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瞻悄悄撤掉結界,親眼看到罩在何富貴頭上的青紅之氣瞬間消散,知道所謂的賭神再也不存在了。手心中,那對耳環蠕動着,讓他一陣惡心,連忙把她們放入背包中的黑漆木盒内。
何富貴呆呆地看着他,這時候腦筋清醒了,開始覺得這一切可能是個陷阱,這個姓阮的竟然連放東西的盒子都預備好了。可是他要那對耳環幹什麽?難道知道賭神的秘密,想從他手裏搶走嗎?那他剛才怎麽赢的他?算計好大仙不在,出千了嗎?
無論如何,他不能放手自己曆盡千辛萬苦得來的東西,那從童子墳一直跟随到家的恐怖場景,是他一個人背過來的,怎麽能放手?
“跟着他。”對着那扇關緊的門,何富貴吩咐保镖,“都去。他看來不好對付,不要驚動他,隻盯着他去哪裏了。”
“您一個人行嗎?”一個保镖擔心地問。
“有什麽不行?!”何富貴極度不安,好運來得太快時隻有驚喜,而去得太快了,簡直難以接受,心裏有個念頭拼命的在告誡他,要拿回來!要拿回來!
“在金石鎮沒有人敢把我怎麽樣!快去吧,别讓他甩了!”
保镖們應了一聲,迅速消失。
何富貴無力地跌坐在沙發中,感覺渾身不對。房間裏太涼了,雖然已經是冬季,寒冷的感覺是應該有的,但這種涼意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好像穿多少衣服,烤多少火爐也不管用,除非在自己的身上點燃一把大火!
一瞥眼,看見桌上那張百元大鈔,心裏一動。
是這個姓阮的忘了帶走嗎?這錢可是一進門就從他的背包裏掉出來的啊!這可不是好兆頭,意味着姓阮的會破财,就算有财也留不住。想到這兒,何富貴有了點報複的小小快感,忍不住站起身來,輕輕拿起那張嶄新的票子。不知怎麽,他今天覺得這錢特别可愛。以前看到一張大票舍不得花,後來見到成捆的錢也不放在心上,現在才突然有機會仔細地翻來覆去地端詳。
“噌”的一下,嶄新紙币的邊緣在他手背上滑過,竟然劃出一道細細的口子,一絲鮮血滲了出來。
何富貴呆了一呆,沒有感覺疼痛,卻覺得那紙币的粉紅色有些異常,似被他手上的血染了一樣,顔色漸深,紙質也異常柔軟,像絲綢一樣軟垂着,拿在手裏像會動一樣。
不是假鈔吧!肯定是假鈔,不然怎麽會這樣!他想着,把鈔票舉起來看。
“富貴。”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耳邊。
何富貴吓了一大跳,驚恐令他全身的血一瞬間全湧入了心髒,擠得心髒連跳動都停了幾拍,雙手僵舉在半空,回頭左右看看。沒有人。房門和窗子也沒有動。隻是,房間靜得異常,連他的呼吸聲也放大了很多倍,聽起來又粗又急促,像垂死前的抽氣聲。
“富貴。”那女人又叫他。那聲音,那聲音明明是――他的老婆。難道她聽說他富了,跑回來找他嗎?可是他聽說,她死了啊!買她的那家人還跑來要他退錢來着。那麽現在――
“富貴,還我命來!”老婆的聲音突然變得惡狠狠的。
“你在哪兒?你在哪兒?”他哆嗦着喊,吓得一動也不敢動,還保持着扭曲着身子,雙手舉着那張鈔票的樣子。
沒人回答他,但是他的雙手卻抖動了起來,一陣陣冷笑也從他的手邊傳來。下意識地,何富貴望了過去。
剛才拿到手裏的明明是一張紙币,可此刻卻變成了一個繩套。繩套的邊緣有一些幹涸了的血迹,還有一縷長發,随着何富貴哆嗦的手飄來蕩去,似乎是向他招手一樣。
繩套後面,一個虛幻的影子懸浮在半空,腦袋正好套在繩套中間,對着他笑。
“富貴!”她叫了一聲。
“老婆。”他機械地回答,冷汗瞬間濕透了衣服。
“結婚那天你對我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女人幽幽地說,語意溫柔但聲音令人寒到死,“我死了五個月了,你爲什麽不來陪我,我一直等你呢。”
“老婆,我很――對不起你,可是,我也很――想你,你原諒我吧!”
“對不起我?你是說你把我賣給那個外鄉人,還幫他強暴我吧?”低低的笑聲伴着嗚咽,“想我,正好,我來找你了,你就随我去吧!”
“不行!”何富貴慘叫一聲,轉身想跑,可那繩套似乎有生命一樣,如影随形一般的跟着他,他在房間裏抱頭鼠竄卻根本逃不開。
躲無可躲,逃無可逃,何富貴‘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老婆,我對不起你,我也――我也不想的,我本想赢了錢就贖你回來,和你一起過好日子的!真的,老婆!沒想到你想不開,我也很傷心!我一直――我一直沒有任何女人,我保證這輩子不會有其它女人了。隻有你!求你放過我吧!老婆!念在我們夫妻一場,你放過我吧,老婆!求你了,我給你磕頭!我給你磕頭!”他哀求着,叩頭如搗蒜。
“夫妻一場?”女人凄慘地笑着,“你把我賣了時,念過夫妻的情分嗎?你把我迷昏時,哪裏想過我是你老婆?!”
“我錯了,我錯了!饒了我吧!我給你多燒紙錢――你要什麽,我燒給你――不然,風光大葬!”
“我一個人好冷啊,我要你來陪我,就像剛結婚的時候,我要你給我暖被窩。來吧,勒死也不那麽難受,隻要一憋氣,也就過去了。”
“不行不行不行!求你放過我吧!”
“留下你在人間幹什麽,繼續賭?”
“不賭了!我發誓!絕對不賭了,我發誓!”
這一次,女人沒有說話,而是細聲細氣地笑了起來,似乎覺得何富貴很滑稽。
何富貴心裏一凜,突然想起自己以前說過很多次這種話,可是從沒有一次兌現,最後還把老婆賣了,現在聽着這笑聲,他感到毛骨悚然,一種說不清的恐懼席卷了他的全身,隻覺得周圍的空間每一寸都帶着說不清的寒意,也不敢擡頭看,隻覺得手背上有些癢,忍不住一抓,卻似乎有東西咬了他一下。低頭一看,發現剛才被鈔票劃破的傷口正撒裂開,也不怎麽疼,傷口卻漸漸變成一個人嘴的形狀,對他咧開來笑,“富貴,還我命來!”血紅的嘴說着。
何富貴吓得大叫一聲,瘋了一樣跳起來跑,一路喊着救命,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裏。在迎接賭運的恐怖儀式中,他雖然怕,但也沒有這樣被吓破膽的感覺,因爲畢竟他對那些糾纏他的東西并沒有虧欠,而且知道那些東西隻是吓他,不會傷他性命。可是這次不同,他的老婆來報仇了,要的正是他的命!
眼前一閃,他老婆的原像顯現了出來。清秀美麗的臉上,七孔流血,一雙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他駭然停住,不住的向後退。後面是黑暗的走廊,長得不見盡頭;左邊是堅實的牆壁;前面,老婆還在步步逼近,隻有右方有一點光亮!
何富貴慌不擇路,拼盡了全力向右邊沖去!隻覺得身體被什麽阻攔了一下,然後是玻璃的碎裂聲和重物的落地聲,最後滿天的星光突然直逼入他的眼簾!
當他意識到撞碎玻璃和跌落在地的人都是自己時,大睜的雙眼中,他老婆嫁給他那天的妝容出現在他的眼睛裏,“來吧,富貴,欠的,總是要還的!”
他說不出話,熱流從腦袋中間和嘴裏湧了出來。他很怕,不敢看那張凄美可怖的臉,可是他的眼睛一直也沒閉上,瞳孔中永遠是那個抹不掉的形像!
遠處,他的爹娘站在角落裏,似乎要落淚了,和那天他請回賭運的時候也曾見過父母的遺像有這副表情,怎麽他現在才覺得爹娘的眼中是憐憫和傷心而不是欣慰呢?爲什麽現在才明白?!
當夜,金石鎮暴富的傳奇,逢賭必勝的何富貴跳樓身亡。雖然旅店隻有五層,但他頭部着地,當場不治。
同一時刻的鐵頭山上,一個人走在光秃秃的山梁上,因爲知道明天不會有人上山采石,所以不慌不忙的一點一點布下絕殺的陣法。那隻是石子,符咒和小旗子組成的而已,卻令周圍路過的生靈全部自動退避。
做完這一切,阮瞻站在當地,似乎有什麽難以決定之事,但過了半晌,他還是把黑盒子中的兩隻耳環扔到了地面上的陣法中,随後伸手一指。
仿佛是水瓶裏的妖怪一樣,兩個穿着大紅旗袍的女人瞬間出現在碎石空地上。一顯身,她們就像商量好了一樣向後疾退,但沒出數米就似撞在了一堵無形的牆上,兩個人形的東西被撞成了兩片紅影。但這兩片紅影并不甘心,在陣中左沖右突,遠遠看來,好像空蕩漆黑的半山中在上演一出皮影戲,凄厲而詭異。
“姓阮的,你玩陰的!”看沖不出這個陣,天足憤怒地喊。
“這是向你們學來的。”阮瞻微擡着下巴,坐在陣外的一塊大石上,看來慵懶悠閑,仿佛面前的一切與他無關,他隻是看戲而已,可偏偏他正是導演這場戲的人,掌握着生殺大權。
“至少我們還和你大鬥了一場,别找借口了,是男人就放我們出來決一勝負!”三寸金蓮也說。
阮瞻微笑,“鬥法嗎?兩個多月前我們已經鬥過了,勝負已分,爲什麽還要白費力氣。實話說,今天的我比兩個月前隻強不弱,還要鬥?何苦呢?”
“你這不知死活的小子!”天足差點暴跳如雷。
“除非你們還變成我父親的模樣,但你們猜,我還會上當嗎?”阮瞻斜了一眼陣内,眼神裏都是輕蔑。
“可是你想逼問我們,我們也是不會說的。”三寸金蓮道。
“你倒聰明,知道我要幹什麽。”阮瞻一片雲淡風輕,似乎根本就不急,“我不急,我們耗着吧!可惜我能等到日出天亮,你們能嗎?”
“了不起灰飛煙滅,怕你嗎?”天足好像脾氣比較急,也比較激烈,當即想也不想的回答,三寸金蓮卻打了個寒戰。她們是靈體,就算修煉了些法力,被暴曬在日光下,還是迎接日出的方向,這相當于人間極酷的刑罰。
她偷瞄了下阮瞻,見他的臉色淡然,可目光深邃而堅定,當即明白他問不出想知道的東西是絕不會罷手,也不會輕易放過她們的。
“告訴了你,你恐怕也不會放過我們吧?”想到這兒,她不禁沖口而出。
“至少我會給你們個痛快。死?死後還能直接灰飛煙滅,也是一種福氣啊,假如你們不說,你們很快就會知道其中的滋味。每個人心裏都有殘忍的一面,今天我還真想好好放縱一下自己,要試試嗎?”
他說得直率又認真,讓兩個惡煞把下面的話都咽了回去。她們想過阮瞻會來找她們,也知道以她們的能力對付不了他。阮氏父子一個比一個厲害,以前他們對付不了父親,今天對兒子也依然隻有逃跑的份。
但是她們想要做的事不能耽誤,而那件事是她們在暗處觀察了很久才抓住的機會,不能放棄,所以隻好小心提防着。而且她們以爲阮瞻很快就會來尋晦氣,可沒想到他竟然能忍耐兩個多月,在她們防範之心才一松懈,他就突然殺了出來。事先沒有一點征兆,上來先困住了她們,剪除了她們的爪牙何富貴,然後又把她們困在這個殺氣騰騰,又堅固得沖不出去的怪陣裏。
至于那件事,告訴阮瞻也沒什麽不好。相反,讓他知道了,對阮天意可能是更大的打擊,不僅可以報複這個阻礙了她們的臭道士,還傷害了他的兒子。這對阮天意而言,恐怕更痛苦吧!
隻是,最好的時機還沒到,利用何富貴要辦的事也沒有完全辦妥,現在洩了底,能達到她們預期的效果嗎?再晚些就好了,阮瞻隻要晚來兩個星期,她們的計策就能一箭雙雕了。
變成飛灰?爲了報仇她們早有這個覺悟!怕的是,不能讓阮天意受到最痛苦的懲罰!
現在能說出來當年的事嗎?能說出阮天意身上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