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天之後,楊勇的申斥公文已到了邺城,楊素接到楊勇的申斥公文,勃然大怒,将公文重重摔到地上,罵道:“無知小兒,我楊素爲了他楊家天下甘受罵名,安敢欺我?”
在楊素看來,邺城數十萬居民定然藏有不少反賊,早晚是一個大患,唯有殺一批,遷一批,才能将邺城安穩下來,自認爲此舉全是爲楊堅着想,沒想到楊勇不領情還罷了,反而申斥自己,當然生氣。
楊素的二弟楊約聞言,連忙從地上将公文撿起,看了一遍後,對楊素勸道:“大哥,冢宰大人是大丞相嫡子,現在又正是大哥上司,既然他不同意遷移邺城居民之事,大哥何妨低頭一次,向冢宰大人道歉。”
楊約小時候因調皮貪玩,爬樹時不小心被樹枝戳穿了下面的睾丸,幾乎成了一個廢人,楊素連對這個弟弟頗爲憐惜,平時也是言聽計成。
“要我低頭認錯?”楊素搖了搖頭,若不是勸他的是楊約,換其他人恐怕立馬會被楊素趕出去:“本官無錯,何需向一小兒低頭,此事我已上呈朝庭,就看丞相是維護他兒子還是會聽從本官良言。”
楊約暗歎一口氣,兄長自視其高,按理楊素身爲邺城總管,轄下人口當然越多越好,提出遷移人口充實邊塞,确實不是私心,隻是現在人心未定,百姓故土難離,而且到邊關性命還随時可能受到異族威脅,真要在邺城強行推行,引起動亂确定無疑,對于現在急需休養的朝廷來說未必就是好事,朝庭很可能同意楊勇的建議而不會實行兄長的計劃。
邺城和洛陽快馬不過二三天的路程,楊勇巡視邊關,取得對高保甯和高句麗的兩次大勝,此番回到洛陽,各地官府紛紛派人道賀,唯有楊素根本不予理睬。而發給楊素的申斥公文更是石沉大海,楊素既沒有分辨,也沒有認錯,楊勇對楊素的跋扈才真正了解。
若不是楊勇無權對一個總管處置,恐怕馬上就會下令将楊素免職,如今隻能等待長安的消息,看看長安到底會支持誰了。
數天之後,楊勇接到大丞相诏令,支持楊勇在齊地保持穩定的建議,楊素遷居邺城居民的奏章被駁回,隻是對于楊勇的彈劾,楊堅在丞相诏令上隻是輕描淡寫的說了兩句,楊素雖然急燥,卻是一心爲公,讓楊勇不要與楊素太過計較,将楊素繞過東京冢宰府之事輕輕揭過,讓楊勇頗爲失望。
不過,緊接着下一道丞相府诏令卻讓整個大周各地都震動起來,十二月初,大丞相府下達诏令,廢除以前鮮卑人對漢人所有賜姓,令其各複本姓,鮮卑人和漢人不再有高下之分,而是同爲大周屬民。
自建興四年(公元316年),西晉滅亡,晉室南渡以後,北方完全成了胡人天下,昔日發出“犯強漢者雖遠被誅”口号的漢人頓時多災多難,過着豬狗不如的生活,甚至被胡人稱爲兩腳羊,成爲他們的食物,直到漢人英雄冉闵發起絕地反擊,起兵反抗,屠殺近百萬胡人,漢人才逃脫了被吃和滅絕的命運。
冉闵雖然最後失敗被殺,但胡人也看到了漢人的反抗力量,漢人的地位才稍高一點,卻仍然生活在最底層,爲各個交戰的胡人政權提供糧食,被殘酷壓榨,後來由于戰事頻繁,鮮卑人自身兵力不足,需要漢人參軍,漢人爲了鮮卑人的政權奮戰疆場,開始形成各個軍人世家,而爲了維護自身的統治,北魏孝文帝在延興二年(472)的全面漢化,包括遷都、改革官制、禁止胡語、胡服、改鮮卑姓爲漢姓、禁止同族通婚、禮樂刑法等方面也向漢人看齊,漢人的地位才真正得到提升。
北魏分裂後,大周延續了漢化政策,隻是鮮卑人依然占據着朝中大部分權力,到了今天,漢人終于可以和鮮卑人平起平坐。這份大丞相诏令一下,整個北方的漢人都歡欣鼓舞。盛贊大丞相的英明,鮮卑人的勢力進一步遭到削弱。
相對于這個诏令,楊勇卻更看重于獨孤氏給他的一封家信,信中提到楊英嫌自己名字不好聽,将自己的名字改爲楊廣,廣者,殿之大屋也。《說文》段玉裁注:殿謂堂無四壁…覆乎上者曰屋,無四壁而上有大覆蓋,其所通者宏遠矣,是曰廣,廣者寬闊,淵博,志向高遠也,廣者……果然比單純誇贊容貌的英字要好上十倍,百倍。
獨孤氏對二兒子自己改名爲楊廣非但不在意,反而非常高興,在信中對楊廣大大誇贊一番,楊勇看完獨孤氏給自己的家信,卻是呆呆的發愣,心中洶湧的翻滾着各種念頭。
這幾年的相處,楊英隻是他後面的一個跟屁蟲,讓楊勇都差點忘了這個對自己地位威脅最大的弟弟,認爲或許曆史已經改變,隻要自己小心,楊英不再會對自己産生太大威脅,隻是該來的還是來了,雖然隻是一個名字的小小改變,這個名字的沖擊卻比楊勇初次得知楊堅的身份時還要震驚。面對着皇帝的寶座,親如父子也不免猜忌,何況隻是兄弟。
這次楊堅對自己彈劾楊素之事輕描淡寫,給齊地的官員開了一個很不好的頭,他們可以越過冢宰府直接面對朝庭而不擔絲毫責任,楊勇的權力等于大受約束,這未嘗不是楊堅怕兒子權力太大的原故,或許楊堅現在還不至于不信任自己的兒子,隻是單純的防備而已。
既然父子都不能信任,又安然奢望自己以後能打消楊廣奪位的念頭,即使楊廣現在年齡還小,不能想到這些,以後圍繞在他身邊的謀士也會千方百計會給楊廣謀劃,從龍之功,一直是封建臣子所追求的最大功勞。
而自己就是想對楊廣施加影響也不太可能,立爲太子後,他隻能安安份份的待在東宮,連長安都難予離開,而楊廣卻會封爲王爺,在自己的領地大施拳腳,可以帶兵出征,立下不世功勞,這些,都是楊勇不能具備的。
自己在東宮,如果表現太好,會讓楊堅覺得有威脅,若是表現的不好,楊堅又會不滿意,左右都是爲難,隻能慢慢的看着楊廣累積出巨大的聲望,直到最終取代自己,他仿佛看到楊廣已經對自己舉起了鮮紅的鋼刀,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大人,大人……”
李綱來到楊勇身邊連叫了數聲,楊勇才驚醒過來:“什麽事?”
“大人,丞相恢複漢姓的诏令已經發遍全城,整個洛陽城都是一片歡騰,大人是否可以在洛陽舉行一些慶祝活動,增加百姓對冢宰府的支持,畢竟洛陽居民九成以上都是漢人。”
“慶祝活動?”楊勇心中一愣,這個時期的慶祝活動太過單一,隻能劃劃旱船,紮一些彩船,打打鑼鼓,或者是晚上點着燈籠遊行等項目,楊勇對這樣的慶祝沒有多大興趣,隻是百姓難得娛樂一次,如果官府真的舉行,熱情會非常高,點了點頭:“好,那此事就交由你文紀負責。”
李綱爲難的道:“大人,隻是現已到年底,馬上就要發放各級官吏年俸,現在洛陽府庫所餘不多,連官吏的薪俸都已不足,如果再大舉慶祝,恐怕年底官員的薪俸就無法發放了。”
所謂年關,不但是百姓到了年底需要還債,就是朝庭也難過,楊勇恍忽記起前世看的電視劇,嘉靖年間,由于大明王朝的财政年年虧空,一些京城清水衙門的官員年末拿不到足夠俸祿,全家斷炊,甚至集體到皇城讨薪的場景。
千裏做官隻爲财,雖然不是人人都如此,但官員的俸祿無疑是朝庭穩定的基礎,今年一場大戰下來,齊地的财政虧空嚴重,能撐到現在已經不錯了。
雖然這次楊勇打高保甯收獲頗豐,但全是牛羊,馬匹等物,一時還難以變現,年關馬上就到,暫時指望不上。
“你估算需要多少錢财,就從冢宰府的帳上直接支取吧。”楊勇頭痛的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别人做官都是錢财滾滾,唯有自己還要從口袋裏掏錢,雖然眼下大周的江山都是自家的,但這種感覺還是很怪。
李綱松了一口氣:“是。”
李綱知道楊勇這幾年每年都要花費大量錢财,不是爲了自己享受,而是補貼給那些學員和對自己忠心的手下,有時還有填補一些虧空,許多都是由李綱親手處理,心中有時會奇怪楊勇哪來那麽多錢,隻是楊勇不說,他也不便細問,當成楊堅夫婦私下給兒子的東西,得到楊勇承諾,李綱滿意的離開。
楊勇雖然每年可以得到十多萬貫白糖的利潤,但要用錢的地方也多,答應羅藝每年一萬貫的錢财需要自己掏腰包,那些收養的孤兒雖然已經成爲官員,減去大筆負擔,隻是對于一些窮地上任的人員還是要補助。
倉禀實而知禮議,對于一些窮地官員來講,若是自己生活不好,很難避免他們不會伸手貪污受賄,一旦開了一個口子,就會大貪特貪,雖然生活條件好,他們不一定不貪污,但有了補助,總會遏制大部分人伸手,楊勇可不想自己培養出來的人以後因爲貪污而被斬。
減去這些,楊勇每年的十多萬貫錢财還有不少盈餘,才能給李綱擠出來,隻是面對齊地巨大的窟窿,他的錢就算再多十倍也無法填補,心中頗爲苦惱,眼看明年又有可能和突厥人大戰,齊地的府庫很可能會雪上加霜。
雖然齊地府庫空虛不是他的責任,但他身爲冢宰,必須解決這個問題才行。楊勇暫時将楊英改名的問題擱下,想着如何在齊地增加财政的方法來。
增加百姓的田賦是最不可取的方法,應當在其他地方打主意,楊勇在府中想的毫無頭緒,隻得喚過楊石:“你帶上幾人,咱們換上便衣,在城中走走。”
“是。”楊石連忙召來十餘人,擁着楊勇出府。
洛陽宮的興建雖然對大周是一件勞民傷财之事,但不可否認,動用百萬以上的民夫和軍士修建一個城池,無疑馬上就會刺激起這個城池的繁華,如今洛陽宮雖然停建,但城中的居民比起二年前已經翻了一倍多,重新成了一個十多萬人的大城。
此時大丞相恢複漢姓的诏令剛剛貼出不久,街上的行人都是喜形于色,許多人都高聲的彼此打着招乎,傳達着自己的喜意。
楊勇還是第一次真正的在洛陽城中進行微服私訪,左右看個不停,洛陽宮停建後,雖然許多人離去,但城外有大量荒蕪的農田,城内還有許多工作機會,許多百姓就在洛陽留了下來,洛陽的人口幾乎有六七成都是如此,大街上到處都是操着各式口音的民衆。
楊勇看得點頭不已,洛陽畢竟屬于水陸交通要道,現在城還沒有建成就如此繁華,若是建成,更不知會如何,楊勇對洛陽還是稍有映像,後來經過楊廣的大力建設,洛陽稱爲東都,人口百萬之衆,王世充更是據此稱帝。
隻是楊勇轉到城中間時,卻看得扼腕不已,城中央正是皇宮位置,由于建了一半就被叫停,這裏到處是堆積如山的磚石,木料,許多從深山老林運來的巨大木材就這麽堆放在一處,任憑風吹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