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月蝕開始的那一刻,感覺老友的力量驟然減弱了,但包大叔帶着兩個實力稍遜的煞來獨力對抗那強大的力量,還是艱難萬分。他把平生之力全集中在雙手上,靈力、念力、法力和咒力源源不斷地從全身輸送到掌心,把天羅地網符收緊再收緊。他的雙肋下,有兩道溫涼的陰力穿胸而過,支撐着他不至跌倒。
加油啊,阿瞻!這壓抑了多年的噩夢,這所有一切的勝負成敗,都會在發生月蝕的幾分鍾内解決。當月色恢複正常時,如果不能阻止天意成魔,那麽天意會有個悲慘的結局,而他們也都不能活着離開了。
包大叔心裏默默對阮瞻說着,然後望了望被困在網中的朋友。見他憤怒地撕扯着罩在他身上的網,手到之處,符網的破損之處更多。他連忙運起自己的靈力去補網,卻感覺握在手裏的網線劇烈地抖動起來,一股股涼得紮手的感覺自網線上傳到他的手心中,而後又湧入他的身體裏亂竄,把他的内息攪得一團亂,同時網線繃斷的聲音傳入他的耳鼓,巨大的壓力也迎面襲來。
“快放開我,我饒你不死!”阮父大喊一聲。
包大叔無暇說話,隻是集中力量死死困住對方。隻是這次的沖擊之力太大太急,撞得包大叔身體向後一挫,差點坐在地上。他雙腿用力,硬頂着沒有倒,但雙腳全部沒入了碎石地面之中。他的身後,那兩個煞也是影子一虛,同樣苦苦支撐。
阮父又掙紮了幾下,還是沒有掙脫,回頭一看,見阮瞻靜靜地站在一側,神色清冷平靜,低垂着眼,似乎在調息,又似乎在等待,不禁怒火中燒,大叫道:“車輪大戰就能奈我何?想死,我成全你!”
話音未落,他目光中紅光大盛,像要燃起兩團妖火似的,同時一股黑氣自身體内散發了出來,在身外形成一團旋風,吹得他的衣服和頭發全散亂着,而那些黑氣卻聚而不散,順着一條條的無形網線快速爬向包大叔。
包大叔此刻如果收手還能保住自己不受傷,但他鐵了心要爲阮瞻争取時間,也要盡量耗費老友的戰鬥力量,所以就是不退縮,見黑氣已至,念道:“元始安鎮,普告萬靈。嶽渎真官,土地祗靈。左社右稷,不得妄驚。回向正道,内外澄清。各安方位,備守壇庭。太上有命,搜捕邪精。護法神王,保衛誦經。皈依大道,元亨利貞。”每念一句,就阻了那黑氣一步,最後咬破舌尖,一篷血霧噴了上去,竟然把黑氣打散了。
“我太小瞧你了。”阮父暴怒,原本和藹文雅的人,因受惡氣所控,竟然連脾氣也變得十分暴戾。
“邪不勝正,你縱然強橫,也隻能一時,靜靜心,找回自己吧。”明知道沒有用的,明知道這勸說行爲有多麽愚蠢,可這麽多年的兄弟,怎麽能忍心看他戕害親朋、而後自戕,就算他錯手殺了自己,又怎麽能怪他一分?
回答他的是一聲冷哼,還有更加猛烈的攻擊,一波連着一波。包大叔則接連不斷的用各種正宗道法咒語來對抗。那不是隻背誦就可以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要十分的法力和靈力才有降魔之效,所以才不過幾分鍾,包大叔就已經汗如雨下,氣息斷斷續續,渾身顫抖個不停,臉漲紅得像血一樣,若不是正宗法咒對對方的惡氣有些威懾作用,他可能早就支持不住了。
感覺着體内的力氣一分一分的流失,包大叔偷眼看了一下天空。半空之中,月亮已經是半蝕,他已經盡了力了,但隻要還有一分希望,他就要拖下去。
“還不放手!”阮父暴喝一聲,再也不耐煩被捆綁着,既然不能破網而出,他幹脆任那符網勒在自己身上,然後冒着受傷的風險,雙手從網的空隙中穿出,突然以全力攻擊了包大叔一招。
一襲之下,包大叔隻感到自己的身體好像是一個窄小的港口,而老友的力量有如滔天巨浪一樣,在狂風怒濤的席卷之下,撲天蓋地、不可阻擋地直撲了過來,瞬間有無數的冰水倒灌進港口之中,以摧枯拉朽之勢吞沒了一切。手上一陣撕裂的疼痛,抓着網線的雙手被震裂了,鮮血淋漓了一地;胸口内,五髒也好像被撕裂了,胸腔内的熱血狂噴而出,包大叔向後就倒。
那兩個煞受到了波及,身影幾乎被打散,此時見包大叔倒下,顧不得自身,搶上前去扶住,而擺脫了符網控制的阮父,殺氣騰騰地沖了過來,“我給了你活命的機會,老家夥,是你自己找死!”他說着提掌便拍。
包大叔微笑一下,一時竟然震住了阮父,不明白這個老道死到臨頭了有什麽好笑,“你笑什麽?”
“我笑我們多年兄弟,你竟然沒有一次在陰謀詭計上提防過我。你啊,就是太忠厚、太執着,你那個兒子可比你機靈多了,假如你今天化爲飛灰,哈哈,值了。”
阮父斜眼看他,不明白這老道說的什麽。隻見包大叔費力擡了一下手臂,嘴唇動了動,食指和中指向内微勾,還沒等在場的人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見阮父身後的地面上,那些被血浸染了的碎石下,一張符咒條地飛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地貼在了阮父的右臂上。
他一愣,本能地想把符咒揭掉,但沒有做到。
“血咒不是最厲害的嗎?”包大叔喘着氣說:“你打得我吐血,這血可不能浪費哪!”原來他在受重傷的一瞬間,以極快的手法丢了一枚符咒在地上,再以自己的血全部染紅,加持法力。此刻見老友愣在那兒,突然扯開自己胸前的衣服,當年以刀刻體,在肉身上畫符所結的傷痕呈現了出來,扭曲微紅的疤痕,因爲剛才一番劇鬥的血氣上湧而發亮。
阮父有幾秒的精神恍惚,而就是這幾秒,使他忽略了右臂上的變化,當他蓦然驚醒時,就見那符咒幻化成了一柄血刀,閃着血樣光澤,遊走到他的肩膀處,把他整條右臂都絞了下來。
阮父仰天慘叫。他雖然是魂體,不會流血,可是有法力的符咒傷到了他的魂身,他會和人類有着一樣的痛楚,而且這手臂也再接不回來,大大影響了他的法力。再看那手臂,落在亂石堆裏,傾刻間就化爲一縷黑氣消失無蹤,但其中的惡氣把地面上的石子都腐蝕成了黑色石粉,連石縫間頑強生長的野草,也瞬間枯萎。
阮父大痛之下大怒,帶着要把這可惡的老道碎屍萬段的怒火,一掌拍出,一團濃烈的黑霧瞬間覆上了包大叔的上半身。而此時,一道透亮的紅光在霧氣中一穿而過,讓黑霧滞了一滞,而後一個倒卷着飛過的風刃,把黑氣硬逼了回去,兩個煞則趁機把包大叔拖到了巨石後面。
“包大叔你怎樣?”萬裏焦急地問,而小夏都說不出話來了。
這個老人幽默風趣,外表看來憨厚樸實,甚至有一點傻氣,可實際睿智深沉、一派道骨仙風,可無論什麽時候,他總是健康的,不像此刻,憔悴得好像風一吹就會被吹走,而且一下子蒼老了幾十歲一樣,仿佛病入膏肓。
“我雖然看起來像馬上就要入土了,可是并無大礙。”包大叔咳嗽了幾聲,“快扶我起來,現在要看阿瞻的了,我能幫的,隻到這裏了。”
萬裏依着他的吩咐扶他起來。此時的陣中,隻剩下那一對父子相對。
“爸,現在跟我打。”阮瞻神色清冷地說,盡管聲音聽來還有些顫抖,但語氣已經十分堅定了。
“果然是車輪戰!”阮父不屑地冷哼一聲,話還沒說完,已經一個掌心雷推了過去,完全是偷襲戰略。
可是阮瞻既然知道實力相差巨大,怎麽能不防備,左手早就拈好了訣法,雖然阮父打得極快,他閃的也狼狽,但一個小範圍時間扭曲術,還是讓他成功地轉移到了空地的西南方向。
阮父呆了一呆,不是爲了阮瞻能逃開他的攻擊,而是他突然想起這個一步踏到别處的法術他也會,隻是因爲他是靈力強大的魂體,并不需要罷了。眼前的年青人一定和他是有淵源的,這小子一直說自己是他的兒子,現在看來也許是真的。因爲仔細觀察一下法術确實和他是同宗同源,連靈力的感覺也一模一樣。這讓他有些迷惑,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劃過。
但這念頭也不過是一閃即逝罷了,已經完全與惡氣融合的他,不到一秒又喪失了人性,惡念橫生,殺意四起,想把這裏所有東西的生命全奪走,管他是人是鬼,管他是活的還是死的,他全部想要消滅。他感覺得到這空地的周圍有一個結界,結界外,與他周身之氣相合的東西湧動着,卻又被什麽攔着。他想出去,而那些東西想進來,那麽就由他來開天辟地吧!
想到這裏,他瞬間移形到阮瞻面前,一個風刃劈下。
阮瞻不敢怠慢,連忙又一個時空扭曲術,躲閃到提前設計好的位置。他知道父親這一派最厲害的法術就是風刃,這種法術不像火手印和掌心雷一樣有形有影,可以讓人看得出形迹,風刃就好像整合在空氣中的利刃,無形無色,速度奇快,當感覺到它吹過來時,再想躲可就來不及了,必須預判。
他的風刃隻能打到一般水準,卻能使這一招從四面八方攻擊敵人,父親那麽高的法力,雖因爲月蝕、因爲到了成魔的關鍵時刻而減弱,但打出的風刃絕不能小觑,所以他的時空扭曲術一個接一個地使出來,同時還一手結着結界,保護着自身。
這場景看在躲在一邊的小夏眼裏,内心備受煎熬。在空地上,有兩條人影竄來竄去,一個是她心中最親愛的身影,另一個是獨臂的飄忽鬼魂。她看不見任何武器和法術,卻聽得到金屬相交的刺耳聲響,偶爾還會有火星迸現,每一次都離阮瞻的身體如此接近,她的心一直提到了喉嚨。
“他怎麽樣?他怎麽樣?”她眼睛看着場内,雙手卻扯着萬裏的手猛搖,小手冰涼,緊張到連呼吸也不順暢了。
“他在引天意進陣。”包大叔代萬裏回答了她,聲音很虛弱,顯然受傷不輕。
小夏不懂什麽陣法,阮天意可是懂的。他一路追殺阮瞻,開始時沒有注意周圍的環境,但兩三下後就看到腳下的石頭并不規則。這些圓圓的碎石中,混雜着尖石,看質地同是鐵頭山上的,但似乎被人爲地劈開削尖了,尖端向上,石上還畫有紅色的符咒以及一些奇怪的符号。畫符的朱砂不是普通之物,聞起來讓他感覺魂魄不穩。另外,這些石頭的排列顯然也很有心,有些排成圓形,有些擺成古怪的動物,有些根本說不清是什麽形狀。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這些石子圖整體上成螺旋狀排列,他每追阮瞻一次,就向陣的中心接近了一步。如果以空地中心的那棵死槐爲坐标,現在他幾乎圍着空地轉了一圈,距離死槐的直線距離也近了一步。
看父親停頓在那兒,阮瞻明白他是看出了什麽,于是他也停下腳步,帶點挑釁地說:“沒錯,這是一個陣。你不敢進來嗎?不過你現在想什麽都來不及了,這個陣一有人進入就會自動關閉,你若想出去,除非逼着我從裏面打開,或者你自己進到陣中,找到生門的所在。”
阮父輕蔑地一笑,“我難道會怕這個陣嗎?就算此刻是我魔功大成的關口,能力不及以前又如何?就算我被那老道斷去一臂又如何?你照樣不是對手!”他說着忽然伸手一劈。
沒有風聲,可是阮瞻可以感覺到利刃劃破空氣的鳴叫聲。他以最快的速度閃身設下結界,可是這次父親的速度太快了,他隻覺得一陣刺痛,整條右臂和右臉頰上從額角到下巴即刻淌下了溫熱的液體。
“這樣才公平,大家右手都不能用。”阮瞻神色不變,左手從腰後抽出血木劍,劍随心意放大,并在父親下一輪攻擊前,一步踏到可以安全躲避風刃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