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響起雨點淋淋漓漓的聲音,但又仿佛靜寂聲,如同置身在冥冥渺渺的虛空。
這是我與北境相互滲透的一刻,是内天地和外天地交彙的一刻。
一切既遙遠,又鄰近。
我聽見遠方的每一滴雨珠落下來的響聲,分得清雨點打在岩石、泥土、野草和喬木寬葉上各自不同的震顫。我聽見自己心髒沉穩有力的跳動聲,分得清血液在每一根血管裏奔流的快慢變化。[
沖破瓶頸之後,我便進入了阿賴耶态。沒有選擇立即飛升色欲天,因爲知微就這麽自然而然地來了。
仿佛知微一直沉眠在我的心中,隻要一縷溫暖柔和的風吹過,它就自然而然地萌芽了。
我的視線跨越青翠山谷,連綿峰巒,奔湧江海,向着天空徑直而去。
下一刻,我以天空之眼俯視大地,天涯不過在咫尺之間,萬物不過在棋盤之中。
一片陰雲源自水滴,一棵參天大樹源自種子,一分果源自一分因我是最浩瀚最玄妙的宇宙,我是最渺小最簡陋的塵埃。一切纖毫畢現,一切見微知著。
我向着天空之上跨越而去,望見星漢燦爛,虛空深邃,望見生命的每一點光亮與黑暗。
我仿佛駕着宇的小舟,劃動宙的船槳,在最迷人最壯麗的生命長河中暢遊。每一點光亮和黑暗都是限廣博的天地波浪,獨立又相連。
每一點光亮和黑暗都是限廣博的心靈波濤,對照着我的情欲之道。
每一點光亮與黑暗在視野中不斷放大,外天地自然而然地進入了内天地。
山谷中的暴雨變得靜寂聲,恍如隔夢,心靈的波濤卻在澎湃轟鳴,震耳欲聾。
那是死鬼老爸的第一個祭日,下着同樣的大雨,夜色像幽黑湧動的浪濤,淹沒得人喘不過氣。
我渾身濕透地站在洛陽城的郊外,捧着油紙包裹的燒雞t腿,呆呆地望着山丘高處荒草凄凄的墳頭。我想要走上去,又邁不動腳步。
雞t腿是偷來的,早已冰涼發硬,結了一層混濁的白色油膩。爲了這根雞t腿,我自己的t腿差點被燒肉鋪的老闆打斷了。
““這一年,我過得很艱難。,。
““想要找活幹,但差點被人賣了。、。
““我學了很多東西,比你能教我的更多。,。
““我學會了怎麽活下去,學會怎麽偷,怎麽騙,怎麽乞讨,學會扔掉你教誨過我的那些東西。,,““我讓你失望了吧。沒關系,因爲我要活下去。你已經放棄了我,但是我沒有。,。遠遠仰望着黑夜中的墳頭,我任由冰涼的雨水從眼角淌落。
那些東西隻會讓我活得更艱難。
那些東西隻會讓我覺得現在活得是多麽錯誤,多麽恥辱,多麽痛苦。[
我永遠不能像大熊、李潔淨那麽快樂,因爲你讓我看到了光亮,卻不能觸摸。
我猛然扔掉了雞t腿,轉身面去,在飄潑的大雨中狂奔亂吼。
我的心比雨夜更黑暗。
望着多年前的自己,我清晰感受到了當時隐藏在内心深處的真實盛受。
當時的我,并不明白自己爲什麽扔掉了辛苦偷來的祭品,爲什麽要頭也不回地離開。
但現在我看清楚了當時的心。
是的,我恨你。
因爲恨自己,所以更恨你。
這是我當年不明白,也不能明白的陰暗。在邁入知微的一刻,包裹在外面的堅殼頃刻碎裂,裸露出最真實的心靈角落。
是的,我曾經恨過你。
洶湧的黑暗海面上,閃耀着點點星光。
那是在北境紅塵天的大海上,一葉扁舟遠揚,鸠丹媚、海姬和甘檸真翩然歌舞,比天空的星光更閃耀。
有三個大美女相伴,有吃有喝,還能保護我不受欺負,我應該是很快樂的。
當時的我好像也是這麽感覺的。
但如今我看到了,埋藏在那層快樂下面的不安、不願和不甘。飛揚飛揚,你們隻能看見婁的嬉笑玩鬧,看不見我其實并沒有飛揚的翅膀。
就像潔白純淨的雪慢慢融化,露出下面漆黑的泥土。我看到了自已被當作龍蝶的不安。被女人保護的不願,力量弱小的不甘。
爲什麽我隻能是随浪漂泊的扁舟?爲什麽我不能是廣闊洶湧的大海?
一切纖毫畢現,一切見微知著,一切時光倒流。
爲什麽我會是天定的魔主?
站在怨淵的時光長河中,楚度青衫激烈抖動,猛然爆發出一聲“不可能!”的怒吼。
他懷疑、憤懑、不甘的臉仿佛就在當前浮現。
當時的我,面對楚度,恐懼得發顫。[
我曾經爲了阿蘿師父,誓殺楚度。也在被楚度抓住,陪他同行後,爲他的風采暗暗心折。
于是我可以嬉皮笑臉地叫他老楚,他可以毫不藏s地指點我法術的精義,告訴我什麽是生命的流動。
然而所有的溫暖,在怨淵什爲一雙冰冷殺機的眼睛。
他冷冷地望着我,目光和聲音一樣的凜冽刺骨。
幾個月名爲囚禁,實爲棒導的相伴同行,原來還是抵不過“命運”
兩個字。
其實當時我并不想成爲什麽魔主。
現在我終于看清了當時的自己,爲什麽要顫抖。
那不僅僅是因爲恐懼,還有憤怒!
原來被自己暗暗尊爲師長,生出孺慕的人,可以那麽快就翻臉爲仇、冷酷情,僅僅爲了那個不可預知、不辨真假的未來。
我感到了感情被人背叛的憤怒。
既然如此,我就搶給你看!
一切纖毫畢現,一切見微知著。洶湧潮水從心靈的每一處退落,裸露出藏在水下的島嶼暗礁。
現在的我對你既沒有了恐懼,也沒有了憤怒,更沒有了心折。
因爲我也會說出“阻吾道者,吾必斬之。”這樣凜冽刺骨的話。
我會将你擊倒,成爲磨砺道心的一塊磐石。
僅此而已。
一切纖毫畢現,一切見微知著。一張張面孔,一段段往事走馬燈般地掠過,新鮮生動,恍若重現。知微是重新審視天地,審視内心,審視我的一段路。
那段路很短,又很長那一段走向鯉鵬山挑戰楚度的路,原來我真的走得很絕望。
直到望見那一襲雪白的道袍在晨風中飛揚。
飛揚飛揚,飛揚的隻是似水流年。
于是最終,我還是從你身邊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但真的很奇怪,明明是婁開了你,我卻不再感到絕望了。
幕然回首,我靜靜地望着那個我在山路上愈行愈遠,我知道,我應該替那一個我,說出當時不能了解,也不能說出口的話。
謝謝你,檸晃謝謝你在洪水淹沒了尾生之前,愛過我。
之子泛舟,亦泛流年。前塵往事盡浮心海,精神層層綻放,一個又一個我站在時光的河流中,向我走來他們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嬉鬧,有的掙紮讓我得以看清,得以了悟。論那一個是怎樣的我,論那一個我是怎樣的光亮,怎樣的黑暗,都是讓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走到了知微的我。
論哪一個我,都不曾放棄過自己。
點點黑暗和光亮化作漫天星漢,内天地與外天地相互滲透,彼此交融。這是宇宙的一點,也是心靈的限,我盤坐在大雨滂沱的山谷中,滿臉濕漉漉的淚水,眼中含着笑意。
上空風雲變色,黑紅色的雲團急速凝聚,濃烈得吓人的雲層中響起密集沉悶的雷聲。
知微天劫就要來了。
“不去找絞殺相助度劫麽?“月魂低聲問道。
“不需要了。”我緩緩起身,仰頭望天,從容伫立,心中一片平和。
所有的雨點在我四周散開,所有的風從我四周繞開,所有的天空爲我打開。所有過去的我,與我在時光的長河中交彙于此時此刻。
那已經足夠了。
一切纖毫畢現,一切見微知著。論我的選擇是錯誤的,或是正确的。
因爲是我。
所以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