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聲嘩嘩,大地完全被悠悠碧水覆蓋,水色明澈如鏡,閃爍着斑斑點點的月光。碧潮一望際,脈脈流向遠方。水面上,群峰星羅棋布,色彩缤紛,恰似一座座花團錦簇的島嶼,在夜霭中若隐若現。不時有一群群水鳥飛起,鮮豔的翅膀撩碎了月色。
“真想不到,羅生天原來是一個水上天地!”站在南天門的淺灘外,我吃驚地叫起來。清碧的水浪從遠處湧來,撲上碎玉石的淺灘,雪白的泡沫濕得雙腳微涼。
龍眼雞啧啧驚歎:“還有這麽多橋哪!修建這些橋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啊!”
一座座雪白的玉橋橫空出世,猶如昂首騰飛的巨龍,延伸向羅生天的每一個角落。每座玉橋光潤潔白,彼此相接,形成一張縱橫交錯的巨網,連通各處群峰。橋下,月色融水,水鳥栖飛;橋上,飛奔着一頭頭彩色的麒麟,宛如雪地上的花瓣,被風吹得四處飛揚。[
甘檸真道:“這些玉橋足有上千萬座,都由人工架造而成。羅生天雖然被碧水覆蓋,交通不便,但人力勝天,數人前仆後繼,曆經十幾代歲月,終于駕起四通八達的橋梁,建出了一個宏麗壯美的水上世界。”臉上湧起深深的敬佩之色。
我哼道:“甲禦術的奧義,本來就在于用人力改造天地自然。羅生天的家夥們倒也有點毅力,适合做牛做馬。對了,那些亂跑的麒麟是幹什麽的?”
“和馬車差不多地用途。”甘檸真走出淺灘,輕飄飄地躍上一座最近的玉橋。向前走去。這座玉橋長約三裏,橋面極寬,足可并排十輛大馬車,兩邊樹着精雕細琢的欄杆,橋尾有一個驿站,穹頂弧壁,像一隻雪白的大饅頭。驿站的橋欄前。拴着十多頭麒麟。望見生人,麒麟們紛紛仰頭長嘯。
驿站裏,走出來一個華服錦袍,珠光寶氣的中年男子,瞧見甘檸真,吃了一驚。立刻拱手堆笑:“原來是貴客光臨,在下羅生天大光明境的外圍使者,見過甘仙子。有失遠迎之處,還望海涵。仙子是特意來觀摩長春會地嗎?怎地從魔刹天而來?”
甘檸真也不回答,淡淡地“嗯”了一聲,指了指麒麟:“我們要租用三頭腳力,前往影流。”
“影流位于羅生天的一線峽,大概要五天的腳程。不過那裏離今年長春會舉辦的地點很近。半天便到蝴蝶嶺了。”男子目光在我和龍眼雞、絞殺身上轉了轉,笑道:“既然仙子開口,三頭麒麟的租金打個半折,一萬兩銀子即可。”
我一愣:“打半折還一萬兩?你幹脆去搶算了。小真真。我們要租這些畜生幹什麽?我的乖女兒跑得比它們快多了。”
話剛說完,十多頭麒麟長須抖動,紛紛對我怒吼。我心中詫異。難道這些畜生還懂人話?
中年男子皺眉道:“閣下是第一次來羅生天吧?麒麟地租價向來如此。長春會時,各地來觀摩的名士高手不少。春運期間,租價翻倍,一萬兩銀子已經很客氣了。”指了指絞殺,哼道:“它雖然是坐騎,但按照規矩,也得租一頭麒麟。不過瞧在甘仙子面上,也算了。”
哇靠,坐騎還得租用麒麟?我目瞪口呆,這不是逼人強租,擺明了搶錢嗎?甘檸真對我暗暗搖頭:“這是羅生天千萬年來的規矩。除非你想和各大門派作對,否則乖乖付錢。”
爲了海姬,我也不想招搖鬧事,隻好從包袱裏掏出一顆碩大地鲛珠,遞給中年男子。盯着他手指上幾十個亮晃晃的寶石扳指,算是明白這家夥爲什麽富得流油了。
“嗯,是鲛珠,市價在九千兩左右。算了,既然是仙子租用麒麟,我吃虧點收下吧。”中年男子舉起鲛珠,對着月光仔細瞧了瞧,塞入懷裏。
日他***,這些鲛珠全是人魚族的精品,每顆價值至少在萬兩以上!我竭力把目光從中年男子臉上移開,不然,我會忍不住揍扁那張奸商的嘴臉。
“去一線峽。”奸商解下三頭麒麟,拍了拍它們密布魚鱗的腦門。麒麟齊齊點頭,肋下綻開狹短地雙翅,輕輕拍動。哇靠,這些畜生還真聽得懂人話。
坐上麒麟,我們一路疾馳。皎潔的夜空下,一座座玉橋飛速倒退,麒麟貼着橋面飛掠,翅翼鼓動如風雷,四蹄時不時點地,算是半飛半跑。絞殺對麒麟十分好奇,繞着它們跑來跑去。知女莫若父,從絞殺眨動的燦爛目光中,我看到了對“吃”的深深渴望。
甘檸真這才解釋原由:“除了十大名門,任何人想要在羅生天通行,必須租用麒麟,這是羅生天不容置疑地規矩。你若是沒坐麒麟,很快會被這裏所有的門派圍攻。麒麟的出租收入,則由各個門派把持,維持日常生活。修煉地人也要吃飯穿衣,何況羅生天各派崇尚奢侈華美,極盡浮華排場,開銷巨大,當然要想辦法賺銀子。”瞥了我一眼,又道:“一路上,途經各派駐地,還會有很多繳費關卡,你的大包袱也能派上用處了。你記住,老實付錢,不要和對方起沖突,不要妄想挑戰羅生天千萬年來地規矩。嗯,幸好龍眼雀準備了不少幹糧,這裏的物價可是十分昂貴呢。”
我聽得張嘴結舌,逼租麒麟,繳費關卡?日他***,什麽狗屁羅生天,整個一勒索大黑窩啊!
一路上,果然關卡重重,大約相隔近千座玉橋,便設有一處驿站收費。這些驿站形狀各異,懸挂門派标識。拴養着幾十頭麒麟,由各個門派中人把守,收費數目都是一千兩銀子,美其名曰“養橋費”。
周圍的景色風貌倒是美輪美奂,宛如一匹匹幽豔的錦繡,用最繁密的針腳繡織,處不精緻細妙。山峰籠罩在月色藍霭中。仿佛顆顆彩螺,光色缤紛,山上是各大門派的駐處,瓊樓玉宇重疊,雕梁畫棟連綿,瑩瑩韶光從林木地縫隙間透出。映得樹葉萬紫千紅。想到這些東西是從老子身上訛詐來的,我就肉痛。[
龍眼雞趴在麒麟上,迷迷糊糊地打盹。麒麟時而飛奔直行。時而迂回繞彎,在蛛網般的玉橋上穿梭。除了我們,橋上還有不少連夜趕路的人,乘坐麒麟從身旁擦身而過,瞥見甘檸真,大多匆匆拱手作禮。
“小真真。你的人氣很強嘛。你看他,口水都流出來了。”望着前方一頭麒麟上,不時回頭作揖的英偉青年男子,我笑嘻嘻地道。
甘檸真淡淡一哂:“隻是碧落賦的名頭響罷了。如果他們知道我不過是一個人妖。恐怕立刻大吐口水,而不是大流口水了。”
我哈哈一笑:“小真真,你有時倒還挺風趣地。如果不是整天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會很可愛。”
“我暈!”“我吐!”月魂和螭先後大叫,随後異口同聲地道:“這也叫風趣?小子拍起美人屁來夠恥!”
不知不覺。天色漸亮。漫天朝霞如火,白玉橋仿佛染上了一層粉紅色的胭脂。乍眼望去,好似千萬道綻射的絢麗霞光,在碧濤上晃動。
“雙麟芝,夜光芝!新鮮魚蝦,漱玉泉水!物美價廉,清倉甩賣!”随着大聲吆喝,河面上漂來了一塊畝大的浮坪,坪上站着一個衣着光鮮的老太太,頭戴珠翠,腦滿腸肥,手裏地黃金嵩杆用力一撐,土坪順勢滑到了橋下。
“幾位客官,要點什麽嗎?”老太太仰起頭,笑眯眯地道。浮坪上芳草萋萋,花樹繁茂,搭起來的碧翠藤蘿架下,有幾張色彩斑斓的圓桌、躺椅,周圍堆列着一隻隻水晶大缸,缸裏分别盛滿了各色各類地芝草、魚蝦、糕果、泉水。
胯下的麒麟忽然不跑了,論我怎麽催動,它就是賴在原地不動,精光閃閃的眼睛瞪着土坪,厚軟的舌頭貪婪地舔動嘴唇。
老太太叫得更加中氣十足:“上好的雙麟芝、夜光芝!噴噴香,味道棒!”
我狠狠踢了一腳麒麟的腹部,罵道:“畜生,快走啊!老子可在你身上浪費了一萬兩銀子,想偷懶門都沒有!”
“嗚”地一聲,麒麟發出高亢入雲的厲吼,扭頭,對我吹須瞪眼。與此同時,方圓百裏橋上的幾千頭麒麟紛紛大吼,向我怒視,近萬隻蹄子齊齊踏動,猶如密雷。
“啊,打雷了,下雨了,收衣服啦!”龍眼雞蓦地驚醒,胡亂叫嚷。
我吓了一跳,甘檸真道:“這些麒麟向來抱成團,你要是敢傷害一頭,所有的麒麟都會找你拼命。”
我直翻白眼,真是刁蠻地畜生啊,還敢威脅顧客!望着附近虎視眈眈、作勢欲撲的幾千頭麒麟,我隻好咽下這口氣,不滿地道:“它怎麽好端端地不跑了?”
“聽見賣雙麟芝、夜光芝,它才故意逼你停下。這些都是麒麟最愛吃的東西。你不肯買,它就不肯走。”甘檸真躍下麒麟,苦笑一聲:“你又要破财了。不過我們趕了一夜路,也該休息會了。”
我奈地牽着麒麟,躍上浮坪,望着洋洋得意地麒麟,心裏别提多郁悶了。羅生天個個是勒索高手,連畜生也不例外。
“雙麟芝一千兩銀子一斤,夜光芝八百兩銀子一斤。春運期間,恕不打折。”老太太豎起指頭,說得幹脆利落。
哇靠,一千兩,八百兩,這就是所謂的清倉大甩賣?老子地心在滴血。
甘檸真道:“雙麟芝、夜光芝各來一斤,再加三罐漱玉泉水。我們要歇幾個時辰。”
“歇多久都行啊。”老太太眉花眼笑,從兩隻水晶缸裏各稱了一斤雙麟芝、夜光芝。雙麟芝是褐色的,莖上結着兩個形狀似麒麟的穗,穗裏全是鼓鼓囊囊的一粒粒碧籽。夜光芝則是一棵黑色靈芝。芬芳濃郁,結着九顆明亮圓潤的半透明果實。三頭麒麟急不可耐地撲上去,一頓大嚼。
我半睡在躺椅上,慢慢品嘗着漱玉泉水,每罐一百兩銀子地泉水當然不能牛飲。不過說實話,味道和普通山泉沒什麽兩樣。打開大包袱剛要拿幾塊糕餅。老太太一個箭步沖到我面前,指着包袱,皮笑肉不笑:“客官,這裏謝絕自帶食品。我們有新鮮魚蝦,麒麟腌肉,價格是#8226。[
“謝啦。老子不要!”我把牙咬得癢癢的。日他***,羅生天也太坑人了吧,自己帶的幹糧還不能在浮坪上吃?
老太太豎起三個指頭。笑得我毛骨悚然:“浮坪設有最低消費——三千兩銀子。您還要再購買九百兩銀子的東西才行。”
“撲通”,我從躺椅上滑倒,郁悶得要當場吐血。訛詐!赤裸裸的訛詐!該死的羅生天,分明是一條變相地賊船!一旦上船,不把人扒下幾層皮是不會甘休的。
當我們休息到中午,準備離開時。老太太臉上又浮出了古怪的笑容,沖我攤開手:“浮坪上每人歇息一個時辰一百兩銀子,各位歇了五個時辰,共有三人四獸。五七三十五,總計三千五百兩。外加一百兩服務費。客官,請付帳。”
“哇靠!”除了甘檸真。月魂、螭、龍眼雞、絞殺和我齊齊大叫,真***賊船啊!
五天後。我們準時趕到一線峽,包袱裏也少了十多顆鲛珠。
天空晴朗碧藍,豔陽高照,晨風吹拂在身上,軟綿綿暖洋洋。聽甘檸真說,羅生天四季如春,氣候溫潤,沒有冬暑的變化。
麒麟拐向左面的一座玉橋,一直跑到盡頭,停下來,收起翅翼,扭頭發出低沉地嘯聲。
迎面是一座險峻的山峽,被一道碧水從中間尖銳穿過,宛如兩隻巨掌合拍住了一柄明亮的長劍。峽上岩石棱角分明,表面生有五彩花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這就是一線峽了。”甘檸真躍下麒麟,下了玉橋。三頭麒麟紛紛掉頭,向來路飛奔。峽前地葦草灘上,伫立着一座雄壯的墨玉宮殿,高挂“影流迎賓閣”的燙金殿匾。
宮殿四周,丹木葳蕤,羽毛鮮亮的水禽飛鳥和麒麟悠閑散步。見到我們來,也不害怕。絞殺終于忍不住了,觸手倏地纏上一隻紅頂黑鶴,吸取血肉。短短一息的功夫,黑鶴就變成了一具幹屍。自從吞噬了浪生獸,絞殺似乎妖力大進。
殿門口,已有幾個男子匆匆迎上來。他們穿着高貴的織金黑絲袍,腰系墨玉帶,腳踩高古木屐,大袖飄飄,氣度從容。但讓人恐怖地是,他們居然塗脂抹粉,發髻還搽了濃郁的薰香!
“我姓林,是你們掌門隐邪請我來的!麻煩你們通報一下。”我好奇地觀察對方的打扮,龍眼雞早就忍不住怪叫:“哈哈,男人搽粉,雌雄不分!”
爲首地男子面色一寒,目光冷冷掃過我們三人,對甘檸真拱手道:“閣下可是清虛天碧落賦的甘仙子?”
甘檸真點點頭,指了指我:“他的确是應貴掌門邀請而來。”
爲首男子這才重新打量我一番,道:“既然如此,請各位先進迎賓閣稍待。我叫人禀報掌門,再行定奪。”目光掠到黑鶴地幹屍上,神色微變:“這算什麽?誰幹的?”
龍眼雞擠眉弄眼:“下馬威呗,這還不明白?你幹嗎把嘴唇塗得像爛蘋果?幹嗎搽得那麽香?莫非你身上臭烘烘,怕被人聞出來?欲蓋彌彰你懂不懂?”
男子眉毛一挑,勃然大怒:“大膽狂徒,居然來一線峽搗亂!碧落賦地名頭雖大,可也欺負不到影流頭上!”袖子一拂,地上掠出一道纖長的陰影,蛇一般遊向龍眼雞。
這家夥一副傲慢嘴臉。我早看他不順眼了。當下也不客氣,倏地擋在龍眼雞身前,一拳蓄滿混沌甲禦術,擊散陰影,同時施展魅舞,聲息飛出一腳,把他踢飛出去。
不等對方落下。我運轉羽道術飛撲追去,連續幾拳,狠狠揍在他臉上,反手劈出幾十下脈經刀,将圍來的影流門人擊退。爲首的男子剛要掙紮起身,我再補上一個膝擊。膝蓋刹那化作鐵錘,搗入對方心窩。悶哼一聲,男子噴血仆倒。
“脈經刀!混沌甲禦術!”影流門人慌亂地喊道。
“日他奶奶地。叫你們隐掌門出來說話!把老子請來,又對老子動粗,到底想玩什麽花樣?”我一腳踩住男子胸口,耀武揚威地嚷道。從九疑寶窟裏,我帶來了隐邪想要的隐形草和水雲鼎,所以不怕他和我翻臉。
幾個影流門人逃向宮殿。有個家夥還回頭叫嚷:“小子,你等着!”抓起脫腳的木屐,顧不得穿上就跑,樣子狼狽。完全沒有了先前寬袍廣袖的飄灑從容。
龍眼雞捧腹大笑:“小飛飛,我現在覺得你越來越順眼了。”
小飛飛?我聽得汗毛直豎,狠狠給了他一個暴栗:“長春會那天。記得閉上你這張臭嘴,别給老子惹禍。否則把你變成小雞雞!”跟在影流門人後面。耀武揚威地向迎賓閣走去。
殿門口,沒人敢阻攔。走進大殿,一如想象的豪華奢麗,光是地面上鋪的巨型黑瑪瑙,足已價值連城。四壁嵌滿了雞蛋大的彩色寶石,光華璀璨。桌椅茶幾,都用整塊墨玉雕鑿,樓飾地花紋精美繁複,細緻處幾乎纖如毛發。
幾個影流門人縮在殿角,色厲内荏地叫嚣:“掌門和護法們馬上就到,你們有種别跑!”
我嘻嘻一笑,拉過一把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從桌上的琉璃盤裏拿起幾個黃果子,津津有味地嚼着。
沒等多久,就聽見隐邪的聲音:“林兄弟,你終于來了。昔日一别,将近一年了吧?隐某對你挂念得很。”從地上,緩緩鑽出一朵陰影之花,花苞不斷變大,層層綻開,露出盤膝端坐的隐邪。
我一愣,旋即明白,隐邪不想讓門人知道他去過魔刹天的事。當下會意地附和:“前幾天,我忽然想起當年你請我到一線峽做客的事,一時心血來潮,不告前來。剛才和你地門人有點小誤會,掌門你可别怪罪。”
“是他們有眼珠,怪得了誰?”隐邪微微一笑,長身而起,陰影之花像一縷霧氣,鑽入他的體内。隐邪又對甘檸真點點頭:“甘仙子安好。”
幾個影流門人張口結舌,都沒想到隐邪對我比甘檸真還要親善。在隐邪的命令下,他們不得不向我長揖賠罪。
我從包袱裏拿出一株鵝黃色地三葉隐形草,遞給隐邪:“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至于水雲鼎,老子暫時不給他,留着作更大的籌碼。
隐邪瞥見隐形草,手不禁微微一抖:“林兄弟費心了,隐某感激不盡。”把隐形草小心翼翼地揣入袍袖,吩咐門人:“傳令下去,十樂迎賓。”
“十樂?”那個門人一呆,再次向我投來驚異的眼神。
親熱地攜着我的手,隐邪領我們徑直穿過宮殿。後殿臨水,玉階前系着幾條華美的彩繪畫舫。潺潺水聲裏,畫舫帶着我們穿入山峽。
兩邊山石嵯峨,陡直向内傾斜,遮住了天空,隻留出狹窄的一線瓦藍。
“當”,一記渾厚地鍾聲悠悠傳來,在峽内久久回蕩。凝重的古鍾聲裏,自有一份空靈浩渺的意蘊。
“十樂迎賓,上古大音。”甘檸真美目閃過一絲怅然:“昔日檸真随家師拜訪沙盤靜地時,曾經聆聽過十樂。一晃,就是幾十年了。”
鍾聲未盡,又傳來隆隆鼓聲,雄壯激昂。仿佛沙場點兵,吹角連營,千軍萬馬的殺伐氣撲面而來。這時,水流恰好湍急起來,激烈地鼓點聲中,滾滾碧波沖向山岩,轟然作響,濺起崩雪碎玉。
我擊掌大喊:“好鼓,聽得人熱血沸騰!”
隐邪笑道:“林兄弟血氣男兒,性情中人,正适合聽這樣的英雄鼓聲。”
緊接着,一陣清婉的琵琶聲猶如雨點密密灑落水面。霎時,仿佛從豪邁塞北返回江南,春雨霏霏,綠了芭蕉,紅了櫻桃,少女守在閨地紅燭前,繡出縷縷青梅的細香。
水波漸漸放緩,兩面山壁地夾角越來越狹窄,光線忽地一暗,似是進入了幽谷,藍天隻剩下隐隐約約的細縫。
叮咚幾聲,古琴琮琮争争,碎金切玉。似是蘭花佳人成開在午夜,幽谷月色清寂,湖畔花影照單,涼涼的寂寞裏還帶了一分乘風飛去的優雅。
指尖上的月魂光暈流爍,我忍不住迎樂起舞,翩跹而動。魅舞嵌入琴音,絲絲入扣,在清澈的水面上撩起夢幻般的光影。
畫舫轉過一個岬角,水波蕩起盈盈漣漪,柔美靡靡的絲竹聲四下彌漫,令人醺醺欲醉。猶如富貴堂前,莺歌燕舞。一笑抵千金,有花直須折,風流的少年把青春換作了淺斟低唱。
魅舞愈發曼妙濃烈,我衣袖揮灑,蓮衣當風,想起了橘子洲頭,和海姬數次甜蜜的熱吻。
繼而,低沉的陶隕聲在耳畔響起,整座山峽好似沉浸在滄海桑田,物是人非的古韻中,一草一木,盡曆滄桑。重重山影水色,皆經輪回。隕聲漸漸淡去,猶如苦茶回味,餘韻窮。我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惘然,望着立在船頭,白衣飄飄的倩影,心想下次再和甘檸真一同聽十樂,不知猴年馬月。
逼仄的突崖向兩邊漸退,上空重新透出一線瓦藍的明亮。蓦地,一記記铿锵筝聲劃破天空,銀鈎鐵勒,氣骨铮铮。那是孤獨者傲立在高潔的雪山之巅,念天地之悠悠,獨滄然而涕下。
揮出衣袖,我緩緩停下魅舞。古筝的高澹意境,是我現在法體會的。流水東去,碧波倒映着濃重的山影,變得波光深邃。
筝聲剛剛消失,清亮的笛聲和幽恻的箫聲結伴而來,互相纏繞。好像兩隻燕雀時而嬉戲追逐,時而比翼齊飛,茫茫雲海中忽上忽下,曲折迂回,啾啾鳴鳴袅袅,鑽入青霄深處,終于聲漸悄。
擡頭時,我和甘檸真的目光相遇。她偏過首,閃爍不定的水紋映上玉頸。
最後,在一片熱熱鬧鬧,喜氣洋洋的鑼聲中,畫舫拐進山腹,在深幽的峽洞口靠岸。!~!