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不知道心可以這樣疼的。
看明白了阮瞻和她的訣别,懂了他說的那句話,小夏感覺心像被人生生摘走了一樣,無法形容的痛讓她直接昏倒在地,似乎隻有失去意識和無底的黑暗才能拯救她的心碎。
“小夏――”
萬裏想沖過來看她,卻被包大叔攔住了,“現在救阿瞻要緊,跟我來。”他說着就率先沖到了絕陣之外,因爲重傷在身,如果不是那兩個煞攙扶,幾乎站立不穩。
萬裏背着包大叔的大布袋子跟在他身後,袋子裏是包大叔這麽多年東奔西跑而搜羅到的東西。爲了幫老友,他盡了最大的心力,得到的東西不止有各隐密門派的最強法咒,還有部分法器和有些靈力的寶物。這些東西,阮瞻拿了一部分走,用于布置這個絕陣,其它的東西包大叔收了起來,因爲他内心也有自己的計較。
在阮瞻看來,此陣既名爲絕陣,龍大師留下的書裏又說明這陣法不能強行破解,但在包大叔看來,他走過了那麽長的人生,什麽都見過了,也懂得了一件事――萬物有生就有死,有存就有克。無論什麽樣的東西,無論多麽強大,必有克制它的東西。
隻是克絕陣的東西他們都不知道罷了,但不知道卻并不意味着放棄,所以在阮瞻準備最後的對決時,他就指揮萬裏做強行破陣的準備了。
此陣沒有生門,可是死門和陣眼都有,而且是在一個地方,就是那棵死槐。既然不能生,那麽就攻擊死門好了,反正阿瞻和老友在陣裏也是灰飛煙滅的結局,那麽無論怎樣的危險都是值得一試的。
他早就把各種法咒、法器和靈物用一張相當特殊、靈氣逼人的絲網拴在了一起,因爲要祭起這些東西是需要不同的方法和不同門派的靈力的,可是在緊要關頭,他不可能一一應付,所以他以靈網使他們靈氣相通,然後以自己本門法術讓這些寶貝集體攻擊一處地方。
他料到與老友對決,自己必會受傷,但幸好有萬裏這樣陽氣獨特、血氣旺盛的年青人來幫他,現在更幸運的是又多了兩個煞,在這種情況下,萬分之一的機會也是極其寶貴的,也是必須利用的。他在石後看得明白,阿瞻雖然想的方法非常好,也幾乎成功,可是還有一縷惡氣存老友的心中沒有出來,所以阿瞻失敗了,這父子二人不得不一起進入絕陣,面臨着同歸于盡的局面。
已經過了月蝕時刻,老友已然成魔,肯定是保不住了,但他做那麽多準備,就是想看看能不能保住阿瞻的一條命,或者是他的魂魄也好。這孩子沒做錯過任何事,不應該有這麽悲慘的結局。
即不能讓阿瞻消滅惡魔的行爲失敗,還要能搶救出阿瞻的性命或者魂魄,時機就非常重要。這時機他隻能掌握一小部分,更重要的是看老天的安排。一定要讓阿瞻在他老爹之後受到陣的傷害,就是說老天爺要讓天意先被消滅,然後他們才可以強行破陣,救阿瞻出來。
假如阿瞻先死,或者父子二人同時死,一切免談。那時,他也隻能看着,所以現在他非常緊張,渴望老天長眼,給這孩子一條活路。就讓絕陣先絞殺了老友吧,然後他才能試着看能不能保住老友的唯一後人。
他讓萬裏把靈網拿好,盤膝坐在離陣眼不遠處,他以雙手放在萬裏的天靈蓋上,而那兩個煞則把手貼在他的後心上,“閉上眼睛,集中精神,不要管陣内的事,隻聽我的号令,我說發,你們就同時把力量用出來。”他吩咐着。
這樣做對萬裏也有危險的,因爲各種不同的力量要藉由萬裏的身體爲導線,施放到靈網身上,如果靈力過大,或者打到絕陣上的反擊力過大,萬裏都是第一個受到牽連。萬裏很明白這一點,可還是義無反顧的這麽做,這讓他想起自己和老友的情誼,那超越了血緣和生死的兄弟情,是多麽珍貴啊!
“他們在幹什麽?”萬裏在閉目前,忍不住問。
阿瞻在看了一眼小夏後,就扭轉過了身去,并不知道小夏暈倒。而成了惡魔的阮伯父也很奇怪,在發了一陣飙後突然靜默了,似乎在想什麽似的,最後竟然抱着頭蹲在了地上。從陣外,他能看到陣裏的變化,好像裏面有很大的風,吹得兩人站立不穩,感覺阿瞻呼吸都困難了。
“做你自己的事,不要分心。”包大叔吩咐萬裏,擡頭看了一下月亮又回頭看了一下絕陣,見月蝕馬上就要過去了,而陣已經慢慢啓動了起來,馬上就要爆發出驚人殺氣。
他也不知道老友是怎麽了,隻是壓抑着呯呯的心跳,尋找着最好的時機。不能差一分一毫,一定要等到最佳時機,假如這時機會出現的話。
而陣中的阮父,除了要忍受絕陣中越來越強的殺傷力外,還要忍受腦海中一閃一閃的場景。這場景每閃現一次,他都感覺有一把刀把他的腦袋劈開,然後在他的腦殼裏倒入沸水,讓他恨不得把頭紮到地面裏去,把腦漿全倒出來。但他的頭雖然疼,心裏卻一陣陣清涼,胸中有一股惡心的氣息被這清涼擠得要破胸而出。
可是那些場景太快了,快到隻是白光一閃就過去了,他無論如何也抓不住。現在陣裏的危險他感覺得到,幾次三番生出惡念,想要先殺了面前的小子,再找找出路,可是一想要殺他,五髒六腑都絞在一起,疼得他連腰也直不起來。
爲什麽?這是爲什麽?
阮瞻在一旁抵抗着陣内的殺氣,感覺魂魄都要被這狂風吹離身體了。但看着父親痛苦地蹲在地上,忍不住上前拉他。哪知一碰之下,阮父的幻覺全部消失了,被愚弄和算計的仇恨占據了他整個身心。
他一把抓住阮瞻的脖子,把他高舉過頂,惡狠狠地瞪着他道:“爲什麽甯願搭上你的小命也要殺我?和我有血海深仇嗎?”
阮瞻的實力本就與父親相差很多,剛才隻是憑借天時和地利才占了一點上風,現在身處絕陣之中,又被打回了原型,加上根本沒有提防,所以一下被制住了。他本就被陣内的罡氣吹得難受之極,現在被扼住咽喉要害,氣也出不來了,四肢更是無法用力,像一個破布偶一樣被舉在半空中。
他說不出話,隻是搖搖頭。心想也罷,父親給了他生命,現在就讓父親拿走又如何。隻是,父親一輩子慈悲,卻落了個這樣的下場;隻是,小夏,他對不起她!
看着他無畏的眼睛,阮父心裏怒火和疑惑交織,心裏一陣煩亂,他一伸手就把阮瞻扔了出去,直砸到絕陣那看不見的壁上才停止。然而還沒等阮瞻爬起來,他伸手虛空一抓,阮瞻就如磁石下的鐵屑一樣被吸了回來,二度被抛到頭頂,“那你是想斬妖除魔,圖那個虛名?”
阮瞻還是搖頭,于是他再度被摔了出去。
第三次他被抓了回來,“死到臨頭,告訴我爲什麽。”阮父幾乎是狂吼了。
“我隻想救父親而已,就這麽簡單!”阮瞻大喊一聲。
這話像重錘一樣砸在阮父的心上,他隻覺得難受,卻想不出是因爲什麽,這讓他發狂,使出一股蠻力沖擊起陣法來,在各個方位撞來撞去,想要破陣而去。他力量強橫之極,此番在這無法沖開的陣裏使出來,力量的波動加速了陣的運轉,并且沖擊得阮瞻東倒西歪,反彈之力更如同打在他身上一樣,片刻功夫就傷得體完膚,嘔血在地。
迷糊和痛苦之中,他一擡手,竟然打出了一個夜風環。那是個小法術,沒有任何攻擊力,卻非常漂亮,一圈一圈的風氣調皮的向前滾動。一瞬間,他想起了小時候的那個夏夜,父親打出這夜風環哄他開心,天地在這一刻似乎停止了運動,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在殺氣騰騰的絕陣中,夜風環沒有飛出多遠就消散了,可是阮父卻愣住了,有一根針刺到了他的腦海裏。他一步跨到阮瞻面前,見他滿臉血污,汗和血混合而下,心裏奇怪的生出了一絲疼愛,酸酸的讓他極不舒服。
他臉色陰晴不定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才要問什麽,耳邊突然聽到繃的一聲,好像什麽東西粉碎了,同時面前晶光四現。
一瞬間,隻是一瞬間而已,在這比一秒鍾還短,但又比一輩子都長的時間裏,往事突然清晰起來,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剛生下來時那一團粉紅的小東西;五歲時倔強而戒備的眼神;十歲時的叛逆,把他教的一切都故意學錯,想惹他生氣;十七歲時的憤怒;二十歲時的冷漠和三十歲時的僞裝,還有看着那嶽小姑娘時的溫柔。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晶刀破碎的瞬間想起,都被那個夜風環串成一串,漲滿胸臆的往事和父子之愛把殘留在他心裏的最後一絲惡氣清除而出。
可是,來不及了。
絕陣完全運轉起來,晶刀已碎,連同這陣中的殺氣會把他們父子二人連肉身帶魂魄絞殺個幹淨,這個陣不殺絕陣中的一切絕不會罷休!
如果不是阮瞻之前絞碎了他身上絕大多數的惡氣;如果不是這陣中的絕然之氣刺激了他魂魄最深處的回憶;如果不是那夜風環悸動了他的心;如果不是晶刀的碎裂聲震飛了最後一絲的邪惡,他在魂飛魄散之際也不能獲得這一絲清明,而現在,他明白他什麽也挽救不了了,隻剩下父子的本能讓他想救回兒子。
他做錯的,就讓他承擔吧!他甯願魂飛魄散一萬次,也不願意兒子受到傷害!
眼前,晶刀的碎片帶着淩厲之勢飛襲而來,阮天意奮不顧身的撲在了兒子身上,完全不守護自己的魂體,而是把全部功力的一半集中在了阮瞻的身上,另一半打向那棵死槐。那是陣眼也是死門,此陣中根本沒有生門,他早就明白,可是他是父親,他想讓兒子死中求生!
他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用,隻是父親的本能讓他自然地這麽做了!
“祭網!”陣外,包大叔沒有錯過這轉瞬即逝的機會。
随着他一聲怒喝,那個纏滿了各式符咒和法器的靈網也撞上了死槐。
霹靂一聲響,整個山頭都好像被劈開了一樣,一陣無法形容的巨大壓力襲向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狂風怒卷,連山石都被吹得滾動不已,塵沙滿面,場内什麽也看不清,整個山間空地混沌一片,而月蝕卻在這一刻完全過去了,清冷的月光靜靜的照耀着這人間的一切。
包大同完成了任務後,急匆匆地沖了過來,等塵埃稍定,他首先看到的是昏倒在地上的小夏。可能是這爆炸聲太強烈了,她在地上動了一下,似乎就要醒過來了。
遠處,父親和萬裏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那兩個煞不知道被震到哪裏去了;那邊,阮瞻伏在地上,死了一樣;那棵死槐被炸得連木屑都找不到了,隻有一個蒼涼的斷根,證明它曾經存在過;死槐的四周,散落了一地的黑色珠子,一看就是那些被分割開的惡氣形成的,此刻還在蠕動不止;此外,地面上還有一條銀白色的東西,似霧又似水線,在石縫中靜靜的躺着。
“大同,過來幫忙。”包大叔喊了一聲。
包大同應了一聲,丢下七色劍和殘裂幡,急忙跑到父親身邊去。
“不能讓惡氣散出去!”包大叔一伸手,那白色水線一樣的東西就自動飄落到他的手中,他一手拿着這水線,一手按在自己眉心,以正宗道法默念法咒,然後淩空一抛。隻見那水線一樣的東西在空中飛舞起來,似乎懂得包大叔之意似的,虛浮翻轉,當地上的那些黑珠子被咒語震得飛起來時,它就把它們一一串起,最後凝成一個項鏈似的東西,又飛回到包大叔手中。
包大同覺得神奇極了,可還沒等他詢問,包大叔就又吩咐道:“把阿瞻扶起來,我要看看他怎麽樣了。”
包大同依言而行,包大叔則蹲下來看着人事不知的阮瞻,半晌後歎了口氣道:“他的肉身死了。看,天意拼命保護他了,可是還是有一個晶刀碎片刺入了他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