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騰’地站了起來。
龍大師輕輕地擺了擺手,示意他少安毋躁,并向窗口指了指。
萬裏輕巧地跳了過去,側着身向窗外一看,就見一隻也不知道是山豬還是山狗的小獸正從院門外走了進來,一路上東嗅西嗅的,快到大石屋門前時忽然停住了,喉嚨間發出‘咕噜咕噜’的威脅聲,眼看就要狂叫起來了!
“别讓它叫!”龍大師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急忙吩咐。
萬裏情急之下,見四周也沒有什麽武器,幹脆抓起木架上一柄刀具,對準那動物丢了過去,狠狠打中了它的腰部。那動物‘嗷’的叫了一聲,向院門處竄了幾步,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盯着窗口的萬裏。那渾身怒張的毛發、那呲出的獠牙、那幽綠的眼睛,突然讓萬裏想起關正的那隻黑貓,心裏一動。
他迅速轉過身,把木架上的刀具全部抓在手裏,連門也來不及出,直接破窗而出,像玩飛镖轉盤一樣,把手裏的刻刀一件件全招呼到了小野獸的身上。
他力量大且鎮靜,那些刀具又非常鋒利,一時間院子裏充斥着那野獸驚恐的‘嗚嗚’聲,不但沒能撲過來撕咬萬裏,反而被他打得失了兇氣,夾着尾巴逃了出去!
它前腳消失,萬裏後腳就把大門關上,然後迅速跑到大石屋的門邊去,也顧不得腳痛,拿起旁邊的一個大鐵門栓,把門死死鎖住!而另一邊,龍大師也反鎖了大小兩間石屋間的門,不慌不忙地走了出來,站到院子正中,轉身面對石屋。
他看不見,可對周圍的環境熟悉得有如自己的身體,每一步都不遲疑。
嘭嘭嘭――
屋門傳來急促的敲擊聲,同時還有‘吱吱咯咯’的古怪叫聲傳來,顯然是那些和新鎮中的怨靈相呼應的木偶被那無緣無故出現的野獸驚了起來!
“去把屋裏的沙盤拿出來。”龍大師吩咐,“還有,炕箱裏有一個小木匣,也拿來。”
萬裏聞言也不多話,立即進去小石屋拿東西,當他經過那扇兩屋間的木門時,敲擊聲已經響得驚心動魄,那扇厚厚的木門也已開始晃動,仿佛随時可能倒塌一樣。
這時候,他才明白爲什麽龍大師在這山裏不建溫暖的木屋,卻建了兩座陰冷但堅固的石屋,爲什麽所有的門都那麽堅固、沉重,而且是從外面栓的,原來他早就提防會有這麽一天。讓他格外欽佩的是,在這種緊急的情況下,龍大師臉上的神色還是淡淡的,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
“打開木匣,拿出那個黑色瓷瓶和酒瓶。”龍大師聽到萬裏的腳步聲走近,繼續吩咐,“把酒瓶中的藥水潑在門上,再把瓷瓶中的粉末倒在門前的地上,要在門外三米處形成一條半圓形虛線,大約每隔半尺點一個小點就可以,明白嗎?”
萬裏應了一聲,跑過去照辦。
此時,敲門聲更劇烈了,一下一下的重擊好像砸在人的心上一樣,而當萬裏依龍大師的吩咐辦好這些事,那兩扇門已經快散架了!
“燒!”這次龍大師隻說了一個字。
“燒?”萬裏一時沒有理解。
“你沒有火嗎?”
“有。”見龍大師一臉平靜,萬裏點頭照辦。他從背包中拿出打火機,引燃了一張紙,先去燒兩間石屋間的門。
紙煤一扔出,那被不知名的藥水澆過的門立即‘騰’的一下竄出一條兇猛的火舌,萬裏沒想過這燃燒竟然堪比爆炸,差點被灼傷。但他沒有時間細想,趕着去燒大石屋的門,辦好後就退到龍大師身邊去。
眼見着才一會兒的功夫,石屋厚實的木門已經完全被烈火所吞沒,伴随着熊熊的火光和‘噼噼啪啪’的暴響,轟然倒塌!
門一燒壞,屋裏那些已經成爲邪物的偶人顧不得兇猛的火勢,争先恐後的向門外擠,包括那些因爲挨近門邊,已經被燃着的,像一枝枝燃着的柴棒一樣,搖搖晃晃地沖了出來。
但是,它們向前的步子一到那黑色粉末所劃的虛線處就停滞不前了,好像有一堵無形的牆攔住它們,任它們如何掙紮也不能突破!而且好像有寒風在向裏吹着,讓火苗沿着一個個的木偶一直燒個時候f去。
萬裏盯着這片刻而成的火海,不知道該說什麽。
眼前,一百七十三個偶人全部燃着了,發出尖利的慘叫,仿佛有生命一樣,聽得人從心底升起一股涼意。看着它們拼命要逃開這無情的火海,但卻無論如何避不開,隻能在火裏驚恐、瘋狂、又沒有目的地互相沖撞,尋找着根本沒有的出路,萬裏的心裏突然産生一種深深的憐憫。
能夠平安的出生、年老後平靜的死去,是多麽幸福的事啊!
雖然這些木偶是沒有靈魂的,但它們既然和新鎮裏的怨靈相互呼應,也應該算是他們的一絲殘存意識,那麽怨靈們會不會因此而又遭受一遍煎熬呢?他們的死因至今還是個謎,但可以想像也一定經受過烈火的折磨,如今竟然還要再重來一次!
“他們不會感到實際的痛苦,也不會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麽,隻是會勾起一些回憶。”龍大師說,“相信這不會影響到你朋友在新鎮裏的行動。”
萬裏轉頭看了龍大師一眼,很懷疑他會讀心術,隻見他的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在火光的掩映下忽陰忽睛的,突然覺得有些可怕。
而另一邊,大火繼續燒着,仿佛永遠也不會停止一樣。而且因爲所燒的是非普通木偶的緣故,這火竟然燒了一個小時之久才慢慢熄滅,周遭的空氣由炙熱轉爲冰冷,兩間石屋的石頭全部被熏黑,而屋子裏面的一切也隻剩下滿地的黑灰!
“對不起,我沒能阻止那個小野獸吠叫,驚了木偶了。”看着滿目瘡痍的石屋,萬裏道歉。
“野獸一進門,它們就已經被驚動了。”龍大師語帶惋惜地說,“那是無法阻止的,好在你及時趕走了野獸,沒有給它們更大的力量。”
“這下――您要住到哪裏去呢?”萬裏看了看天色。
山裏的黎明來得早,現在又是夏天,所以東方已經出現了一點青灰色的曙光。
“去我該去的地方。”龍大師第一次用這種深奧的語氣說話,邊說邊從那個木匣中拿出一把黑色的折疊雨傘打開,“我們也走吧。”
“去哪裏?”因爲龍大師并沒有明确說明會和他去新鎮外接應阮瞻,萬裏不敢确定,連忙問了一句。
“去新鎮。”龍大師長歎一聲,“該結束了!”
萬裏一聽,大喜過望。他曆盡各種艱難險阻來到這個地方,就是爲了能找到這位神秘的大師,然後協助阮瞻解開一切的謎團,現在終于可以做到這一點了。
他背好血木劍,就想去幫龍大師拿東西,哪知道龍大師隻肯讓他拿着那個沙盤,那個木匣卻要自己親自背着。
“你不用緊張,這個沙盤,你隻要不把它翻過來,它上面的東西是不會移位的,包括那個水碟在内。”
萬裏半信半疑地試了一下,果然如此,不禁十分驚奇。但不等他稍微滿足一下好奇心,就又被龍大師支使去石屋後推出一輛平闆車來,然後拉上龍大師離開。
龍大師在離開前,還沒忘了和附在巡邏木偶上的幽靈密語了一番,而且他打開的傘一直也沒有放下。萬裏詢問之下,才知道他老人家是得了一種罕見的皮膚病,決不能被半點陽光照射到。
也許是他十年來一直呆在這陰暗的小石屋中守陣才造成的吧!
萬裏這樣想着,就和龍大師上路去新鎮的北門。因爲據龍大師事先的推算,如果阮瞻今天動手的話,那個方位對他們最有利。
經過那場長時間的大火,萬裏的體力恢複了些,而龍大師十分瘦小,所以雖然是山路,萬裏還是可以應付,趁着這個機會,他向龍大師打聽新鎮中的事。除了當年這一百七十三人是怎麽死的,龍大師沒有回答以外,其它的事他沒有什麽隐瞞,全部知無不言。
原來新鎮所有的風水氣全集中在那個塔的位置,新鎮的建設就是先塔而後鎮,一切都是圍繞着這座塔而建的。而之所以選址在這裏,一方面是因爲這裏有一處陽氣很足的地脈,另一方面也是因爲這裏原來就是那個窯場。
萬裏的猜測是沒錯的,當年出的第一窯确實是用這一百七十三個的屍體混合了粘土制成的。不過他們不是被活着送進了窯場,而是死後被人毀屍滅迹。這第一窯大部分出的是磚,爲了掩人耳目,隻有一少部分是瓷器,而這一部分的瓷器又以質量不好爲由毀掉了重燒,結果還是制成了磚。
這些磚都被運到新鎮去蓋了房子,混合在每一棟房子裏。按理說這些房子是不吉利的,可是假如這些怨氣被成功地化解,等大批鎮民搬遷進來,陽氣旺盛,氣息流動,就不會再有任何問題了。
至于流出的六件瓷器,是因爲風勇子強烈的執念,他放不下自己的母親,所以在被制成瓷器後靈魂不去,一直哀求孫老闆的父親。而孫老闆的父親本來就不同意袁鎮長這麽做,事後怕得要命,加上覺得風勇子可憐,又想爲自己留一條後路,這才偷拿出幾件瓷器。他不知道哪幾件上附了風勇子的殘魂,所以才拿了六件出來。
龍大師受邀接手這件事後不久,就知道了風勇子的下落,但他有愧于風家,這才裝做不知,他以爲風勇子和另兩個不知名的殘魂的事不會影響大局,并沒想到有一天風勇子會成爲‘幫兇’。
“這可真是個大工程,怪不得他們在窯場裏秘密呆了兩個星期!”萬裏咬牙切齒地道,沒想過人可以那麽狠的,而且兇手竟然是鎮民萬分擁戴的一鎮之長,還有許多相關官員。他隻是不明白,一個正常的人在那種狀态下是如何做這件事的,對着那麽多屍體,他們不怕嗎?不心虛嗎?難道真像老人們說的,在那個時候,人身上有了邪力?
龍大師沒有說話。萬裏見他不肯繼續談論這個話題,幹脆問些别的。
“您又是怎麽知道阿瞻――我是說我的朋友有天生良能的?”
“很簡單。你四處找我,我早就知道了,自然會了解一翻你的情況,況且沙盤上顯示風水大陣破解了以後,新鎮的上面被結界所籠罩,後來這個結界破碎了,又有一個新結界布好,不久這個塔的風水陣有修複的迹象。你又說你有朋友無意中闖入,所以我猜後來進鎮裏的人就是他,而且他有天生良能,因爲那感覺――”龍大師斟酌着措詞,“那感覺很不一般,不是後天能修煉成的。”
“你覺得他會赢嗎?”
“你覺得呢?”龍大師反問。
“他一定會赢,因爲他總是赢,雖然每一次都被人打得滿地找牙,但最後赢得一定是他!”萬裏笑了一下,“看我還擔心個什麽勁,有多大力就出多大力幫他就是了。”
“對手很強。”
“是啊。我懷疑剛才那個小野獸就是他派來的。所以,我們這麽去幫阿瞻是有風險的,隻要不連累您就好了。”
“連累我嗎――”龍大師輕輕地說,“隻怕還沒那麽容易呢。”
萬裏是背對着他拉車的,因此也看不到他的臉,隻覺得他的語氣裏又是落寞又是驕傲,忽然很爲他感到悲涼,這樣一個風水大師竟然因爲一點親情的羁絆,而害得自己落到這步田地!
他能找出龍大師,完全是因爲風勇子的一句話。當時他找風勇子打聽當年的冤案未果,還差點吵了起來,風勇子在激動之下說:好報?這世道,好人不長命,禍害一千年!我娘好心,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冒着挨批鬥風險,周濟了一個應該被除了的‘四舊分子’,當時誰管他,那麽大的能耐卻快餓死了,結果又怎麽樣呢,那混蛋爲了他自己的侄子,竟然――!
後來他想,四舊分子應該就是指和尚、道士什麽的,龍大師這種風水師應該算在其中;另外,風勇子話裏提到了他娘曾經救過這個人,而這個人爲了自己的侄子背叛了這種恩情。假如罪魁禍首是袁鎮長的話,那麽他就可以猜測,龍大師是袁鎮長的叔叔。
當時司馬南施邪術讓全城的人都入噩夢,沒人敢和他說起當年的事。可是他忘了一點,有風勇子守護着他的娘,風娘不會入那個夢。風娘雖然被喪子之痛刺激得思維混亂,但她并沒有瘋,隻是一種心理上的逃避、一種自我保護行爲,這當然是難不倒他這個水平很高的心理醫生的。
所以,他大白天去和風娘說話,風勇子根本無法跳出來阻攔。而風娘很高興有人和她談起往事,萬裏也因此順利的得知,她當年救過的人真的是袁鎮長的親叔叔!也就是現在他用平闆車拉着的龍大師,原名爲袁龍的、名震四鄰八鄉的、神秘的風水師!
這就像一團亂麻中的線頭,抽出這一個,就理順了所有的線索,之後他隻要按照正常的手段順藤摸瓜就行了!
他并不在意龍大師不告訴他當年事情的起因,也不逼迫他。他想龍大師一定有有難言之隐,而現在罪魁禍首都找到了,所有罪惡的根源還會弄不清楚嗎?
想到這兒,萬裏不再說話,一心一意把龍大師平穩地拉到新鎮的北門去。
到了北門時,天色已經全亮了。
龍大師下車後在原地轉了幾圈,然後伸手一指,“那個地方有比較高大的樹木嗎?”
萬裏向龍大師指的方向看去,見那個地方不僅有高大的樹木,而且不止一棵,每一顆也都長得很茂盛,遠遠看去,郁郁蔥蔥的。
其實這個洪清鎮的選址和建設都非常好,依山傍水,除了中間的通向主幹道的柏油路,兩側全是青翠的山林,景色好,環境也佳。不管新鎮裏如何,鎮外面可是像模像樣的。
“高大的樹木很多。”萬裏答了龍大師一句。
“那好,就照這個方向,扶我一直走過去。”龍大師伸出手。
萬裏連忙扶住他,觸手之間,隻覺得他的身體非常寒冷,好在還柔軟,不然他會以爲自己攙扶的是一具屍體。
隻聽龍大師一路走,一路念念有詞,也不知道說的什麽,直走了一百多米出去才停下。所停之處是一個地勢較平的地方,周圍有好幾棵大樹,地上野草叢生。身處其中,仿佛被掩埋在植物裏一樣,如果有人從外面看過來,根本看不到這裏。而在這陽光還不充足的早上,樹叢中的寒意和濕意也陣陣襲來!
龍大師讓萬裏拔了方圓兩米的地方的野草,然後遞給他一個像縷空的銅鈴樣的東西,“把這個路路通挂在這棵樹上,差不多兩米高就可以。記着,有字的這一面要朝向北門的方向。”
萬裏照做了,而之後龍大師就再不理他,一個人圍着那片小小的空地,以一種奇怪的步法繞着圈子,好像是丈量着什麽,一會兒順時針,一會兒逆時針,每當他停頓時,他就從那個小木匣裏拿出一些寫滿了符咒的東西,有小旗子、小鈴铛、兩寸長的小木劍、還有許多木刻的小牌子插在地上。
不長時間,空地周圍就布滿這些奇怪的東西。
龍大師一擡腳,準确地跨越了空地外圍的障礙,守着那個早已按一定的方位擺好的沙盤坐在地上,掐指一算道:“陣已布好,此處和鎮裏氣脈上的塔是最好的對應點,現在你的朋友可以随時動手了。”
話音未落,隻見一朵藍色電火花在新鎮中的半空中閃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