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堅的書房中,丞相府的核心人物都已到齊,李德林、鄭譯、劉昉、高颎四人一人不差,整個書房彌漫着壓抑的氣氛。
楊堅剛剛接到河陽送來的緊急軍情。韋孝寬元帥府長史李詢密報:行軍總管梁士彥、宇文忻、崔弘度三人有受尉遲迥重賄迹象,以緻軍臨沁水按兵不動。元帥韋孝寬也有遲疑不進之意。
東路大軍有六位行軍總管,如今三位接受了對方重金賄賂,一旦東路大軍潰敗,其餘兩路就是勝了也無濟于事。
鄭譯首先跳了起來,惶遽地說:“丞相,不如走馬換将,把三個人撤下來!”
劉昉也惶惑不知所措:“那,那該當派誰去?”
三路兵馬總共出動了十五個行軍總管,一下子要換掉三人,就是有人可換也會造成前線人心惶惶,何況這些行軍總管無一不是經驗豐富的統兵大将,哪有那麽多人說換就換,隻是如果不換,軍情瞬息萬變,萬一受賄的三總管倒戈,當真不堪設想。
李德林搖頭。将兩人的提議否決:“臨陣走馬換将,曆來都要敗事。過去燕惠王信讒,用騎劫代替樂毅,結果敗于田單;趙惠文王聽間,以趙括代替廉頗,有長平之敗,四十萬趙卒爲白起坑殺……”
李德林對楊堅不聽自己相勸,硬要殺了其餘三王,其實心中很惱火,在他看來,明明循序漸進就可以搞定之事,讓楊堅這麽一殺,結果全壞事了,果然,各地的叛亂不就來了嗎,隻是上了楊堅這條船,人人都知道他被楊堅視爲左右手,他已無路可退。
對于李德林,鄭譯和劉昉兩人也有不小的怨氣,當初他們自認不是輔政之料,将楊堅推了上去,鄭譯本來想要自任大司馬,劉昉想自任小冢宰,隻在大丞相之下,可是由于李德林的反對,兩人的願望都落了空。
鄭譯先冷笑數聲,才攻擊起李德林來道:“公輔引古證今,但不知崔弘度是廉頗,還是李穆是廉頗?更不知于翼是樂毅,還是梁士彥是樂毅?”
鄭譯如此說法,就是想用李穆來換崔弘度,于翼來換梁士彥,李穆和于翼兩人無論是地位還是以往的功勞都不是還在中年的崔弘度和梁士彥可比。
高颎大驚:“丞相,萬萬不可,李穆、于翼兩人動不得,若将他們調往河陽,便等于将幽州、并州都讓給尉遲迥,這還是其次;萬一突厥南下,我們沒有幽并這道屏障,他們馬上可以長驅直入打到長安!李、于兩将已經是一人當兩人用,決計動不得。”
書房之中頓時陷入了一片死靜,宇文招已死,突厥随時有借口來個趁火打劫,難道隻能眼睜睜的等着前線随時可能的大敗不成,唯有楊勇臉上一直毫無驚色,眼前局勢看似危險,隻是他深信自己老子必定能夠應付。
看到兒子臉上不驚不燥,楊堅心中一動:“睍地伐,你有何提議?”
“父親大人,雖然李長史密報梁士彥、宇文忻、崔弘度三位總管有接受過尉遲迥的黃金,不過,他們并沒有倒向尉遲迥,說明隻是持觀望的态度,這種觀望不到我方徹底露出敗勢,暫時可以不慮他們反戈一擊。”
說白了,這三人就是牆頭草,雖然接受了楊堅的調遣,又接受了尉遲迥的黃金,隻是想看哪邊占優勢再倒向哪邊,尉遲迥的黃金能換得他們延遲不攻,但在尉遲迥沒有顯示出必勝的情況下,也不可能投靠他,畢竟朝庭占據大義的名份,尉遲迥雖然重立天子,還是名不正言不順。這種行爲,後世不知有多少例子,楊勇自然看得清楚。
“唔,吾兒所說有理,公輔,你怎麽看。”
“回丞相,世子所說正是,隻是三人裹足不前,我東線力量則大爲減弱,也會使其餘将士持觀望态度,若長此下去,我軍失敗是早晚之事,臣以爲,眼下當派一名監軍親臨前線,不僅可以督戰,也可察奸,到時有異心之人也會自行收斂。說到異心,那也是生于觀望。觀望之人多了,這才會出現心懷異志的人。觀望情形一旦消除,心懷異志的人自然消失。”
“好,你們誰可爲監軍。”楊堅說完,目光轉向了鄭譯和劉昉兩人,這監軍的人選必須是丞相府親信,有進無退之人,在場的四人都很符合,隻是李德林和高颎兩人楊堅一向視爲左右手,不想放他們離開,自然是屬意鄭譯或劉昉兩人中的一人,這兩人雖然于治國,打仗不行,可是能在權力當中打滾,最善察顔觀色,正好将前線有異心之人鎮住。
見楊堅的目光望向自己,兩人都打了一個寒顫,他們都是膽小怕事之人,要不然宣帝死時,也不會一心依附楊堅,此時要他們上戰場,那就等于讓他們去死無異。
鄭譯搶先道:“丞相,下官老母在堂,實在難予分身。”
見鄭譯擡出老母,劉昉急了:“丞相,下官從未擔任過兵事,到了前線,恐将士不服,反生變亂,否則,下官定能主動請纓。”
見兩人如此推脫,楊堅心中大爲不喜,不過,這兩人爲自己輔政出過大力,倒也不好強迫,頓時眉頭緊皺,高颎心中一動,自付在丞相府事事都讓李德林争先,不如到前線走上一場。
正當高颎想主動請纓時,楊勇搶先開口:“父親大人,孩兒願走上一場。”
“你?”楊堅望向自己的長子,如果長子再大上幾歲,以他的身份簡直是最佳人選,隻是此事太過重大,楊堅不免擔心兒子太年輕,處事容易沖動,如果到前線胡亂指揮一番就遭了。
楊勇見父親猶豫,連忙道:“父親放心,孩兒到了前線必定不會亂動,事事聽從韋元帥之令。”若是呆在京師,楊勇根本無從發揮自己的影響,如今有一個這樣和各個領兵将領并肩作戰的機會,楊勇當然要抓住。
“這個……”楊堅不由向李德林望去,上次與突厥交戰,兒子雖然顯露出領兵才能,但太過冒險,如今叛軍雖然聲勢浩大,但朝庭還有絕對優勢,隻要步步進逼,勝利多半是朝庭,如果冒險,反而有可能給對方造成可乘之機。
李德林心中也是掙紮不已,楊勇的身份無疑很合适,但年輕人難免熱血沖動,如果與韋孝寬起了沖突,結果反而更糟。隻是直說出來,難免将楊勇得罪,楊堅擺明了要當皇帝,以後楊勇就是太子,得罪太子可不是一件好事。
高颎心中一動:“颎願爲世子副手,一同前往監軍。”
李德林暗罵高颎滑頭,不過,有高颎一起前往,自然沒有以後的顧忌:“丞相,既然昭玄兄願往,世子大可去得。”
“唔,睍地伐還年輕,那就以昭玄兄爲正使,睍地伐爲副使,一同前往前線監軍。”楊堅将此事定了下來。
“多謝父親大人。”爲正爲副楊勇并不在意,在意的是這次出京的機會。
高颎和楊勇兩人隻是去監軍,因此并沒有帶多少人馬,楊勇連同自己的親兵在内隻抽調了二百餘人作爲護衛,而高颎更是隻帶了李渾、于讓兩人同行,一同奔赴前線。
元清兒與楊勇成親隻有半月,丈夫就要離開,自然是依依不舍,一直将楊勇送到城外,在灞橋才灑淚而别。
出了長安,一行人頓時快馬加鞭,數日之後,已經來到前線,尉遲迥以邺城爲都,雙方軍隊對持的地方卻還在沁水,由于三軍将士的遲疑不前,此時連泌水上面的大橋還沒有架好。二十多萬大軍隻能停留在泌水西岸,聽到朝庭監軍到來,韋孝寬連忙招集東線将領一同迎接。
韋孝寬、梁士彥、宇文忻、元諧、宇文述、崔弘度、楊素這些人無一不是大周朝堂重臣,皆有國公之爵,楊堅在取得大丞相之職後,也還需要依靠皇帝诏令才能對他們随意調動。
不過,大家都心知肚明,皇帝诏令都是丞相府的意思,接受了皇帝诏令,也就接受了丞相指揮,丞相世子親自充當欽使,誰也不敢怠慢,許多人趕了數十裏,來到離泌水最近的平陽郡迎接高颎和楊勇兩人。
韋孝寬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滿頭白花蒼蒼,全身披甲,顯得精神抖擻,在平陽郡城下,接過高颎帶來的聖旨,向兩人問道:“本官已在平陽郡準備好了欽使下榻之地,兩位欽使路途勞累,是否就在平陽郡暫時歇息。”
高颎笑道:“不用,我等到前線是督軍,可不是享受,前線情況如何,還請鄖國公講解一二。”
“這個……”前線果真如李洵所密報一樣,觀望情況嚴重,對于楊堅将四位親王一起斬殺殆盡,韋孝寬也不是沒有意見,故也一直沒有催促部下進兵,這些事自然不願意暴露在欽使面前。他不由向楊勇望去,心想丞相世子隻有十幾歲,高颎可以不顧勞累,一心督軍,楊勇養尊處優,恐怕早就會想休息。
楊勇微微一笑:“軍情緊急,鄖國公如果不嫌勞累的話,倒是可以和我等邊走邊談。”楊勇深知玄龍軍這些将士可以對自己服服帖帖,而眼前的這些人恐怕不會真正把自己放在眼裏,打定主意隻跟着高颎的步驟走,勉得惹起前線将領的反攻,隻要在适當時機展現一下自己的才能,這次到前線走上一場的目的就算達到。
既然正副欽使都如出一轍,韋孝寬頓時不好再隐瞞:“回欽使,叛賊尉遲迥派兒子尉遲惇在沿岸布置二十裏阻我軍渡河,我軍渡船不夠,暫時無法過河。”
高颎發問道:“爲何不架橋?”
韋孝寬頓時一窒,梁士彥在旁邊回道:“欽使放心,我軍明日即可架橋。”他與宇文忻、崔弘度三人接受了尉遲迥送來的黃金,此時生怕高颎懷疑,連忙在旁補充。
高颎将此問題輕輕揭過:“既如此,那就等将軍的好消息。”
衆人都松了一口氣,顯然眼前兩位欽使沒有追究之意,高颎大聲道:“各位,丞相要我等轉告大家一個好消息,尉遲迥已是糊塗透頂,他派自己侄兒尉遲誼親赴并州想讓申國公和他一起反叛朝庭,申國公深明大義,已經尉遲誼押解進京,如今申國公親率大軍,已将尉遲誼領地全部收歸朝庭,而且于老柱國也已派軍屯于尉遲迥身後,讓尉遲迥留在邺城動彈不得,隻要諸位擊破眼前賊軍,朝庭将不吝封賞。”
這條消息果然讓衆人都是一振,衆人之所以觀望,就是分不清誰輸誰赢,如今李穆和于翼兩人都已作出行動,衆人觀望的心思頓時放下,于翼從西魏開始,可以說曆經五朝不倒,李穆也是老奸巨滑,這兩人顯然已經看清了形勢。而且于翼還是周太祖的女婿,他可以不在乎宇文家江山得失,其他人更加可以不在乎。
“欽使放心,我等将盡心竭力,擊破眼前此賊。”韋孝寬首先表态,接着其他人也是如此,說得和他們對持二十多天的敵軍簡直是土雞瓦狗般,一碰就破。
高颎和楊勇兩人對于衆将的表态都贊益有加,不過,還是謝絕了韋孝寬讓兩人住在平陽郡的好意,衆人穿城而過,直接來到了泌水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