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回事啊?”突然回到神識中,魑兀自張牙舞爪,茫然當它看見周圍貿然多出了十三個奇形怪狀的東西,更加不安地吼叫起來。絞殺從不遠處竄過來,滿臉迷糊。
沙之禁盤被破,絞殺和魑也随之順利脫困。望着對面盤膝而坐的痕,我若有所思。
痕眼睑低垂,仿佛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漠然道:“你在想什麽?”
“水能載舟,也能覆舟。一副沉重的枷鎖,同時也可能是打開變化的鑰匙。”我緩緩地道,“充滿了欲望的生靈,如同被捆綁在宿命的枷鎖中。然而正因爲強烈而執着的欲望,正是這副奇妙的枷鎖,讓生靈擁有掙脫和改變的限可能。”[
痕默默點頭:“欲是剛,有欲更是剛。”
“沒有枷鎖,就不存在打破。有朝一日,青蛙若能飛翔在空中,倒應該感謝當初困陷它的深井。”
痕目光一閃,道:“深井是囚籠,天空亦是囚籠。”
“所以一切取決于本心。”我微微一笑,聳聳肩:“天地間,處不是囚籠。天地間,又哪來什麽囚籠?我本在沙之禁盤外,何來被困?”此時此刻,對于當年老太婆師父所說的“本心”二字,我有了更深的體會。
痕再不答話,各大門派的弟子像聽天書一樣,迷惑不解地望着我們。海妃欲言又止,想要詢問此戰結果,又似乎有些顧忌。
“若我所料差,此戰當以和論。”莊夢的聲音突兀響起,臉上似笑非笑,溫和的目光卻仿佛穿透了我的内心。
四周嘩然一片,衆人不能置信地望着我,數雙懷疑的目光投向痕。我幹咳一聲。剛要托一番,痕神色平靜地道:“林掌門天資英發,法術高深,老夫隻能與他握手言和。”
我心中一凜,立刻洞悉了痕的用心。如此一來,我不得不迎戰羅生天的第一人珠穆朗瑪。爲了羅生天地榮譽,珠穆朗瑪必須出手将我擊敗,勢必造成我們雙方的嫌隙。而後,珠穆朗瑪将難以逃避和公子櫻的一戰。痕正是打着借公子櫻之刀除掉珠穆朗瑪的算盤,而莊夢也早算出了痕必定求和的結果。
“諸位未免太看得起我林飛了。”仰天打了個哈哈。我不緊不慢地道:“和痕掌門交戰,早已讓我精疲力竭,哪裏還有再戰之力?”此時見好就收是最佳策略。
莊夢不動聲色地道:“妨,林掌門盡管運氣療息,待你恢複了再戰。能目睹拓拔兄的傳人大展身手,揚威道法會,是吾等衷心所盼。”
我心中暗罵。正要狡辯一番,場外突然出現了些許騷動。一頭金翅大鵬從天空跌跌撞撞地沖下,轟然摔在觀戰的人群中,引來陣陣驚呼。
這隻金翅大鵬伏倒在地上,半折斷的翅膀力地撲騰,模糊的血肉裏戳出一截截白骨。兩個大光明境的弟子渾身血污。從鵬背上翻滾下來,近乎奄奄一息。
“境主。大事不好了!”一個大光明境地弟子勉強直起身,虛弱的目光望着珠穆朗瑪,話還沒說完,一口鮮血噴出,氣絕身亡。
大光明境的門人紛紛色變,珠穆朗瑪面色微沉,衆人早已扶起另一名弟子,後者捂住不斷湧血的小腹,嘶聲道:“魔刹天。”
我的心一陣狂跳,楚度果然動手了!不過這幾日并非月圓之時,大光明境的弟子必然持有壑龜之類的寶貝,才能直接穿過天壑,趕來報訊。
我目光瞥過,莊夢正和公子櫻悄悄交換了一個眼神。清虛天各派地掌教也都鎮定自若,沒有露出任何驚容,反倒是門下弟子一片轟然,議論鼓噪。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打得羅生天衆人神情劇變。個個如同泥塑木雕。慕容玉樹面色蒼白,毫風度地暴跳起來:“這怎麽可能?楚度怎會突然率軍入侵羅生天?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珠穆朗瑪搶上一步。手掌貼住那名弟子的背心,送渡精氣,沉聲道:“說清楚!何時入侵?妖兵規模如何?羅生天目前境況怎樣?”
“妖兵至少有幾千萬,在月圓之日突然出現在羅生天境内,由楚度和四大妖王帶領,以雷霆之勢火速橫掃羅生天,各派大都被妖軍圍困,難以相互聯絡。弟子等分成數百批先後突圍,隻有我們兩個殺了出來。”[
珠穆朗瑪面容僵硬,半晌做聲不得。那個弟子急促喘息了一陣,又道:“羅生天如今混亂不堪,血流成河,各條玉橋要卡都被妖怪占據,通往各重天的天壑也被牢牢封鎖。”
慕容玉樹顫聲道:“可有我派的消息?”
“途經貴門時,那裏已是一片火海廢墟。”
慕容玉樹面色慘然,一屁股坐倒在地。那個弟子猛然咳出一大口鮮血,嘶聲道:“請掌教迅速回援,再過幾天的話,恐怕大光明境要撐不住了。”話剛說完,頭軟軟地垂倒在胸前,氣絕身亡。
碧菌坪上,鴉雀聲,人人面面相觑,空氣像凝固的鉛鐵,沉重而壓抑。
“北境要大亂了!”短時間地寂靜後,不知是誰驚叫了一聲,場上一下子被沸騰的氣浪掀翻,七嘴八舌地噪聲攪在一起,像前仆後繼的洶湧波濤,激蕩起巨大的混亂。有人開始不知所謂地狂叫,有人呆若木雞,有人驚恐奔走,頭也不回地向城外逃去。有的人嘴裏念念有詞,眼睛轉動着狡黠的微光。
在巨大地變故前,人是最容易暴露本心的。我将衆人百态盡收眼底,覺得有點
又有點可憐。他們和那些在洛陽獅子橋上哄搶救濟有什麽不同?在命運的洪流裏,都是颠簸流離,随時會被巨浪吞噬地小船。
周圍越來越混亂,不安的氣氛像瘟疫一樣傳染漫延,特别是許多羅生天的小門派。更是驚惶失措,語倫次地痛罵楚度這個惡魔。此時此刻,道法會已經難以再繼續下去。
海妃恨恨地道:“楚度爲什麽會突然率軍進攻羅生天?這不合情理。”
慕容玉樹擦擦額頭的冷汗,附和道:“海殿主說得沒錯,魔刹天就算要入侵,也不該選擇我們下手。會不會這兩個大光明境的弟子有什麽問題?”
珠穆朗瑪重重地哼了一聲,雙目射出厲光:“慕容掌門。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道法會上,我羅生天精英傾巢而出,正是楚度入侵的大好時機。至于爲什麽楚度要選擇羅生天下手,你不妨問問清虛天地各位掌門。”到底是羅生天的第一人,片刻間,他便已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關系。比起依然心存僥幸,糊裏糊塗的慕容玉樹強得太多了。
慕容玉樹大驚失色地望着清虛天一幹人。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魔刹天會和清虛天勾結在了一起。
莊夢淡淡一哂,針鋒相對地道:“楚度勝不了清虛天,自然會挑個軟柿子捏。慕容掌門,你明白了嗎?”
清虛天衆人發出一陣嘲弄地笑聲,公子櫻微微擺手,對珠穆朗瑪道:“掌門稍安毋躁,楚度是否入侵羅生天,還有待證實。若貴派弟子所言屬實。清虛天自然不能坐視。羅生天有何需要盡管開口,我等責旁貸。”
莊夢羽扇輕搖:“我們清虛天已和魔刹天訂下互不侵犯之約,如果貿然插手,怕是會影響清虛天的聲譽,還請公子三思。”
公子櫻眉頭微蹙,輕歎道:“這着實令人爲難。可要我們眼睜睜地瞧着羅生天受難,又如何心安呢?”
我冷眼瞧着莊夢和公子櫻一搭一唱,人不可貌相,公子櫻這樣氣宇高華地貴公子,虛僞起來得令人心悸。然而。我又覺得一絲莫明地興奮,神識内的七情六欲怪物蠢蠢欲動。能和公子櫻、珠穆朗瑪、莊夢、痕這些老奸巨猾的厲害角色北境争雄。一較長短,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珠掌門,我們最好立刻返回羅生天救援。”琅森急切地叫道,“其實羅生天的實力并不比魔刹天差多少,隻是我們不在,門下弟子以及其它門派一時陷入慌亂,才被魔刹天趁虛而入,打了個措手不及。”
“不錯。”牛郎雙手叉腰,嬌嗔道:“隻要我們趕回去振臂一呼,羅生天千萬個門派必然群起響應,到時候來一個甕中捉鼈,一舉殲滅魔刹天的妖軍。”
公子櫻灑然道:“既然形勢十萬火急,本屆道法會不如就此中止。各位迅速返往羅生天,一查究竟。”
“不必了。”珠穆朗瑪和痕幾乎異口同聲地道。前者森然望了公子櫻一眼,道:“道法會我們是心進行下去了,但返回羅生天萬萬不能。”[
“什麽?”羅生天各派一片嘩然。我微微一愣,略加思索,立刻明白了珠穆朗瑪的意思。
“一來距離月圓還有數天,我等不可能全部穿越天壑;二來,魔刹天妖軍應該早已在各處天壑設下埋伏,等我們自投羅網。”痕淡淡地道:“所以現在趕去魔刹天,并非适宜之舉,反中了楚度地計策。”
我不寒而栗地凝視公子櫻,他先前熱心中止道法會,提議羅生天各派返回,顯然是存了讓羅生天與魔刹天火并的念頭,偏偏表面上還說得風度十足。
慕容玉樹苦着臉道:“回也不能回,難道隻能留在這裏幹着急,眼巴巴望着妖怪在羅生天殺人放火?”
痕沉吟半晌,忽然道:“既然楚度殺到了羅生天,我們自然不能客氣。依老夫看,我們不如——”目光投向珠穆朗瑪,後者點點頭。兩人似乎有了默契。
“羅生天各派聽令!”珠穆朗瑪沉聲道:“我們即刻啓程,趕往香草峽谷地天壑,去魔刹天端了楚度的老窩!”
“不錯。”痕道:“魔刹天此時必然空虛,我們徑直殺上鲲鵬山的魔主宮,可收奇兵之效。”
姜到底還是老的辣,我暗暗佩服珠穆朗瑪和痕的老謀深算,此時反攻魔刹天,絕對是化被動爲主動的一記妙着,不但避免被楚度牽着鼻子,還伏下暗手。萬一清虛天對他們不懷好意。想要漁翁得利,這些羅生天地精銳便随時可以轉戰殺入清虛天,來個魚死網破。一旦清虛天實力遭到重創,恐怕楚度這個盟友會立刻變臉,将清虛天一口吞下。
森然與公子櫻對視許久,珠穆朗瑪目光中的意思很明确,既然羅生天可以殺入魔刹天。也可以殺入清虛天。逼急了他們,對誰也沒有好處。
“妙計!”莊夢眼珠一轉,拍擊羽扇贊道:“果然是反客爲主的妙計。”偏首對公子櫻道:“清虛天應在各處天壑陳設重兵,防止魔刹天地妖軍突然轉道殺入,也能随時對羅生天伸以援手。”
公子櫻點點頭,對珠穆朗瑪淡淡一笑:“唇亡齒寒。掌門但請安心。”目光遙遙投向夜空,若有所思。深邃的眼眸中,映出了跳躍閃耀的火把。
當下,幾萬名羅生天的弟子紛紛集結整隊,磨刀霍霍,誓要鏟平魔刹天,報仇雪恨,先前混亂的場面開始變得井然有序。
人群中,隐邪對我微微示意,拉我走到僻靜處。低聲問道:“大亂已至,你何去何從?難道真要以清虛天破壞島一脈自居?”
我默默看他了一會,沉吟許久,試探着道:“我與吉祥天共進退。”目不轉睛地盯住隐邪,不漏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
隐邪身軀蓦地一震,眼中光芒閃過,旋即恢複了常态,親善地拍着我的肩膀:“還是瞞不了你這個聰明人啊。好,我沒有看錯你。你放心,這一局北境争霸地棋。定然會有你林飛的位置!”
地吸了一口氣,甘檸真果然猜得沒錯。隐邪是吉稱爲北境真正掌控者地吉祥天,原來早已在羅生天埋下了一招暗棋。那麽在清虛天的十大名門中,會不會也有吉祥天地人呢?
“隐掌門高看在下了,争霸稱雄還輪不到我林飛。”既然揭破了雙方之間這層薄紗,我幹脆直言:“我樹敵太多,隻求在這亂世之中,保住一條命罷了。”
隐邪微微一笑:“不遭人忌是庸才,從飄香盛會起,我們就開始留意你了。短短幾年,你實力突飛猛進,邁入北境一流高手之列,還有進軍知微境界的限潛力。在人脈上,碧潮戈、甘檸真、兵器甲禦派都和你關系不錯,海姬就更不用說了。最重要地,是你很懂規矩,知道應該與誰合作。”,頓了頓,又道:“吉祥天需要新鮮的血液,我們很看重你。”
我心中大定,羅生天、清虛天之所以和楚度合作,都是試圖染指吉祥天在北境高高在上的地位。而我與海妃、莊夢、楚度的對立,勢必将我向吉祥天一邊。
隐邪目光掃過遠處的衆人,露出譏诮之色:“且讓魔刹天、清虛天、羅生天他們鬧吧,最後還得要我們吉祥天來收拾殘局。北境億萬年的規矩,可不是一個魔主,一個公子櫻可以颠覆地。”
我心中了然,楚度與公子櫻在破壞島的密約,不僅僅是對付羅生天,還有對付吉祥天地計劃。公子櫻有野心,楚度有雄心,兩個知微高手的結盟實在是一對可怕的組合,難怪連吉祥天也不安起來。
“需要我做什麽?”我冷靜地道,與吉祥天攜手是我目前唯一的選擇。
“迎娶海姬,把脈經海殿抓在你的手裏。”
“恐怕沒這麽容易,海妃她。”
“不用擔心海妃。”隐邪打斷了我的話,陰恻恻地笑了笑:“羅生天大舉反攻魔刹天,脈經海殿殿主英烈犧牲,香骨恨埋鲲鵬山,難道不是最好的結局麽?”
我心頭一震,失聲道:“你們打算對她下手?”
隐邪淡淡地道:“不殺了她,你怎麽上位?有她在。你和海姬永遠不可能有結果。搞不好,你的小命還會斷送在海妃的手裏。像她這種出身名門世家地人,是根本瞧不上你的。”目光閃過一絲不易察覺地恨意。
我禁不住喉頭發幹,雖然我和海妃勢若水火,但她畢竟是海姬的姐姐。猶豫半晌,我苦笑:“海妃一定得死嗎?”
隐邪冷然道:“你要是下不了這種決斷,幹脆找個地方躲起來,太太平平地過縮頭烏龜的日子。但我知道——你不會。”
他臉上露出罕見的狂熱之色:“你今日現身道法會,大展神威,我就知道你是一個不甘平淡的人。林飛。我和你一樣,昔日也是一個底層的名小卒,受盡冷眼欺壓。我用了整整一千七百年,飽嘗辛酸苦辣,才爬到了吉祥天天刑宮大長老座下第一執事的位置。将來,我可以爬得更高,你也一樣!”
“我們是同一種人。我們都不甘心,别人擁有的,我們一樣有權力擁有!”隐邪伸出手,笑得陰森比,“總有一天,我們會将所有淩辱過我們地人踩在腳下。讓他們像野狗一樣匍匐喘息。”
“這是我的機會,也是你地機會。”我恍然道。隐邪同樣也有野心,所以才會選擇與我合作。一旦吉祥天收拾了魔刹天、羅生天和清虛天,隐邪必然會成爲功臣,由執事升爲長老,甚至走得更遠。而我也會獲得吉祥天的青睐,進入北境的最高層。
思索片刻,我擡起頭,遙望公子櫻衣襟當風,清俊飄然的神采。慢慢地道:“你要對付海妃,我也沒有能力阻止,不是嗎?”
我握住了隐邪伸出的手掌。
半個時辰後,浩浩蕩蕩的羅生天複仇大軍離開了碧菌坪。我相信在通殺城外,水六郎率領的妖軍還會與他們展開一場激烈地攔截戰。
淡淡的清香從背後襲來,我轉過身,迎上甘檸真黑亮的眼眸,火光将她雪白的道袍染得绯紅如霞。
“短短幾個月,你的法力又精進了。”
“也許有一天,我就不再需要你的保護了。”我凝視着眼前地玉人。心裏泛起一絲莫明的苦澀滋味。豔陽峰邊,楚度擊傷三個美女地一幕幕在腦海裏重現。
“如果你想。我們解除血誓吧,告訴我法子。”我咬牙道。
甘檸真沉默了一會,道:“你好像有點變了。”
我輕輕歎了口氣,望着石菌上婀娜的影子,許久道:“檸真,你還是和碧落賦的弟子待在一起更好。你是北境衆人仰慕的甘仙子,而我,隻是一個爲生存苦苦掙紮的小混混。”
“你打算去羅生天找海姬?”甘檸真的目光清亮如水,似是洞穿了我的心思,“你怕連累我?”
“我可沒這麽良苦的用心。”我裝得渾不在意,聳聳肩:“以你的立場,本來就不方便牽涉在内。何況此去羅生天兇險異常,還是讓我一個人去吧。”
幽幽地注視着我,半晌,甘檸真莞爾一笑:“既然怕連累我,那就保護我吧。稍等片刻,我向掌門師叔辭行。”
“檸真!”我失聲叫道,望着甘檸真地背影,心頭一陣火熱。
她停下腳步,轉過頭,蹙起新月般的黛眉:“這麽稱呼我,可一點都不像你。”美目泛出淺淺的笑意,“這些日子,沒有人放肆禮地叫我小真真,還真有點不習慣哩。”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沉重的情緒一掃而光。天色泛白,一顆明亮的星辰孤獨懸挂在頭頂上,閃爍着動人的光彩。
如果有一天,這顆星從高空隕落,想必也不會忘記那些閃光的日子吧。
第十四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