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城北面聳立着一座紅磚青瓦的大莊院,莊院外面的圍牆高達數丈,倒象是一個小型保壘,一群人正在進進出出,從裏面搬運着大包大包的東西,然後用馬車運走。外面也同樣是一馬車一馬車的東西運進莊院,從那深深的痕迹來看,并不比運出去的東西輕多少。
這裏就是郢州首富,日後有可能成爲天下首富的楊家莊,昨天青猴兒與各個商人定下份額,今天馬上開始交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概不賒欠。這莊院内搬出的東西當然就是白糖,而馬車運進去的人都是銀錢。
一斤白糖售價最低三百一十文,此時大周雖然統一齊國,錢币尚未統一,關東通行齊常平錢,關中流通周五行大布、永通萬國等錢,這些錢不但大小、輕重不一,價值也不一,五行大布是周武帝時所鑄,以一當十,永通萬國則是周宣帝時所鑄,又是以一當十,一枚五行大布當十枚常平錢,一枚永通萬國當十枚五行大布。
三百一十文若是都換成常平錢,重量甚至超過一斤,當真是糖比錢貴,而五行大布,永通萬國商人都不喜歡用,畢竟誰也不傻,當時錢私鑄成風,一枚永通萬國當一百枚常平錢,重量卻不到三倍,其中含有數十倍之利,朝庭雖然打擊嚴厲,仍然是防不勝防。
好在能夠到這裏購買白糖的都是大商賈,青猴兒規定一半以上的貨款必須用金銀付帳,這才大大減輕錢币重量,金銀價值太高,一般百姓難用上,對這些大商賈卻不成問題。
青猴兒站在台階上,懷中摟着昨夜從名花樓帶回來的清館人秀秀,經過一夜,秀秀的臉上一片暈紅之色,顯得更加漂亮數分,已經不再是清館了。
看着這些忙忙碌碌搬動的人群,青猴兒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當初他和孫清兩人隻帶着數百貫錢财和制造白糖的方法,一頭來到随州和郢州這兩個陌生地方,一年就給楊勇貢獻了十餘萬貫錢财,确實是兢兢業業。
隻是青猴兒和孫清兩人雖然是互爲監督,但孫清與人的交往遠不如青猴兒,白糖的秘密不能暴露,生産在随州,銷售卻是在鄰近的郢州,孫清分管了生産,銷售也就全歸青猴兒,生産多少是孫清之事,但賣了多少錢卻全是青猴兒說了算。
随着第二年白糖生産急速擴大,看着如此多的錢财,青猴兒當然動心,楊勇本來就允許他們在白糖賺錢之後,抽出一部分資金招收護衛,保護自身的安全和秘密,隻是青猴兒抽得也是多了一點,去年交給楊勇的利潤不過是實際所得二成,反正這些年楊勇也從沒有派人查帳。至于今年,這次就賣了一百一十萬貫的錢财,去掉各種成本,利潤至少達到一百萬貫,是不是要多上交一點,青猴兒考慮起來。
隻是轉眼青猴兒就把這個念頭丢到一邊,有十幾萬貫交上去已經不錯了,随國公府公子當初隻給了我數百貫錢,我青猴兒一年回報他十幾萬貫,已是千倍的利,足可以對得起楊勇對自己的恩情。
青猴兒已完全把白糖當成了自己的産業,當然舍不得多給,若不是楊家地位越來越高,最好這十幾萬貫也省下來。
“啪”一聲脆響傳來,一個搬箱子的莊客腳下一滑,頓時摔倒在地,箱子四散而開,裏面的白銀頓時四散出來,發出閃閃光輝,一名護院氣沖沖的走了過來,一鞭子甩在莊客的身上“混蛋,還不快撿起來。”
看着這麽多銀子滾在地上,饒是秀秀在妓院數年,見多識廣也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隻是周圍的人卻毫無所覺,仿佛地上掉的不是銀子,而是普通的石頭,見到周圍人的反應,秀秀連忙閉上嘴。
青猴兒看着她:“你喜歡銀子。”
秀秀點了點頭,馬上又搖起頭來:“楊爺,人家喜歡你的人,可不是什麽銀子。”
青猴兒哈哈一笑:“婊子無義,戲子無情,喜歡銀子又有何不可,來人,擡一箱銀子和金子到新夫人的房間。”
“是,楊爺。”總管連忙應了一聲,指了指幾名擡箱子之人:“你,你,還有你們幾人,把這兩個箱子擡到夫人房間。”
離莊院數百米的一片樹林,楊石正帶着幾名部下觀察着整個莊院,他們對正在交易的雙方毫無興趣,青猴兒貪污證據确實,而且數額特别巨大,已經不需要證據。現在要考慮的是怎樣才能将青猴兒擒拿,并将青猴兒這幾年積累的财産全盤接收,而且不能驚動官府。
楊石等人隻看了一會兒就得出一個沮喪的結論,要正面拿下這個莊院,至少需要五百名訓練有素的士兵才行。就算他手中有五百士兵,這樣大規模攻打莊院,即使莊院再偏僻,也會被郢州官軍發現。
數天之後,定下份額的商人紛紛交錢取走白糖,唯有魏萬财的那四十萬斤還一動末動,青猴兒聽到報告,皺眉不已,雖然各人份額已經定好,但别人總是唯恐落在後面沒有了,紛紛要搶先,這個魏萬财自己看在他的份額僅在萬興泰之下,第二日就讓他來取貨,卻是一拖再拖。
雖然現在雪糖還是供不應求,但面對俗泰隆這樣的大客商,青猴兒還是不會輕易得罪,吩咐管家道:“你派人到魏萬财住的客棧催一催,他要是再不過來,我就把他的份額讓給别人了。”
“是,楊爺。”
隻是管家剛剛退下去不久,馬上又上來,手中拿着一張紅紅的請柬:“老爺,這是魏萬财的帖子,他邀請老爺晚上到名花樓一聚。”
青猴兒接過請柬瞄了一眼就丢到桌上:“這個魏萬财搞什麽鬼,他不來取貨,請我去名花樓幹什麽?”
“老爺,是不是要回絕他?”
青猴兒搖了搖頭:“不,告訴送帖子之人,今晚我準到。”
名花樓的老鸨今晚樂開了花,那天魏萬财死活不願在名花樓留宿,沒想到今天魏萬财馬上就一擲千金,将整個名花樓包了下來,宴請郢州城首富楊爺。
天色剛黑,青猴兒的馬車準時到達了名花樓,他周圍二十多個全幅武裝的大漢圍着馬車,帶的人竟然比上次還多,魏萬财雖然是老關系,青猴兒對自己的安全卻絲毫不會大意,如果遇到伏襲,這二十多人隻需堅持片刻,放出他特制的煙花,救兵馬上就會到。
“楊爺到!”名花樓守門的一名大漢揚聲高叫。
魏萬财馬上迎了上來,呵呵大笑:“楊爺賞臉,樓上請!”
整個名花樓已是一片燈火通明,樓上傳來陣陣絲竹聲和女子的嬌笑聲,和往日并無不同,青猴兒隻是打量了一下就放下心來,同樣笑道:“魏老闆的宴請,楊某怎敢不來?”
聽到門口的聲音,樓上劉虎激動的臉色通紅,騰的起身,喃喃自語:“來了,來了。”惹得旁邊的女子格格嬌笑,還以爲劉虎從來沒有見過郢州首富才如此激動。
楊石輕輕的喝道:“坐下,象什麽話。”
青猴兒剛進樓内,名花樓的幾位頭牌女子悉數上場,圍着青猴兒一口一個楊爺的叫着,尤其是名花樓最紅的牡丹更是連身子都幾乎要偎到青猴兒懷中,今夜雖然是魏萬财包場,但魏萬财隻不過是一名過客,數天過後就要離開郢州,而青猴兒卻是郢州首富,大家當然知道要巴結誰。
名花樓的所有紅牌,青猴兒都做過入幕之賓,他也不客氣,一手摟着一個,直接登上三樓,隻是到了樓上,看到兩名男子先在樓上坐着,頓時一愣,扭頭向魏萬财道:“這是怎麽回事?”
魏萬财笑容不改:“不瞞楊爺,其實請客的是樓上這兩位,他們說是楊爺的家人,隻是托魏某出面罷了。”
青猴兒意識到一絲危險,扭頭就要走,楊石叫道:“青老大,難道連故人也不認嗎?”
“故人?”青老大是他以前在長安混時手下對他的稱呼,數年沒有人叫他,青猴兒差點将以前的身份忘了,此時重新被人喚起,青猴兒頓時止住腳步,仔細看了看樓上坐着的兩人,眼皮突然上下一跳:“你是……”
“我就是家中的小三,青老大不會連家裏人都忘記了吧。”
這幾年,不但青猴兒模樣大改,楊石改變的更多,他從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變成了青年,臉上英氣勃勃,隻有少許少年時模樣,得到楊石提醒,青猴兒仔細辯認了一下,記了起來,臉上頓時陰睛不定:楊石怎麽突然會到郢州,他有什麽目的。
青猴兒很想扭頭就走,隻是卻邁不動腳步,他以前一直以爲自己對得起楊勇,貪那麽多錢也是應該的,隻是真正見到楊勇派來的人,而且還是熟人時,他才感到惶恐,若是楊勇要對付他,跟數年時他還是混混時根本沒有區别,隻要動一動手指就能捏死他。
看到青猴兒遲疑,楊石的臉沉了下去:“怎麽,莫非青老大的翅膀真是如此硬了,連家裏來人都不想見。”
青猴兒掃了一眼樓上,除了楊石和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樓上隻剩下名花樓的女子,而自己身邊兩名保镖一直貼身跟着,樓下還有二十多人,放下心來:“哪裏,小三你也真是,到了這裏怎麽不直接找我,還托魏老闆幹什麽?”說完,來到楊石對面坐下。
魏萬财見兩人相認,總算放下心來,原來兩人真是一家,連忙道:“兩位慢慢聊,魏某先告辭。”退下樓去。
楊石冷笑道:“楊爺,好大的威風啊,你在郢州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首富,莫非家中的錢就能供你一人揮霍不成?”
青猴兒也不知楊石到底知道多少,叫起屈來:“小三,我一切都是家中給的,難道你還懷疑我會做對不起家中之事,首富隻不過是旁人不了解,随便瞎叫。”見楊石滿臉的不相信,青猴兒眼睛一轉:“當然,爲了維持生意上的排場,确實免不了有大筆花費,隻不過這些也是得到家裏允許的。”
楊石聽了青猴兒的解釋臉上絲毫沒有變化,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
樓上的女子早領教過楊石的鐵石心腸,聽到楊石吩咐,紛紛下樓,眨眼之間樓上就空了下來,青猴兒一愣,也讓懷中的兩名女子下去,兩名女子正要不依,被青猴兒瞪了一下眼,也隻好委屈的下樓。
楊石用眼睛掃了還立在青猴兒身後的兩名保镖:“這兩位是誰,好象不适合在此聽我們的談話。”
青猴兒一咬牙,沉聲的道:“你們也下去。”
兩名保镖驚訝的互望了一眼:“楊爺,我們……”
青猴兒啪了一下桌子,吼道:“什麽我們的,下去!”他已經想清楚,若是和楊勇對抗決沒有好下場,眼下就看能不能穩住楊石,哪怕是爲此破上他一半家财也願意。
“是。”兩名保镖隻得咚咚的退下三樓。
“小三,他們都下去了,你一直跟着公子身邊,如今也出息了,咱們這麽多年沒有見面,今日難得重逢,當一醉方休,來,來,我敬你一杯。”說完,青猴兒親自給楊石倒酒,遞了上去。
楊石卻沒有接酒,直接斥道:“楊輕侯,你好大的膽,公子如此信你,用你,你卻辜負公子用心,将所得九成截留,你若是還有半點良心,必不會如此,我看你是自己活膩味了,都不知自己有幾斤幾兩。”
青猴兒手中的酒頓時尴尬的停留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他沒想到楊石會如此不留情面,而且話中似乎掌握了許多證據,想起魏萬财,青猴兒心中暗罵,隻是心念轉動,是索性徹底翻臉,還是求得楊石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