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營州數百裏以外的一片草原,星星點點的分布着一片營帳,在營帳圍着的中間,開墾着不少田地,雖然現在已是十月地裏的莊稼大部分收割完畢,但從田間殘留着的植物殘根可以看到,這一片田間原先種着的是豆、麥等物,在收割完的莊稼中間,還有一片綠油油的菜地,若是有經驗的老農遠遠一瞄,就知道種的正是蘿蔔。
在長城之外,隻有高句麗人已經從中原學會了種植莊稼的技術,過着半耕半牧的生活,若這片田地是高句麗人所有,倒不值得大驚小怪,偏偏這裏原先是契丹人的草場,在契丹人的土地上看到農作物,未免會讓人覺得驚奇,什麽時候完全靠遊牧和漁獵生活的契丹人也學種地了。
現在還是清晨,整個草原一片甯靜,各種牲畜也在圍攔中還未醒來,遠處一陣的的得得的馬蹄聲将草原的甯靜打破,頓時剛才還甯靜的草原變得一片沸騰,牛羊的哞叫,馬群的嘶吼,響徹着整片草場。
高保甯從一個營帳裏走了出來,他正值四十多歲的壯年,身材高大,胡子拉茬,頭發也是淩亂不堪,這位昔日大齊位高權重的營州刺史已和草原上的野人并無兩樣。
他嘴裏罵罵咧咧,若是在營州,如果有誰敢打擾自己睡覺,立馬就可以推出去砍了,可是面對着這些牲畜,高保甯卻是無可奈何,自己數千部下必須依靠這些牲畜養活,全殺了的話,自己的部下也就要散了。
高保甯剛剛退出營州時,有近二萬部下,隻是草原的艱苦不是任何人都能忍受得了,從進到草原,就陸續有人逃離,二年前,乘齊遺民起義之機,他借得契丹和高句麗各一萬人馬,與自己的部下組成三萬大軍,侵入營州、安州,最遠到達幽州,可是最後還是被宇文神舉率大軍趕了出來。
那次失敗對高保甯是緻命的打擊,部下再次星散,最終隻剩下死忠于他的二千餘人,契丹人對他開始疏遠,甚至有拿他向大周抵罪之意。
幸虧宇文神舉被大周皇帝處死了,契丹人才斷了這個念頭,而高句麗對他的太度也是一落千丈,得知尉遲迥造反時,高保甯以爲自己重新崛起的機會已經來到,馬上重新向契丹和高句麗提出借兵,契丹人明确拒絕了他的請求,而高句麗人卻是吐吐吞吞,以緻錯失良機,高句麗現在就是答應借兵也無用了。
剛才将整個草原甯靜打破的騎手直奔高保甯的營帳,離高保甯十數米遠時,騎手連忙勒住缰繩,跳下馬快步走向高保甯身旁:“丞相大人,營州探子來報,二日前有一隊百餘人的精銳周騎進入刺史府。”
高保甯雖然做了高紹義朝庭的丞相,隻是并沒有帶着人馬投奔到高紹義名下,高保甯明白,突厥人隻是把高紹義當成随時可以向大周撕咬幾下的一條狗而已,既然是狗,當然也随時可以舍棄,待遇也不會太好,高保甯自然不會去自讨沒趣。
“知道了,你下去吧。”聽到信使的消息,高保甯不以爲然,一百人的精騎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反正現在已錯過了再次侵入營州地區的時機,不要說一百餘人,就是一萬人也無關緊要,難道數月前沒有借兵,現在高句麗人或契丹人還敢借兵給他不成。
信使低聲道:“大人,這次來的一百餘精騎似乎護衛着一個大人物,高句麗人正在全力追查。”
“哦。”高保甯的興趣頓時上來了,當初大周對齊的征伐猶如摧枯拉朽般勢不可擋,當時全國都降了,就剩下他的營州,其實如果當時能投降大周,高保甯仍不失高官厚碌,可是當時自己太過年輕,對大齊還是一片熱血忠誠,毅然拒絕投降。
如今在草原上漂泊了五六年,齊早已沒有什麽希望,什麽忠誠死節自然全沒了,隻是他已得罪大周太深,對投降已不抱什麽指望,如果能抓到一個大周的大人物,無論是立足草原,還是與大周讨價還價,都是一件好事。
“傳令我們營州的人,務必在高句麗之前搶先搞清楚來的是什麽人,還有他來的目的。”高保甯沉聲的道,他在營州做了五年刺史,雖然失敗退出營州,紮下的根甚卻不是高句麗人能比。
“是。”信使遵令退下。
幾名使女端上數個木盤走進他的營帳中,一陣悉悉嗦嗦的響起後,一名使女低頭來到高保甯身邊:“請丞相用膳。”
高保甯走進帳上,桌子上已經擺滿了食物,蘿蔔炖羊肉、蘿蔔炖牛肉、蘿蔔炖魚,還有一壺冒着熱氣的鮮羊奶。
這些菜若是隔數天吃上一次,或許都是美味,可是他連續吃了四五年,卻是倒盡了胃口,而且開頭二年草原上連蘿蔔都沒得吃,想起以後在營州刺史府吃的各種美味,高保甯歎了一口氣,拿起羊奶,頓時一個燥味直沖自己的鼻子,高保甯隻得将鼻子捏住,汩汩的灌進嘴裏。
喝完羊奶,高保甯又夾起幾塊蘿蔔,就着牛肉,羊肉狠命的嚼了下來,如果能重新做回營州做刺史,鬼才願意跑到草原上做丞相。
高保甯皺着眉頭吃着早餐,又是一匹快馬向高保甯的營帳奔來,已經驚醒的部衆紛紛驚異的向信使看去,今天連續數匹快馬來往,是否預示着他們平靜的生活馬上就要打破,重新出征。
“報,丞相,陛下傳旨,突厥可汗将在明年開春出兵進攻大周,還請丞相到時盡起兵馬,與突厥一起收複大齊失地。”
高保甯心中一震,不敢相信的問道:“突厥與周剛成姻親之國,爲何會突然決定讨伐周國?”
使者搖了搖頭:“小的不明白。”
想起對方隻是一個傳令兵,就是知道什麽恐怕也不敢亂說,高保甯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突厥人要動手了,想到這個消息,高保甯一陣興奮,現在突厥坐擁四十萬精騎,從東到西擁地萬裏,别說大周隻是統一了北方,就是将南方也統一,如果要面對突厥全力進攻,也會疲于奔命,隻要突厥進攻大周,他就不必爲失去尉遲迥叛亂的機會耿耿于懷,高保甯頓時胃口大開,以往難予下咽的蘿蔔炖肉變得分外香甜起來。
營州楊勇此次巡視的重點之地,隻是并不急于一時,在刺史府住下之後,楊勇并沒有象在建德郡一樣,馬上招韋世康詢問營州狀況,而是先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和親兵換上便服,帶了羅藝,楊石、鄭雄、劉虎還有其餘七名親兵,和韋世康打了一個招乎,表示要在城中随便走走。
韋世康勸阻道:“大人,營州各族龍蛇混雜,爲大人安全慮,還是不要輕易出府爲好。”
呆在刺史府,還巡查什麽,楊勇不悅的道:“本官所帶護衛有十人之多,即使有人對本官不利也足可應付,何況營州是大周的營州,難道有大股賊人可以在營州橫行不成?”
楊勇這一反問,韋世康頓時啞口無言,營州雖然各民族混雜,但在他鐵腕治理之下,大的騷亂倒不太可能發生,楊勇安全應該無恙,隻是楊勇的身份太過重要,最好不要出半點事就平安送走才好,韋世康下意識才會如此緊張。
隻是如果再阻止,恐怕楊勇不是懷疑他無能,治理不好營州,就是心中有鬼,連忙道:“大人要出去走動,下官理應陪同。”
“不用了,韋刺史盡管忙其他事情,本官隻是随意走動一下。”楊勇自然是不願意韋世康陪同,韋世康在營州做了四年刺史,必定有許多營州人認識他,若是他跟着,如何能看到真實情況。
韋世康心中坦然,見楊勇推絕,不再堅持,派自己弟弟韋沖作爲向導,韋沖剛剛十八歲,在軍中隻是一個隊正之職,名聲不顯,楊勇這次沒有拒絕,他和親兵都是初次來營州,需要一個熟悉的人引路。
穿着便服站在營州街頭,楊勇等人與昨天的感覺又自不同,昨天自己一行人都是大家的焦點,今日卻是融入其中。劉虎更是好奇的東瞧東瞧,他到過最繁華的地方便是建德郡,而營州無疑要比建德繁華十倍。
這街上不但各族人穿着各異,就是語言也是五花八門,營州城自然是以漢語爲主,許多人操着結結巴巴,風格各異的漢語與城中商人讨價還價,也有許多來自草原各族之人帶着自己的物品在叫賣。
爲了不太引人注目,楊勇身邊隻有鄭雄、羅藝、劉虎加個韋沖四人,其餘親兵則在楊石的帶領下分開數十步遠,呈梅花狀護衛在楊勇四周。
楊勇向韋沖叫道:“韋護衛,聽說營州城北有一個大市集,能否帶本公子去看看?”
他們都穿便服,自然不能叫官名,韋沖也就暫時充當楊勇的護衛,聽到楊勇的話,韋沖臉上爲難起來:“公子,城外太亂,家兄囑咐起我,千萬不可讓公子出城。”
鄭雄在旁邊喝道:“放肆,是我家公子的命令大,還是你兄長的命令大?”
“這……”韋沖當然知道楊勇的身份遠高于其兄長,否則也不會如此爲難。
楊勇笑道:“韋護衛,平時你到北城市集時,可有人敢冒犯人你,或者有什麽兇險?”
“回公子,當然沒有。”市集周邊駐紮了大周一千兵馬負責維持秩序,城中還有四千兵馬随時可以增援,誰敢搗亂,當然,這個市集也不是沒有人眼紅,若能哪個族集起一兩萬人馬足可以搶掠一番,隻是這個市集是草原各族所需,若是哪族敢下手破壞,恐怕會激起草原其他各族同仇敵概。
“這就是了,既然你沒有,我自然也會無事,你還害怕什麽?”
“既然如此,沖領命。”韋沖正是血氣方剛,他自信真有人敢犯事,憑自己的身手也能護衛楊勇的安全,何況還有十名護衛。
計議已定,一行人頓時改道,向北門方向而去,隻是在他們身後數十米遠的地方,卻有兩個身影一直鬼鬼祟祟的跟着。
“看清了,是昨天入城之人嗎?”
“不錯,屬下看清了,正是昨天入城之人,他們今日換上便衣,和昨天有很大不同,若不是屬下親眼看見他們從刺史府出來,恐怕在大街上還真難認出來。”
“主人說是不錯,這群人護着的是一個大人物,你看中間那名少年,明顯所有人都是圍着他轉。”
“不會吧,就那個少年,充其量也就十六七歲,會是什麽大人物?”
“你不懂,看那少年穿着普通的衣衫尚且帶着貴氣,至少也是家世顯赫,你跟緊點,别弄丢了,我去向主人報告。”
“是。”兩人又滴滴咕咕一陣,一人繼續跟着,另一人卻向左一拐,轉過數條街,來到一個大藥房。
那人進藥房一會兒,一個頭戴氈帽的中年人從藥房出來,走了數條街,回頭查看身後無人跟蹤後,閃到一個大宅門前,“咚、咚、咚……”在門上敲響,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中年人立馬閃了進去。
還沒有出城,正在後面的楊石悄聲來到楊勇跟前:“大人,有人跟蹤我們。”
楊勇微微一曬,向韋沖看去:“沒關系,恐怕是韋大人派來的。”
韋沖不好回應,兄長爲了眼前之人的安全,毫無疑問肯定會派人秘密布置,楊石卻搖了搖頭:“公子,不止一起,至少有三撥人跟着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