦熾沒有囑托還好,這一囑托,窦榮定反而是偏不聽長孫晟的進言,處處相背,終于将三萬大軍帶入涼州北面高越原的死地。
高越原是一望無邊波狀起伏的沙丘,周圍絕無水源,雖然現在還不是夏季,但軍士每天消耗的水不可或缺,在一個無水的地方如何駐軍。
長孫晟看到部隊在高越原安營,不禁失色大驚,慌忙趕到主帥牙帳向窦榮定道:“大帥,這是絕地,不宜駐兵。”
窦榮定看着長孫晟,手捋胸前的胡須,威嚴的訓斥道:“公隻不過小小的車騎将軍,安安置兵法大勢,豈不聞置之死地而後生,本帥正要在這樣的絕地駐兵!等阿波一來,馬上率軍擊潰他們,又有何不可?”
長孫晟的品級與窦榮定相差太大,無論他心中如何着急,也是無可奈何,隻是退了出去,窦榮定的身後頓時傳來一陣大笑。
“小小的車騎将軍也敢大大帥面前賣弄,自取其辱。”
“就是,說什麽一言退三十萬兵,隻不過是自我誇耀罷了,要不然皇上爲何不升他的官,如果他一人就能退三十萬突厥大軍,那還要我們幹什麽?”
“長孫晟不過是誇誇其淡之徒罷了,哪及大帥三萬兵就敢駐在絕地,迎擊突厥十萬人,那才是真英雄。”
……
窦榮定聽的撫須微笑,他官職已是一品,身邊品級高過長孫晟的足有十數人,物以類聚,這些人也多是世家子弟中的纨绔子弟,誰都看長孫晟不順眼。
這不但是行軍時長孫晟多次對窦榮定提出意見之故,長孫晟在禁軍時就與那些世家子弟格格不入,那些子弟在擦脂抹粉時,長孫晟卻在苦研兵書,練習箭法,顯得獨立特行,後來又是一箭二雕,一言退突厥三十萬大軍,名聲大振,對于自己做不到的事,許多人當然也認爲别人也做不到,隻有拼命抵毀長孫晟,他們才能心安。
就在窦榮定的大軍紮營在高越原一天之後,阿波的大軍也趕到了高越原,看到隋軍自駐絕地,頓時大喜,指揮軍隊和隋軍交戰,雙方激戰一整天,阿波軍隊雖然多,卻沒有沾到任何便宜,此時大隋軍隊由禁軍和府兵組成,府兵每年的訓練必須達到三月,禁軍更是全由募兵組成,甲胄,兵器都不是突厥人能相比,若是相同的兵力,突厥人根本不敢交戰,往往退卻了事。
第一天交戰突厥人的損失遠大于隋軍,第二天阿波馬上改變戰法,隻是用輕騎圍住隋軍,并不交戰,自己派駱駝從後面運來大量的清水,隋軍每次出擊突厥人就狼狽逃竄,隋軍頭幾天還士氣高漲,以爲突厥人不過如此,隻是随着帶來的清水漸漸用完,卻得不到一點補充,大軍上下不由慌亂起來。
窦榮定數次想指揮大軍與突厥人交戰,無奈阿波勝局已定,根本不與窦榮定交戰,隻是仗着馬快,一直避實就虛,隋軍三萬人馬隻有一萬騎兵,在沒有步兵支持下,隋軍絕不敢讓一萬騎兵陷入十萬突厥大軍當中,隻得小規模交戰,雖然每天都殺死殺傷不少突厥人,但和十萬突厥大軍相比,阿波根本不在乎。
又過了幾天,連帥帳裏的水也沒有了,已經有士兵因爲幹渴而倒了下去,窦榮定本人也是饑渴難忍,暗暗交代手下宰殺戰馬,飲馬血止渴。這個消息一傳開,渴得嗓子快冒煙的士兵也有樣學樣,偷偷宰殺馬匹,一些寶貴的騎軍頓時變成步卒。
“殺!”史萬歲長槍連連刺出,數名突厥人慘叫着捂着被史萬歲刺中的地方,睜大着雙眼,死不瞑目的倒了下去,轉眼被雙方的鐵蹄踏成肉泥。
這已是和突厥交戰的第七天了,史萬歲空有一身本領無衆施展,每次出戰,突厥人都遠遠避開,今天史萬歲發了性子,隻帶着自己一千親信部下死死的咬住突厥人的後衛,在突厥人當左沖右突,當者披糜。
史萬歲在楊勇手下時已經是儀同将軍,後來升爲上大将軍,卻在齊地時犯了大錯,經常欺淩地方,還奸殺了一名當地鄉紳的女兒,若不是楊勇保他,此刻史萬歲恐怕隻有發配爲戍卒的份,雖然有楊勇保他,他的上将軍之職還是保不住,被重新降爲儀同将軍。
阿波眼看着一千隋軍就敢沖入自己數萬人的後軍中,勃然大怒,向左右下令:“圍住他,别讓他們跑了,殺隋軍一人,賞牛一頭,羊十頭。”
聽見自家可汗開出豐厚獎賞,突厥人頓時精神大振,不再退讓,一**向中間的隋軍圍了上來,史萬歲頓時感覺到前進的壓力越來越大。
“将軍,我們回轉吧,這裏離大營已經十裏了,再不回去我們就要陷在這裏了!”
史萬歲的長槍又挑飛了兩名突厥人,看着數百米遠代表着突厥可汗豎起的大纛,添了一下自己幹裂的嘴唇,就此退兵大爲不甘。
“殺!”一名隋軍大吼一聲,手中的長槍将一名突厥人捅了下來,看到突厥人腰間挂着的羊皮囊,眼中一亮,用長槍将水囊挑了起來,不顧正在戰鬥,一把撥出羊皮囊塞子,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旁邊的一名突厥人大喜,揚起彎刀直接砍在喝水的那名隋軍脖子上,隋軍頓時頭顱分家,鮮血從無頭的屍體噴湧而出,與羊皮囊裏的清水混合在一起流入沙中。
史萬歲看得大怒,取出長箭,一箭向那名正高興的突厥人射去,雖然相隔着數百米遠,史萬歲的長箭卻準确射進突厥人咽喉,突厥人的笑容尚沒有斂去,一頭栽倒到沙中。
“将軍,小心!”幾名突厥人見史萬歲手上拿着長弓,自覺可以撿便宜,側馬惡狠狠的向史萬歲殺來,史萬歲的親兵急忙對他提醒。
史萬歲用嘴将弓弦叨住,長槍重新取到手中,手腕抖動數下,銀色的槍尖急速在沖過來的突厥人脖子上劃過,數名沖進史萬歲銀槍範圍内的突厥騎兵馬上向四周跌去,重重的摔在沙地上,脖子上冒出汩汩的鮮血。
史萬歲也學剛才的隋軍一樣,将突厥人身邊帶的水囊挑起放在馬背上,盡管他的嗓子也幹渴的厲害,卻沒有急于去喝,取下口中銜着的長弓,命令道:“撤軍,盡量搶水囊,但不準在戰鬥中喝水。”
親兵很快将他的命令傳了下去,史萬歲卻沒有馬上調頭,從箭壺中重新抽出一支長箭,朝遠處突厥人立着的大纛射去,隻聽啪的一聲大響,突厥人的大纛從中折斷,将大纛下的突厥騎兵吓了一大跳。
“阿波死了!阿波死了!”見突厥人的大纛倒下,史萬歲的親兵趁機大叫起來。
雖然沒有人相信自家可汗死了,隻是突然之間可汗的大纛不見,正圍上來的突厥騎兵也忍不住向後觀看,尋找大纛,史萬歲趁着突厥人遲疑不定,指揮不暢時帶着部下殺出突厥人重圍,向自己的營寨返回。
看到不到一千的隋軍騎兵就将自己數萬人的隊伍攪動還安然離去時,氣得阿波可汗大罵部下飯桶,拼命部下拼命追趕,一直到隋軍大營外圍才不得不停下來。
回到營寨時,史萬歲重新點了一下自己部下,一千餘人回來的不到七百人,這一番沖擊足足折損了三百多人,雖然殺死的突厥人至少上千,卻不足彌補隋軍的損失,好在此行最大的收獲就是奪回了上百個羊皮囊,讓軍士得以滋潤一下幹渴的喉嚨。
長孫晟聽到史萬歲隻帶了一千部下就對突厥大軍追擊,大爲不安,看到史萬歲回來才松了一口氣,拍了拍史萬歲渾身征塵的肩膀:“萬歲,你太魯莽了,下次萬不可如此。”
史萬歲悶聲道:“魯莽又如何,與其渴死,不如多殺幾個突厥人。”将剛剛搶來的羊皮囊從馬上取下,抛給了長孫晟:“給,你也喝點。”
長孫晟晃了晃羊皮囊,裏面差不多還有半囊水,長孫晟知道是史萬歲帶領部下用生命換來的水,多一點水就可能多活一天,頓時感激的望了史萬歲一眼,撥開羊皮囊上的木塞,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小口就停止不喝,道:“萬歲,這水能全給我嗎?”
見長孫晟得寸進尺,史萬歲心中雖然有點不悅,還是點了點頭,長孫晟拿着羊皮囊,走到寨中一些渴的倒地不起的軍士面前,将水輕輕灌進他們幹燥的喉嚨,雖然每天都有大量馬匹被殺,但馬血幹燥,依然有不少軍士渴的受不了,這些人一聞到水的氣味頓時發瘋似的緊抱着羊皮囊大口大口喝起來,爲了讓更多人喝到水,長孫晟不得不在他們喝了一兩口後就快速搶去。
史萬歲看到如此情形,才知道錯怪了長孫晟,他向親兵道:“再拿出十個水囊。”
雖然搶到了一百多個水囊,但現在隻剩下差不多一半,聽到史萬歲的命令,部下還是很快分出十個水囊,學長孫晟的樣,給那些已渴得倒地的軍士喂水。
看到有水,其他軍士也騷動起來,死命的盯着水囊,恨不得馬上搶過來,隻是礙于史萬歲平時的威名才不敢造次。
一個讓軍士痛恨的聲音響了起來:“哪裏有水?不準喝,給大帥留着。”
史萬歲冷冷的打量着走過來之人,來的人是李敏,太師李穆的孫子,父親李崇,李崇在上次與突厥人作戰時不幸戰死,李敏繼承了父親的爵位,才二十歲就因父祖之蔭坐上了骠騎大将軍之位,李敏出身将門,卻毫無才能,隻會歌舞和阿谀奉承。
李敏已看到長孫晟和史萬歲部下手上的水囊,不由大喜:“快,給本将軍拿來。”
長孫晟和衆軍士根本不予理會,李敏大怒:“不聽軍令,你們想造反麽?”
史萬歲厲聲大喝道:“水沒有,要血到這兒來。”說完,史萬歲将身上的衣甲扒開,露出自己的胸膛。
“好,好,本将不跟你見識,我去找大帥。”李敏雖然職位在史萬歲之上,面對史萬歲的發怒,卻不敢造次,隻得灰溜溜返回内營,向窦榮定彙報。
等窦榮定過來時,十餘個水囊中已經全空,丢到了地上,看着這些水囊,李敏不信邪的一個個拾起,隻是令他失望的連一滴水也倒不出來。頓時氣急敗壞的道:“大帥,卑職剛才真的見到他們在喝水。”
窦榮定經過這番挫折,已收斂了許多,他并不是蠢人,大概也清楚這些水的來曆,知道即使還有,恐怕長孫晟,史萬歲也不會拿出來,面對此困境,他需要長孫晟,史萬歲兩人相助才能殺出重圍,對這兩人暫不宜得罪,喝道:“沒水就算了。”
李敏一愣,還想再說,窦榮定已笑容滿面的向長孫晟道:“長孫将軍,史将軍,本帥有要事相商,請到本帥牙帳來。”
“遵命。”長孫晟和史萬歲隻得随在窦榮定身後,進了帥帳。
一進牙帳,窦榮定就向長孫晟拜了一拜:“長孫将軍,本帥悔不當初沒有聽從将軍之語,才使我軍陷入絕境,本帥死不足惜,隻是這三萬忠勇之士不能白死,還望将軍出計救我。”
長孫晟搖了搖頭,在如此絕地,被突厥人的優勢兵力圍住,又缺少水源,既然是孫武再生,短時間内也無法可想。
看到長孫晟的神色,窦榮定臉上頓時絕望,他的那些幕僚陪他擦脂抹粉,吃喝玩樂還行,到現在早已經六神無主,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向長孫晟求教,沒想到連長孫晟也無法可想,喃喃自語道:“難道本帥真要死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