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小夏渾身酸痛。
不知道阮瞻的内心積壓了多少痛苦,隻知道他抱着她不放手,一開始是不停地顫抖,後來雖然平靜了來,仍不肯放開,她也隻好任由他擁抱着,借這無聲的安慰來平複他内心的波瀾。
不知何時,站累了的他們躺倒在了床上,阮瞻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以四肢捆綁她,他們第一次睡在一起就是以這樣的形式渡過的,因爲一夜都保持着被他圈在懷裏的姿勢不動,小夏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
早上阮瞻起床時,小夏已經醒了,但爲了避免尴尬,她裝着繼續熟睡。她感覺他站在床邊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才離開。而他走的時候,呼吸平穩、腳步沉着,她知道他已經從意外的打擊中恢複了過來。
昨晚隻顧得安慰他、心疼他,未做他想,早上回憶起來,忽然又覺得這種親近的感覺似曾相識,而且花癡一樣的期望能夠與他永遠這樣相守。
而當她在樓上磨磨蹭蹭,沉浸在兒女情長中時,三個男人已經在樓下開始了另一番對話,準備要辦正經事了。
“你有打算沒有?”萬裏試探着問。
昨天阮瞻走出門時的神态實在駭人,他知道他受了很大的打擊,任誰在面對自己生父多年後才知道真相都不可能平靜,何況阮瞻這樣心重的人!這麽多年來,自認很有急智的他竟然不知道要怎麽辦,幸好小夏追了出去。
“當然有打算。不然你以爲我很喜歡和你說話嗎?”
雖然被阮瞻頂了一句,但萬裏很高興。他們平時說話就是這樣的,總忍不住鬥嘴,現在阮瞻又恢複了一貫和他說話的态度,證明阮瞻内心開始接受現實了。
“你覺得伯父的事,和那兩個妖童有關嗎?”包大同問。
萬裏一驚,生怕這麽快就提起這件事會再度刺激阮瞻,想阻止包大同,但是沒來得及。擡眼看了阮瞻一眼,見他沒有什麽不正常的表現,這才放下心來。
阮瞻搖搖頭,“說實話,我并不知道。他沒有外傷,去世不超過兩天,但是我探測他的身體時卻感覺他不是正常――死亡,魂魄離體時生硬而絕決,這不符合常理。”他神色漠然,好像是說别人的事,但說到‘死亡’兩個字時,仍然洩露了他目前隻是平靜了下來,心中的傷口卻遠沒有愈合。
包大同點點頭,“我也有同感。但有一點不知你想過沒有,他爲什麽出現在那裏?而且以他的道術,那兩個妖童就算再厲害,就算聯手也不能輕易殺害他。難道還有更厲害的妖物出沒?可是,那附近沒有妖氣,他身上也沒有妖氣沾身的痕迹,那他又是因何而――受害的?”
不會又是詐死吧?可是以阮瞻和包大同目前的眼力,應該是不會看錯的,他老人家這次應該真的去世了。
三個人沉默了一陣,誰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過了一會兒,阮瞻坐了下來,打算開誠布公的把事情講個清楚明白。事實上,這是一個謎。但是舊的謎才剛剛解開,一個更大的新的謎團又出現了。
“這件事要從頭說起。”他壓制着又要波動的情緒,慢慢地說,“我父親去世得很突然,而且也是十分古怪的,我回家奔喪的時候發現他的眼珠是血紅的,我還出現了幻覺,看到一個人在血肉之軀上刻了符咒,送給我父親一個無形的東西,可是我看不到那個人的臉,也不知道東西是什麽。但是拿了東西後,我父親仿佛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似的,開始做準備,然後平靜地等待死亡來臨。所以,他的離奇去世一直是我的心結,司馬南死後,我立即回到家鄉,親手挖開了我父親的墳!”
“奇怪的是,在我挖墳之前,我發現已經有人在我之前動過我父親的墳墓了。我不知道是什麽人搶先了一步,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促使那個人這麽做,隻能接着挖下去。結果墳墓裏的情況果然和我預料的一樣,我父親的屍體沒了,現在看來他一開始就是詐死。而且那個在我之前的人一定是個道法高深的人,因爲我一寸一寸地檢查過附近的地面,包括墳墓内部,都沒有一絲一毫的痕迹,這意味着那個人是淩空搬物的。也許淩空搬物不是很難,但距離這麽遠,搬運的還是體積較大的人類,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想要不留下一點痕迹是很難的。”
“是很難。”包大同點點頭,也皺緊了眉,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隐藏着許多能人異士。
“其實我也不是一點收獲沒有,因爲我在棺材裏發現了一樣東西,是一柄水晶刀,材質純淨至極,比段錦的陰陽眼還要純,如果不用其它的東西映襯,根本不見其形。當時我的手被割傷了,血在刀身的血槽裏形成了一條血線,經久不去。”阮瞻說着舉起左手,萬裏和包大同一看,才發現他手掌上橫亘着一條長長的傷口,雖然沒有血迹,但也沒有完全愈合,“這刀有什麽用處我不知道,但我割傷的地方一直不能愈合。”
“或者這晶刀就是那個以肉身刻符的人給你父親的東西,我覺得伯父先前的詐死行爲也是個謎,不然爲什麽會有幻覺?這個幻覺和晶刀也許他是故意留給你的,并且在最後讓你得到。”萬裏說。
“是凡物嗎?”包大同問。
“表面看來,除了材質和割過的傷口不能愈合,沒有其它異常的地方。”阮瞻頓了一頓,“但是我總覺得這肯定是比血木劍、殘裂幡和破滅印更厲害的東西,隻是目前我不知道它的用處,或者一切還不到時候。”
“刀的事先放放,我們還是先說說人。”萬裏插嘴,“司馬南又爲什麽知道這些事情?我感覺背後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把你安排進什麽局裏一樣。”
“不是背後什麽人,一定是‘他’這樣安排的。”阮瞻低聲道。
萬裏和包大同對視一眼,知道這件隐瞞血緣的事對阮瞻傷害不小,他沒那麽容易諒解,現在能夠平靜對待已經很不錯了,他需要時間和揭開謎底才能徹底醫治心靈創傷。
“不是我爲伯父辯解,因爲我也不知道這裏的底細,但我想他當年這麽做一定迫不得已的理由。”萬裏誠懇地說,“記得我們小時候遇到的那對強迫我們捉迷藏的小孩子嗎?你昏倒後是伯父救了我們,他還要我發誓不說出那件事,說要爲你留下一個朋友。阿瞻,當時他的神色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他是愛你的,非常愛你,不比任何一個父親愛自己的兒子要少。他這樣做,心裏一定比你還難受。”
“我也有同感。”包大同接着說,“昨天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我沒說。其實你老爹雖然才領你來過我家一次,不過他老人家自己和我老爹經常碰面。他的時空扭曲術可比你高明多了,揮手一指就可以,不像你還要畫半天的符。那時候,我最愛偷聽他們說話。我看他在你面前雖然嚴厲而冷漠,可是和我老爹談起你的時候卻慈愛得很,我親眼所見的。一說起你,他的兩眼都會放光的。”
是嗎?他們說的是真的嗎?可爲什麽他記憶裏的溫暖隻有一次?既然他愛他,爲什麽要任他在冷漠殘忍的人情世故中飽受欺淩和傷害?就算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又是什麽能讓父親能做到這樣的絕決?!
“少安慰我。”他的心煩亂不堪,但他壓下心底的波動,決心先把事情集中在‘正經’事來。
“我幹嘛安慰你,你一個大老爺們,難道哄哄你,你還附送香吻?”包大同貧了一句嘴,“可那是什麽安排啊?爲什麽要把他安排進去?爲什麽是他?爲什麽不是我?是因爲你特異的體質、上天的安排?還是有什麽不爲人知的原因?”
“我想,一定是有很無奈的理由,世界上沒有一個父親會害自己的兒子,除非他身不由己,除非沒有其它辦法。相信我,伯父一定是善意的。”萬裏又回想起年幼時,在荒園裏,阮瞻的父親那溫柔如水的眼神是如何在阮瞻的身上一絲絲掠過,愛憐情不自禁的顯露出來。也許在阮瞻不知道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看着自己的兒子吧!阮瞻被蒙在鼓裏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對于心裏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是自己的親骨肉,卻不能相認,還要保持着冷漠與淡然的他老人家來講,一定很心痛,很不容易吧!
當時他還摸着自己的頭說:好孩子,那就讓你記得這件事吧。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死,這個孩子需要個朋友,一個人太可憐了。
“刀的事和人的事,我們都先放一下。”阮瞻回避着問題,愛與不愛,今天對他而言已經是不能提及的事情,“我們還是先來總結一下有多少問題需要解答。”
“似乎很多。”包大同撓撓頭。
“是很多,但好像有一條線可以把他們串起來。”萬裏也轉移開父子感情的話題道,“第一,阿瞻從小和父親骨肉分離是天災還是人禍?後來又回到父親身邊是有意還是無意?”
“我傾向于是他扔了我,而我回來又是他的安排。”
“你不能傾向。好多事情都不像我們想的那樣,都有更深層的原因。甚至我們親眼所見、親耳所聽的都可能有假。”萬裏推倒阮瞻的判斷,“這件事沒到終了是不會揭開真相的,你的臆斷對伯父是不公平的!”
阮瞻擡了擡手,表示萬裏說的對,他無條件贊成。
“那阿瞻的母親是誰?他老爹什麽時候生的他?”包大同冒出一句。
阮瞻一窒,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爲懂事後的記憶全是父親,他竟然沒想過他的母親是誰?肯定不會是他五歲之前的那個母親,雖然他當時小,可也記得那隻是個普通的婦女,父親那樣的人是不會愛上這樣的女人的。可是從什麽時候起,父親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是這麽了不起了,會覺得世俗的女人配不上他!
“那包含在第一個問題裏,不要插嘴,聽我說。不然這麽東一句西一句的就亂套了。”萬裏把話題導正,“第二,作爲父親,他爲什麽要對自己的親骨肉這麽冷淡,但又爲什麽把他的本事傾囊相授?這有什麽目的嗎?假如有,他預感到了什麽可怕的事?”
“第三,阿瞻爲什麽有逢三之難?”
“第四,伯父爲什麽詐死?既然詐死,又爲什麽讓阿瞻産生幻覺?他是要告訴阿瞻什麽?幻覺中那個看不見臉的人是誰?後來阿瞻去挖墳時,那個先一步的人又是誰?他們是同一個人嗎?”
“第五,那柄晶刀是怎麽回事?爲什麽要留給阿瞻,有什麽用處?”
“第六,司馬南怎麽會知道這些事,他和伯父是怎麽樣的師徒關系?”
“第七,既然詐死了,爲什麽一直呆在墳墓裏,等司馬南透露給阿瞻信息後才離開?離開後又爲什麽去溪頭店?”
“第八,他是怎麽――去世的?是那對妖童傷害的嗎?”
“第九,他人沒了,魂魄去了哪裏?他是了不起的人,不可能像凡人一樣。如果他的靈魂活着,那麽他算是離開了嗎?”
“第十,也就是最後一個問題――如果這一切隻是個局,那麽我們每個人在局中是什麽樣的角色?這個局又是什麽?爲什麽會有這個局?”
萬裏一口氣說完,連自己也吓了一跳,原來,他們要解決的事情是如此之多。這麽多一環套一環的問題,似乎都是因爲一個早在阮瞻出生時,或者更久之前就布下的局引發的。可那是什麽?
又是一陣沉默。
最後,還是阮瞻先開口,“不要想了,先解決妖童的事。我從家鄉回來,發現父親之死的謎,本來以爲那個看不清楚臉的人是解決問題的關鍵,于是就想,有任何靈異事件我都要插手。因爲這世界上像我們這樣的人并不多,常常介入靈異事件的話,山不轉水轉,早晚會遇到,到時候就可以揭開謎底了。雖然是個笨法子,但也是唯一的法子。沒想到才插手了一件事,就得到了他的――死訊。所以我想,不是他在引我,就是我的笨法子是正确的,那麽我們就一直按這個方法辦就好了。”
“但願那兩個妖童不是阿瞻的殺父仇人,否則有的他們倒黴的。”包大同低聲咕哝了一句,親眼見着這個飽受感情傷害的人重新站了起來,雖然内心的傷痕仍在,但是個性卻好像更加強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