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已經調查過這三個墳了,證實了自己的想法――因爲虐待父母而被殺的人全是中了一種以植物和動物合成而煉制的蠱,這種蠱極怪而且邪異,‘原料’很可能就是黑貓和罂粟。
所以在城市中死的那些人看起來都象是服用毒品過量,還在幻覺中或黑貓的誘惑下挖掉自己的一隻眼球。
而對于山林中的人,下蠱人好像相當熟悉這裏的情況,知道不會受到嚴格的追究和調查,因此施的蠱更加兇猛也更加簡單。這三兄弟的緻命傷害,都是腹部漲破,可以推測爲從腹腔中突然暴長出植物什麽的。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在關于蠱術的傳聞中到是經常聽到,并不奇特。他最高明的地方隻是在于――怎麽讓蠱發揮出毒品的功效,而在中蠱者死後,作爲蠱而布下的種子仍然會動、會生長、生命力頑強到無法理解。
還有,爲什麽他要用罂粟制蠱?罂粟是毒品,這和黃博恒奇迹般的一夜暴富有什麽關系?
爲了尋找植物的根莖而徹底銷毀,他把這三兄弟的墳挖開得很大,不理會周圍‘住戶’的竊竊私語。他驚訝的隻是這蠱術的厲害,竟然把這三個不孝子的魂魄都吞食得不知所蹤,而他們的父親――那個脆弱又稀薄的魂體則一直哀求地望着他,又因爲懼怕他的能力而不敢靠近和說話。
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
這話他聽過,不過從這位可憐的父親來看,父母的愛原來是可以超越生死的。雖然老人的魂魄看來也不知道事情的細節,但他卻畏懼而敬重阮瞻的能力,所以想要祈求阮瞻拯救那三個混蛋的靈魂。
阮瞻對此無法拒絕,雖然他對這三個該下地獄的家夥一點也不同情,可是他對善良的鬼一直帶有幾分不忍和感恩之心。畢竟,他是被人類抛棄卻被一個鬼救下的生命!
而當他重新掩埋好兩個墳墓,正準備把最後一個也恢複原狀時,那種不安的心悸感猛然來臨,讓他感覺到小夏處于危險之中。于是他立即放下手中的一切,用時空扭曲術一步踏了回來,卻發現小夏已經不見了,村長家的木樓裏隻剩下一片狼藉、被魇住的村長一家和昏迷不醒的萬裏。
他猜想小夏一定是跑到樹林中去了,正焦急得不知要去哪裏找她時,她傳遞給他的危險感又消失了,好像被什麽人救了。
這讓他有時間思考了幾分鍾,然後迅速把房間收拾了一下,刺了一點自己和萬裏的血并混合起來,抹在兩人的眼睛下面。
這樣做是因爲如今的萬裏不省人事,脆弱得可以随時被任何軟弱的東西傷害。他即不能呆在這裏守着他,也不能指望那個能防鬼但不能防人和妖的陣法,于是隻好用血咒來加強聯系。
他和萬裏雖然是生死與共的朋友,不過他還不曾強烈地想念過他,所以并沒有對小夏那樣心靈相連的感應。
安排好這一切,他才進入密林深處去,但是遍尋不到小夏的蹤影。追蹤一向不是他所長,何況從小夏那傳來的心靈聯系時強時弱,這證明她一直在與危險碰頭,但又總是在最後關頭成功擺脫掉。
這份認知讓他在整個黎明前的時間裏都處于一種焦慮又欣慰的情緒中,直到在小夏又一次傳來的心靈感應中覺察到了一股濃烈的陰氣,才想到整座山陰氣最重的地方就是這個墳場,這才及時的一步踏來。
“阮瞻!阮瞻!”小夏大叫着在昏迷中醒來。
“這裏。”阮瞻把手遞過去。
小夏毫不猶豫地一把捉住,這才發現天已經蒙蒙亮了,而自己正身處墳墓之間、倚在阮瞻的懷裏。被她丢在墳坑邊的血木劍,則安靜地躺在阮瞻腿邊的地上。
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在作夢,因爲阮瞻極少那麽親近的對她,而且她希望不久前的一切全是不存在的。
可是從阮瞻結實的胸口傳來的有力心跳,還有自己一動就會疼痛的身體上來看,她知道她所經曆的是事實,逃避是沒有用的。
“我們要快回去,萬裏――萬裏他――”
“我知道了。别慌,我會救他。”
“你知道?”小夏疑惑地問。
一擡頭間,在清灰色的晨晖中,阮瞻那線條堅毅的側臉,不經意間映入小夏的眼簾。隻見他雖然面色平靜,但眉頭卻緊蹙着,嘴角緊抿着,整張臉籠罩着說不出的壓力與寂寞,讓小夏不由得有些心疼。
他活得多麽累啊,心底埋藏着那麽多秘密,什麽事都裝在心裏不說出來,獨自面對一切,遇事總是壓抑自己,在本心外加了一層冷酷無情的外衣,還要在陌生人面前再加上一層溫文爾雅的假臉,沒有人比他生存得更辛苦了!
她多麽想幫他,想一點一點溫暖他的心,擁抱着他,給他安甯,可是他總是有意無意地拒人于千裏之外,讓她雄心勃勃的‘農村包圍城市’計劃遲遲不敢實施,生怕稍一靠近,他就會走遠。
“我做過安排了。”阮瞻回答,同時看了小夏一眼。
隻見她的小臉上雖然又是泥又是土又是哭過的污痕,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了,不過這反倒襯得她一雙半含淚的眼睛楚楚動人、溫柔極了,讓他的心一陣‘呯呯’狂跳,連忙拉開偎在自己懷裏的小夏,生怕洩露了自己内心的秘密。
“既然醒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趕快回去!”他說着擡手在空中畫了一道符,然後趁時空扭曲還未結束,俯身抱起身上多處受傷的小夏,拎起血木劍,一步就踏了回去。
在小夏昏迷的時候,他沒敢抱着她使用此術,生怕這術法會對暫時失去意識的人造成什麽傷害,這也才讓他明白,他對她有多麽的小心呵護。
“這是哪兒?”小夏被阮瞻抱到竹床上,覺得環境不對,心想不是他操作失誤,跑到别人家裏吧?
“爲了不讓村民起疑,我找了個新地方,這裏很偏僻,沒人來,行動比較方便。”阮瞻解釋,“我現在去把萬裏背過來,然後仔細解釋給你聽。”
“可是對村長一家怎麽說啊?”
“我會說萬裏半夜生病,我一早送你們下山了,反正他那半死不活的模樣已經深入人心了。”阮瞻幫做輕松地說。
實際上,是那個背地使壞的人無形中幫了他忙。要知道山裏人勤勞,天一亮就會起床,而對手爲了半夜行事方便用了邪術讓村長一家暫時沒有醒轉,這樣他就可以抓緊時間‘搬家’。
新的落腳處是他無意中發現的,環境很不錯,但是爲了以防萬一,他還是假裝閑聊一樣和村民打聽了一下那裏的情況。
那是個風格獨特的竹樓,孤伶伶地坐落在遠離村寨的半山腰上,村民們叫它八角樓。據說是解放前一個法力很高深的雅禁(也稱禁婆、道婆或巫婆)的住所。後來那雅禁神秘的不知所蹤,這樓就再也沒人住,因爲村民大多迷信,認爲那個地方能跨越陰陽,所以連靠近都不願意。
文化大革命時,一群破四舊的紅衛兵來這裏鬧騰過一陣,不過後來每個人都神秘中蠱,不得不慌忙離開。他們雖然中的是普通的蠱,也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幸好是一個很内行的道公給他們開了個藥方,才讓這些人擺脫了蠱的控制。
這件事更增加了八角樓的神秘感,所以這裏就更加人迹罕至。而阮瞻則因爲存心要找出這山林中的秘密,又不願意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正要找個沒人會注意的去處,于是選中了這裏。陰陽兩界沒有他怕的東西,況且他進入小樓後發現這裏很幹淨,不僅是環境,氣場也是一樣。
這說明這裏并沒有神怪事件,隻是因爲身處深山,又常年沒人住,陰氣較重罷了,還說明常常有個不知名的人偷偷地來打掃。如果要防,防的也是人而已。
雖然在感覺上,讓小夏和萬裏單獨呆在這裏比較危險,可事實上無論他們在哪裏,該來的危險他們一樣也不會少遇到,還不如在這無人的地方,自己比較好施展,不用再有顧忌。或許他該考慮一下,以後應該教萬裏和小夏一點小小的法術,讓他們在遇險時可以自保,當然這要在他們能安全順利的離開此地的基礎上。
而他心裏發過誓,一定要讓他們倆平安地回到城市中去,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把萬裏背到八角樓後,和小夏解釋了一下搬到這裏的緣由,就立即回到村長家去善後。雖然他用的是時空扭曲術,但這畢竟是法術,這麽頻繁的使用讓他累得幾乎吐血,不過他也隻能忍耐。
好在事情進行得還順利,這種真正深山裏的人都很樸實,讓阮瞻覺得撒謊是一種罪惡,哪怕是善意的謊言。而且因爲他還要在村寨裏走動、調查,所以他聲稱還要在這附近了解一下風土人情,要繼續打擾村長一陣子,村長當然欣賞答應。
而在這個忙碌的早上,他最大的收獲是――他有意無意的和村長提起在密林中遇到怪人的事,村長的表現有些奇怪,好像知道有那麽一号人物的存在。不過他沒有馬上逼問,他想自己先調查一番後,再找村長談談。
然後他又回到八角樓裏,一邊幫小夏處理傷口,一邊讓小夏把她昨晚的遭遇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洗淨泥污後,小夏嬌柔的臉上顯示出一條被樹枝抽打出的紅痕,觸目驚心的斜在那兒,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膚上滿是擦傷,扭傷的右腳踝也紅腫了一片。阮瞻握着她細嫩白皙的腳腕給她做複位按摩,心疼得都絞起來了。
“我又惹了麻煩嗎?”小夏看着阮瞻緊鎖的眉頭,擔心地問。
“沒有。”
“不是安慰我吧?”
“相信我,不是。”阮瞻很認真地回答小夏。
有時候解決問題就是這樣,總要有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攪點局、出點意外、勇往直前地搜集證據,在危險中刺激出新的線索來。小夏就是這樣一個人,通過她昨晚去追黑貓就會發現許多問題都是有牽扯的。
比如:那怪人是個女人,她口口聲聲提到‘新娘’,這就聯系到那個蓑衣鬼;從黑貓對小夏的态度上會發覺,幕後人對小夏非常感興趣,而黃博恒正是小夏的追求者;怪人說‘那個人’很厲害,證明她是熟悉他的,假如那個人就是黃博恒,那麽就能證實他确實出身在這裏;還有,那能發出人言的黑貓,那對看不見人的腳印,都能證明敵人已經來到了他們身邊!
接近真相了!雖然謎底還是好像身處一團濃霧的中心一樣,可阮瞻知道這霧快要散了。最後現身的會是誰呢?黃博恒?楊幕友?還是另有其人?
“那個――追我的腳印,是人?”小夏問。
“是人,不過他很強,也會隐身,所以你隻看到腳印。”
“我說血木劍爲什麽不放光呢?”小夏籲了口氣,“我還以爲在我手裏,它不屑理我哪!”
“怎麽會?它遇邪就一定會有反應。隻不過這裏蠱術盛行,不單純是魂體出沒,所以它的光芒不那麽明亮就是了。”阮瞻耐心地解釋。
“可是那個害我跌到坑裏的‘老人’出現時,它也沒發光啊?”
“小姐,當時你坐在人家的‘家門口’,你感覺有人拍你肩,并且有影子出現,有可能隻是讓你看到的幻象,并不是真的魂體跑了出來,當時天已經快亮了。再說,他是善意的,可沒想害你。”阮瞻心裏明白,那是阿木三兄弟的老父,因爲想讓他幫忙,所以冒着被隐形人傷害的風險救了小夏。
而那個隐形人十之八九是對小夏懷有特殊興趣的黃博恒,也就是黑貓的主人。當小夏無意間逃到墳場,而被阿木的爹指引到阿木的墳前的時候,他可能從那個挖開的墳上感覺到阮瞻就在附近,甚至懷疑過阮瞻就埋伏在墳後面等着襲擊他。所以,他爲了自身安全選擇離開,他的多疑救了小夏。
“那個人――是黃博恒嗎?”小夏問。一想到他對自己不堪的目的,在半夜追蹤她,甚至逼迫自己脫衣取悅于他,小夏覺得羞憤莫名。
際瞻點點頭。
“那我明白他爲什麽那麽恨萬裏了。”小夏厭惡地說,“你說過,下那麽重的蠱,一定是在強烈的情緒下才做出的。”
“那爲什麽?”
“因爲――上次在關正的追悼會上,他糾纏我,萬裏冒充我的男朋友來着。”
“原來如此。”阮瞻低聲說了一句。他現在才明白那蠱是針對萬裏來的,對方一定了解到萬裏比較好奇的個性,所以一切都是個巧妙的圈套。就算當天沒有成功,他也會想其它方法害萬裏的。
隻是,那蠱如此邪異,又是怎麽煉制的?難道他這次遭遇了一個用蠱的天才嗎?
他這樣想着,就轉過身去看萬裏。隻見他還是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臉上黑氣不散。
“他怎麽辦?”小夏也憂心忡忡。
“他會一直昏迷到,直到我把他救醒!”阮瞻輕輕放下小夏的腳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