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意選了一個方向,向庭院外走去。
其實人的一生便是在尋找出口。
楚度的闖關,憑借的是橫掃一切的法力,在絕對的力量下沖破禁制。正像他所說的——神擋殺神,天阻斬天。這是他的道,君臨天下,所向披靡,是一種尋找生命出口的強勢。
花木的陰影浸涼我的腳步,我一刻不停地向前走,哪怕距離不曾拉遠,仍然沒有半點猶豫。[
公子櫻尋求的,大概是一個答案。對碧落賦的責任,對甘檸真壓抑的愛,公子櫻或許永遠在疑問和回答之間徘徊,在徘徊之間尋找出口。就像有時候,我們要靠他人的疑問來驗證自己的本心,公子櫻借助古松禁制,找到了出口的答案。
我向前走,腳下的地面水浪般延伸,窮盡。論我走多遠,都像是在原地打轉。
庭院是一座縮小了的天地囚籠,道是一把打開鎖的鑰匙。
顔選擇了徹徹底底的退出。擁有讀心術,看透和厭倦了人心的欲望。所以他甯可沒有這一盤争鬥休的人生棋局。收拾黑白,還抱一襟清風,自然就不再有囚籠。顔的道,更像是一種擺脫。
我腳步不停,方向不改,掠過長老們注視的目光。
就這樣。向外走,一直走下去。不用擔心走不到出口,我的心比囚籠更廣闊。
這就是我的道。不需要超強地力量,因爲不停的步伐本身就是一種力量。不需要疑問和答案,因爲始終向前,沒有迂回的路簡單明了。不需要擺脫。因爲我的道從來都是逆水行舟,隻進不退!
路長一尺,道高一丈!走下去,總會有一個出口。隻要走下去,哪裏都會是出口。
不知走了多久,我的身心倏然臻至一個微妙明透的境地。仿佛掙脫了所有地羁絆,拘束,暢遊天地。花木漸漸朦胧。人聲慢慢消寂,庭院仿佛變成了抛在背後的影子,越來越淡,消失蹤。
前方像被撕開的迷霧,豁然開朗。重重青山綠水,柳屏花障中,一條小路若隐若現。從我腳下遙遙爬向深處。
楚度、公子櫻、顔站在小路中央,三雙目光齊齊落在我的身上。
“我跟他們打了個賭,賭你能不能在時限前找到出口。”公子櫻歎了口氣,笑了笑“誰料這個賭毫意義。因爲我們三個都認爲你能成功。”
顔道:“差點以爲我們都料錯了,要白等一場哩。你小子夠愚笨的。竟然用足了六個時辰才僥幸闖出來,本公子等得快睡着了。”
“六個時辰?”我一愣,适才心旁骛地向外走,渾然不覺時光流逝。隻是楚度和公子櫻怎會有閑情逸緻,甘願浪費幾個時辰等我?
“幸虧你運氣不錯,總算在時限前找到了出口。”顔湊過頭,興緻盎然地問:“說說看,你是怎麽混出來的?”
“最笨。但也是最簡單的辦法。”我拍了拍兩條腿,笑道:“說來還要多謝你的提醒。”
“怎麽謝?靈丹若幹,美女法寶數個?”顔一撇嘴,“你小子太沒誠意,心裏壓根就沒想過道謝。”
“卑鄙地小子,又對我耍讀心術!”我作勢一腳踢向他的屁股,顔大笑躍起,向後掠去。
臨近菩提院,即将會見北境的真正執掌者,哪怕是楚度、公子櫻也神色俨然。不敢松懈。唯有顔身心放松,和從前一樣憊懶。他是真的不在乎。[
小路兩側,時而鸾鳳在樹叢中清鳴,時而袅袅煙雲從山腰升騰,環繞的山水像一幅幅古秀清奇的扇面,向我們層層綻開。
路盡頭,一座雄峻奇峰平地拔起,高聳入雲,橫在前方。先前還不曾望見,一眨眼的功夫,眼前便多出了這座萬丈高峰,擋住了我們地去路。更奇異的是,這座山不但與附近的山脈連成一片,還不停地往上攀升,直到遮住天光,與青霄交彙成浩瀚匹的氣勢。
到後來,完全分不清什麽是山,什麽是天。山天一色,渺渺漫漫。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在山勢驚人的威壓下,我仿佛隻是一隻微不足道地蝼蟻,随時會被粘得粉碎,還生不出任何抗拒的念頭。
好可怕的天地之威!
“菩提院好大的架子。”楚度眉宇間閃過一絲冷冽之色。按理闖過三關,就該順利進入菩提内院。如今在路上橫生枝節,吉祥天不免有些刁難的味道。
公子櫻淡然道:“此山乃周遭所有的地脈靈氣彙聚而化,與上空秘設的法陣形成天地交泰之勢,應是菩提内院的門戶。除非我和楚兄聯手合力,方可毀地滅陣,破門而入。隻是——。”
他神情躊躇:“此舉過于消耗法力,勢必折損你我二人地銳氣。何況,硬闖未必是良策,反落了下乘,應該還有其它的法子。”
楚度沉吟不語。
我頓時明了兩人患得患失的心情。
這一次蓮華會,骨子裏是一場吉祥天、魔刹天、清虛天的較量,是三方徹底撕破臉、動刀子之前,彼此之間的試探與暗鬥。其他貴賓足輕重,不過是陪太子讀書,湊個熱鬧罷了,還不夠資格加入這一盤風雲動蕩的北境棋局。
楚度和公子櫻以闖關的姿态,向吉祥天昭示自己的實力,伺機摸一摸對方的虛實。猶如奕棋時,向對方陣地遙遙挂飛一子,以探對方應手。
吉祥天同樣要拿出雄冠北境的力量,震懾住野心勃勃地楚度、公子櫻,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天魔幻洞的奇怖、天梯封印地強大怪物、眼前的天地威壓。甚至包括黃的千裏傳影,一不是威懾楚度、公子櫻的棋招,與對方試探的一手遙相對壘,封壓侵入的通道。
這麽一來,三方最後在菩提内院地會面,才是短兵相接。正面交擊的第一戰。比起楚度、公子櫻一路奔波闖關,勞心勞力,菩提院首座長老以逸待勞,疑賺了便宜。而絕頂高手相争,不僅僅取決于法力高下、法術巧妙,精、氣、神的狀态、心理上的微妙差别也會影響戰局,因此公子櫻才會猶豫,是否要硬闖破門。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與菩提院首座長老正式“過招”前,楚度、公子櫻不願多耗精力。
而
前之所以在路上等我,說穿了,非是利用這幾個時息,令精氣神臻至最佳巅峰。3g華夏網\*網友上傳方便迎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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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肯開門,我們幹脆在這裏等好了,看誰先忍不住。”我裝作奈地道,心想,楚度原本就是爲了雪恥而來吉祥天。又向來橫行慣了,怎麽能忍受在這裏被困吃憋?最好他們鬥得熱火朝天,我熱鬧瞧得不亦樂乎。
沒過多久,楚度冷哼一聲,徑直向前。這也是迫不得已,否則僵持下去,即使到時菩提内院主動打開山門,楚度和公子櫻在氣勢上已輸了一截。
公子櫻稍一猶豫。立刻跟上楚度。兩人并肩走到山峰前的一刻,四周驟然一暗,整片天空都化成了濃重的山影,鋪天蓋地壓下,生出龐大可怖的巨力,壓得人心驚膽戰,汗毛直豎。在我們頭頂上方十丈處,山影停下不動,猶如一把駭人的巨斧垂懸,随時會淩空斬落。
四人地修爲高下立判。楚度、公子櫻身軀巋然挺立,隻有袍擺微微抖動。我雖然離得遠,也隻能勉強立穩,不住喘着粗氣。顔面色赤紅,身不由己地向後連退數步,苦笑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我嘿嘿一笑:“你倒是七竅玲珑心,明白得很。既然知道不能獨善其身,就别辜負了你的大好身手,跟着我轟轟烈烈地幹一場。”
“你不會明白的。”顔默默搖頭,過了一會道:“若有一天,你山窮水盡,走投路,我定會全力相助。”[
“走投路?”我大笑,斬釘截鐵地道,“天絕人之路。”
楚度長嘯一聲,青衫如同風帆鼓起,獵獵作響。公子櫻緩緩抽出一點黛眉刀,一縷清光飄忽不定,忽隐忽現。眼看他們就要強行破門,天空猛然響起渾厚的喝問:“前路險峰擋道,何應?”
我微微一怔,顔低聲道:“果然是‘山門偈問’。看來《野趣幽秘》記載得沒錯。”對我解釋道,“‘山門偈問’是菩提院最古老的論道儀式,山門提出關于道的疑問,來客隻要作答,山門即會現出通道。以往的蓮華會,菩提院從不曾開啓這個儀式,如今爲楚度、公子櫻破例了。”
我訝然道:“你怎麽不早說?”
顔眼中露出狡黠地笑意:“《野趣幽秘》一書的作者是當年北境赫赫有名的采花大盜,書中内容多是偷香竊玉的私密,說出來,豈不是玷污了我的清名?讓楚度他們虛驚一場,倒也有趣。”
我心頭一熱,顔是知道我和楚度、公子櫻并不對眼,所以才故意不透露。
“前路險峰擋道,何應?”雄渾地聲音再次響起,仿佛天地的喝問。山影又向下落了數丈,“嘩啦啦”,附近的路面裂開數道細紋,恐怖強大的氣勢猶如實質,壓得人透不過氣。
楚度與公子櫻對視一眼,前者略一沉吟,昂然作答:“險峰擋道,斬!”
奇峰轟然從中裂開,露出隻容一人進入的山縫,楚度飄然而入,山峰在他身後重新合攏。
“楚度明白得倒快,我還以爲要看一場毀山破門的好戲呢。”我悻悻地道。山影的巨斧繼續下壓,竟生出隆隆的雷鳴,地面劇烈顫抖。
“前路險峰擋道,何應?”
公子櫻灑然道:“險峰擋道,不如繞着走。”
話音剛落,險峰旁奇迹般出現了一條羊腸小道,公子櫻踏足其上。漸行漸遠。
“又剩我們兩個拖後腿地了。”顔笑道:“你放寬心,‘山門偈問’的用意是讓拜訪者在論道之前,先審視自心。所以論我們怎麽回答,山門都會開啓通路。”頭!”轉身就走,幾步間,便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山影轟鳴下落,要将我吞沒。一道靈光閃過腦海,我急急喝道:“道心所指,處處通途,又哪裏來地險峰?”
聲勢浩然的山影宛如冰雪消融,奇峰“噗”的一聲坍塌下來。放眼再看,不過是一顆滾動的小石子。我松了一口氣,向前走去,剛越過那座奇峰的位置,腳下突然步步生蓮,赤紅色的蓮花猶如火焰盛開,托住我地腳步。向上冉冉升騰。
眼前景物驟然一變,空中懸浮着數白雲彩霞凝結地洞窟,或大或小,或圓或方;或靜止不動,或輕揚飄浮;或光芒閃耀。絢麗多彩,或氤氲蒸騰,煙霧缭繞······。個雲洞霞窟内,都有人盤膝端坐,有的寶相莊嚴,氣宇高華,有的像僵硬的屍體,衣衫。發鬓上積滿灰塵,但偶一睜眼,精光四射,令人不寒而栗。
”原來這就是菩提内院。”我驚歎道,的确氣勢恢弘,不同凡響。四周傳來悠遠的鍾鳴。似一聲接着一聲,連綿不盡;又像千萬聲彙聚成一個亘古不變的音,響徹在過去、未來地時空中。
一時間,塵嚣盡去,心明氣爽。我們仿佛進入了與世隔絕的仙境。
“恭迎四位進入菩提内院。”一個柔和的聲音響起,語聲淡泊祥和,洗淨鉛華,仿佛從浩瀚的虛空遙遙傳來,在耳畔環繞不去。
刹那間,一道光華萬丈的紅蓮之橋從前方延伸出去,曲折盤旋而上,沒入天際。楚度、公子櫻、顔的身影前後出現在橋上。
“險峰擋道,魔主斬山而入,氣勢雙,然能斬斷天地否?櫻掌門繞山而行,智者所爲,隻是繞來繞去,怕反倒偏離了原先要走的路。顔公子知難而退,難道不知局勢不由人,退可退地道理?林公子視險峰爲通途的豪氣固然可嘉,但何嘗不是盲目?而通途又怎見得不是另一種險峰?”柔和的聲音再次響起,話鋒直指我們四人回答山門偈問時的弊漏,毫不留情地将了我們一軍。然而,盡管他言辭淩厲,語氣卻不愠不火,仿佛誠意探讨,使人生不出半點反感。
我微微一笑,吉祥天、魔刹天、清虛天的正式交火,以别開生面地論道方式開始了。
楚度冷冷一哂,舉首直視紅蓮之橋的另一頭:“依首座長老所言,險峰擋道,何應?”
“我也不知。或許世上本沒有十全十美的答案。”對方悠悠歎息,滑頭地避開了楚度的反擊。
楚度冷笑:“首座長老連回答的勇氣都沒有麽?”
“即然不知,又怎能妄言,以魚目混珠?”對方心平氣和地應對楚度
,“黃鹂長老,快請四位貴賓入觀涯台一叙。”
黃鹂綽越的身姿出現在紅蓮橋上,款款而來,引我們一路前行。
橋盡頭,八根雪白的參天雲柱巍峨聳立,噴薄出白茫茫地雲氣,柱頂似要捅破蒼穹,托起一座雄偉壯麗的青銅八角高台。遠遠望去,像是一個龐大的古鼎。
步入高台,浩浩蕩蕩的雲霧升騰起伏,猶如浪濤圍住了孤島。台角懸挂黃鍾大呂,鍾上雕刻着雄奇秀麗的山脈峰巒,随着悠長的鍾聲,山峰閃耀出千萬條瑞氣霞輝。高台周邊浮動着數繁複奇妙的符咒古文,色紋斑斓,如河流一般遊淌不停。中央以絢麗的奇石異珠鑲嵌出星辰日月,熠熠生輝。看久了,星辰仿佛在隐隐轉動,日月交替升落,氣象萬千,神妙比。
最特别的是,頭頂上的天像是空中切割出獨立地一塊,呈渾圓的光斑,與四際天色泾渭分明。猶如一面碩大朋的明澈水鏡,罩住了整座青銅高台。與此同時,我的靈犀脈生出微妙的氣機感應,仿佛在那面水鏡内湧動着神秘而浩瀚地天地力量。
楚度、公子櫻都察覺出了異樣。凝望上空,久久出神,連顔也仰頭多瞅了幾眼。
“菩提院首座梵摩恭迎諸位貴客,我不良于行,法起身禮迎,還望見諒。”一人半裸。盤坐在日月星辰的環繞中,對我們點頭緻意。
直到話音入耳,我才看見此人。他的眼神純淨、質樸,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起伏。仿佛他原本是青銅台上的一顆星辰,璀璨流爍,是以從察覺。如今突然蛻落了光芒,化爲凡人現身。
梵摩頭發微微卷曲,像嬰兒細小的絨毛。臉孔紅潤,身軀昂藏,飽滿的肌肉透着古銅色地光澤。腰間系着一件潔白瑕的麻衫,遮住了下身,小腿以下空空蕩蕩,失去了雙腳。與青銅台接觸的膝蓋、腿彎閃耀着金屬光澤,竟然銅化。與台面緊緊粘合成一體,法挪動。
我瞠目結舌,北境的幕後操控者,名震天下的吉祥天菩提院首座長老,據傳邁入知微境界的絕頂高手。難道是一個站不起來的殘廢?
楚度、公子櫻也楞了一下。後者目光不經意地掠過梵摩的殘肢,道:“梵長老需多禮,是我等打擾長老靜修了。菩提内院氣象萬千,别有洞天,令人歎爲觀止。能一睹這北境聖地,别說是耗費些氣力闖三關,哪怕是傾盡一切,也是難得地殊榮。”話中隐隐帶刺。
梵摩道:“自從昔日蓮華會。清虛天的晏采子道友連闖三關,進入菩提内院之後,觀涯台已多年不曾有貴客踏足了。今日見到各位,方知江山代有才人出,梵某心中不勝歡喜。”
公子櫻輕輕歎息:“可惜那一屆蓮華會後,家師便孤身周遊天下,從此再任何消息。”
梵摩肅然道:“這是我最欽佩晏道友的地方。當年他盛名雙,堪稱北境第一人,正值人生風光限的頂峰。他卻選擇了銷聲匿迹,悄然隐退。深谙‘道’字真髓。須知強不能持久,日不能永升,進退有度才是天道至理。”
我心中暗忖,梵摩這幾句話裏有話,矛頭分明指向楚度的野心,勸規他急流勇退,以免盛極而衰。
楚度反擊道:“此言差矣。若是萬事遵循天道,豈不受困其中,何來突破?何況一山更比一山高,對楚某而言,人生哪有什麽頂峰呢?”
梵摩不以爲忤,溫言道:“魔主可曾見過不落山的太陽麽?”
楚度放聲大笑:“正因爲不曾見過,所以要極力追尋。人定勝天,才顯大丈夫本色。”
“人定勝天,并不意味着破壞。”梵摩歎道:“生長萬物,并不據爲己有;作遇萬事,并不自恃其能;成就萬物,也不自居其功。所謂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豈不聞先破後立?”楚度眼中閃過一絲譏嘲之色:“吉祥天操控北境億萬年,也算是‘夫唯弗居,是以不去’?梵長老的這番妙理原來是對人不對己地。”
梵摩眉頭微蹙,與楚度四目相對。兩人一言不發,久久沉默。
霎時,梵摩整個人仿佛陡然消失了一下,複又出現。在消失的瞬間,我的靈犀脈感受到了一絲若有若的氣息,雖然渺若鴻毛,卻令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仿佛突然置身于洪荒險澤,被數暴戾兇惡的怪獸團團圍困。
顔輕呼一聲,盯着梵摩,臉上露出驚愕地神色。
與此同時,楚度一襲青衫猛地抖動了一下,四周仿佛憑空爆響了一記霹靂,令人氣血翻湧,震耳欲聾。霹雷過處,那種蠻荒兇獸的戾氣被炸得粉碎。
短短一刹那,雙方由論道辯駁,到氣勢突然正面碰撞,猶如天雷勾地火,觸目驚心。兩人幾乎同時作勢發力,又不約而同地停下。梵摩身軀微微晃動,楚度臉上閃過一抹紅色。兩人似乎平分秋色,誰也沒賺到什麽便宜。
菩提内院的長老們也感受到了異樣,千萬座雲窟霞洞内同時釋放出氣勁,宛如翻滾不休,滔滔不絕的雲海,在觀涯台四際動蕩起伏。
楚度、公子櫻微微色變,四下裏驚人的氣場實在恐怖。吉祥天雖然人數遠遠少于魔刹天、清虛天,但個個都是以一擋百的精英高手。我心裏拿定主意,不到生死相搏的絕境。我決不能和吉祥天翻臉。
許久,長老們地勁氣才緩緩消退,餘波猶在半空震蕩。
梵摩低歎一聲:“魔主被譽爲當今北境地第一高手,果然盛名虛,我自愧不如。”
楚度淡淡地道:“長老何必過謙?剛才你我并未分出勝負。”
梵摩笑了笑:“不敢相瞞,我是借助觀涯台孕育多年的天地靈氣。才沒有在魔主手下吃了虧。魔主的法力已快臻至知微巅峰,天下除了不知所蹤的晏采子,再人能與尊駕争鋒。”
他說破觀涯台的優勢,明言自己不如楚度,坦陳地風範極易赢得人的好感。然而,話語裏暗喻公子櫻比起楚度還是稍差一點,又有挑唆雙方矛盾之嫌。我暗想,這個首座長老不是迂腐的老學究。就是一個善于僞裝的大奸大惡之徒。
“梵長老太客氣了。閣下的法術奇玄異常,楚某也琢磨不透。真個較技地話,楚某沒有必勝的把握。”得到吉祥天最高掌權者的金口贊譽,楚度地神色不由緩和下來,梵摩那樣的身份說出來的話,疑坐實了楚度天下第一高手的名頭。
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氛爲之一松,楚度歎道:“可惜晏采子下落不明。否則若能與他一戰,當是人生第二大快事。”
梵摩奇道:“魔主的第一大快事可否透露?”
楚度長歎一聲:“便是與破壞島島主拓拔峰相處的時日。唉,三人亭。”語氣出現了難得地唏噓。
我聽得一陣惘然,昔日我們三人在晏采子建制的古亭裏論道談法的一幕幕浮現腦海。往事如煙,知音大叔已經作古。我和楚度則成了勢不兩立的對頭。
梵摩不解地問道:“既然如此,魔主與拓拔峰一戰爲何不手下留情?”
楚度默然片刻,昂然道:“拓拔兄的摯友因我而死,清虛天各大掌門幾乎被楚某屠戮一淨,他早已心存死志,豈肯芶活?楚某了解他地心願,敬佩他的爲人,所以決戰時斷不會手下留情。否則便是羞辱了英雄。”
“想不到魔主居然是拓拔島主的知己,拓拔掌門泉下有知,當敢快慰。”梵摩撫掌歎道,伸手向參天雲柱虛揚。一大團雲絮冉冉飛起,随着梵摩手指輕抖,雲絮凝聚成型,化作五隻潔白如玉的高腳杯盞,飄向在座各人。
我接過杯盞一瞧,裏面盛滿了晶瑩的甘露,盞口蒸汽氤氲。散發出來的陣陣清香使人塵嚣盡洗,仿佛脫胎換骨一般。
顔盯着梵摩的一舉一動,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梵摩道:“此乃吉祥天的特産——雲水露華,有補氣歸元地功效,諸位不妨一嘗。”常聽說魔刹天出了個殺人放火,惡不作的魔頭,還以爲尊駕沉迷權勢,心狠手辣。呵呵,傳言果然不可盡信。聽魔主剛才言語,當知爲人胸襟。這一杯,敬魔主,敬拓拔島主。”
衆人舉杯,我一飲而盡,杯盞内又頃刻溢滿雲水露華,再飲再滿,奇妙比。雲水露華清冽甘甜,我心中卻生出一絲異樣的苦澀,忍不住對楚度道:“說到底,拓拔大叔死在你的手裏,究竟還是楚度你的野心強過了英雄相惜之心。”
楚度靜靜地看了我一會,道:“征服北境,我求的是道,而非名利權勢。你——不懂。”
我冷冷地道:“你的道,非是犧牲别人,成全自己。道是什麽?難道是天地至理,萬物運行的規律?依我看,道不過是内心深處的欲望罷了。”
梵摩搖搖頭:“高雅清玄的天道豈能和欲望俗念混爲一談?林小友此話有失偏頗。”
顔插口道:“我倒覺得林飛這話說得實在。來,小子,我敬你一杯。”舉杯對我一笑。
我侃侃而談:“道是高雅清玄?再美地花草也是從泥土裏長出來的。求道追仙是欲望,吃飽穿暖是欲望,争權奪利也是欲望。隻要是人心,就會有七情六欲,論是知微高人,還是乞丐富翁,誰能免俗?沒有欲望,就不會有什麽法術高手;沒有欲望,羅生天至今還是一片汪洋湖沼,哪來千萬座白玉橋梁?沒有欲望,盲豚鼠永遠是盲豚鼠,法跋山涉水,化成美麗神奇的浪生獸。”
“從來就沒有誰注定是天生的高貴。”目光掃過凝神傾聽的衆人,我沉聲道:“我不懂什麽是道,每一個人心中的道也不盡相同。但我明白,什麽是生命奔騰不息,渴求向上的力量!”
許久的寂靜後,公子櫻忽然笑道:“春蠶結繭,化蛹成蝶。林兄的這番妙理值得喝彩。傳說在自在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恰好是北境日落之刻。可見日升日落,隻是出自我等凡人的一家之眼,稱不上什麽天地至理。因此道于每一個人,都不相同,概因我等的出身、境況、際遇也迥然不同。”
梵摩沉吟道:“吾等凡夫俗子,一切行事理念皆從‘我’出發,以己之眼洞察外物,難免失之偏頗。唯有忘我,方得大道。”神往之色,“不知突破知微以後,又是怎樣的一番天地?梵摩心中矛盾之極,既希望魔主早日功成,得窺大道,讓我等見識一下傳說中的上境界,爲北境留下傳奇佳話。又盼望魔主換一條求道之路,斂滅征服天下的雄心,使北境衆生安甯,少些刀光血影的幹戈。”
楚度傲然道:“梵長老,你有你的思量,楚某也有自己的想法,誰也改變不了。”
梵摩默然語,片刻後道:“北境八重天自有其平衡規律,魔主強求一統,難免生靈塗炭,天下大亂,甚至導緻北境壞空。還望魔主三思。”
楚度仰天長笑:“成、住、壞、空難道不是天道運行的規律麽?梵長老既然講究順天而行,理應贊同楚某所爲。”
梵摩澀聲道:“即使北境有朝一日壞空毀滅,也該是天道自然運行的結果,而非人爲強行破壞。”
楚度道:“豈不聞事在人爲?對楚某而言,天道即是人道。”
梵摩歎息一聲:“既然魔主心意已絕,我也不再多勸。隻是吉祥天斷然不會坐視北境紛亂,天刑宮必當傾盡全力阻止尊駕。”
楚度冷冷一哂:“在清虛天,天刑宮的長老們不是早就開始阻止楚某了麽?”
雙方本來緩和融洽的氣氛,又開始變得僵冷起來。梵摩苦笑道:“如果魔主肯從此罷手,類似的事将不再發生。如今是戰是和,但憑魔主一言定奪。”
凝視着手中的杯盞,楚度緩緩地道:“凡是闖過三關,進入菩提院的客人,便可向吉祥天提一個力所能及的要求。”
他手掌輕顫,杯盞碎裂,化作一縷縷雪白的殘煙浮起,袅袅飄散。
“此時此地,楚某望能與梵長老一戰。”楚度擡起頭來,一字一頓,雙目暴閃出炫耀的光芒,“若是梵長老行動不便,天刑宮的首座長老亦不可。”
我恍然明白了楚度的用意,與梵摩約戰,不但可以趁機剪除吉祥天的領袖人物,還能振奮魔刹天妖怪的士氣,打破吉祥天在北境衆生心中高不可攀的地位。
梵摩閉目不語,許久後展顔一笑:“求道之心,原本就該堅定不移。若是魔主不覺得在觀涯台上比試吃虧的話,我當與魔主一戰。”
盤坐在日月星辰的浮雕中,他平凡的身姿變得光芒四射,宛如一顆璀璨星辰冉冉升起,在浩瀚蒼穹中運轉不息:“魔主,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